第四十四回 孬孬孬酒楼
一出赌庄的门,臭儿的肚里只咕噜,菡萏也饿了,可孙寡嘴全然不理会这些,他已经丢掉了旧棉袄,穿着枯鱼肆赌庄鲍老板奉送的貂皮袄,他和老鲍个头仿佛,但不如其富态,穿起来甚是肥大,他索性在腰间勒着一根麻绳。即便不是十分合身,孙寡嘴也得意异常,一摇三晃,水蛇腰摆着八字步,昂首挺胸,背着的包袱皮里面还裹着贺方寸贺老二的脑袋,也随着他的步伐晃荡。 菡萏泯着嘴笑:干儿子,我咋看你走路像鸭子步呢,一拽一拽的。 孙寡嘴的脸耷拉下来,刚才的眉飞色舞劲头没了,他嘟囔:二小姐,俗话说,这乱亲不乱族,乱族还不乱辈呢。这干儿子可是随意叫不得。 孙寡嘴,你别好了伤疤忘了疼。今早上,你是怎么跪在我脚下求告的,说救了你大哥,你就心甘情愿地认我为干娘,长点记性,你这是第二次发誓了,上一次你不服气,我摔了你三个跟头。这一次我和臭儿又来赌庄给你撑腰,孙寡嘴,你可想明白了,我们徐家和你可是非亲非故,如果不念在你我干儿子的份上,我能来枯鱼肆赌庄? 正当晌午,官道上行人渐多,临近过年,乡人都穿得很喜庆,三五成群去集市买春联和年货。菡萏干儿子干娘的一说,引起很多人的注意,孙寡嘴极不自然,压低声音说:二小姐,有话好好说,别动怒啊,这一次俺大哥不是自个逃走的吗? 吆,干儿子,合着我这个干娘白来一趟,风里来雨来去的,你这干儿子倒好,过年捞个新貂皮袄穿,当干娘的双手空空,没错,白小义是跑了,但我们可帮你出了这口恶气的。菡萏故意高声说,乡人开始指指点点。 孙寡嘴受不了这个,一个劲儿作罗圈揖,说:二小姐,你嘴上留情,俺好歹是伏虎山的三寨主,这样传扬出去,还不叫人笑话死。二小姐划一道儿,俺听吩咐就是啦! 菡萏不满:你孙寡嘴明白事理不?皇帝还不差饿兵呢,我和臭儿一早来到枯鱼肆打架救人,到现在肚里还没进食呢? 孙寡嘴看看天,白日正悬,腊月底的冬阳不似其他季节那样耀眼,仿佛一颗摊开的蛋黄漂浮在四溢的蛋清中。他一拍脑门,连声叫悔:怪俺怪俺,俺一门心思想报仇啊出气啊,不料时候都到晌午了,二小姐,没问题,你为伏虎山立了头功,前面三里远有家孬孬孬酒楼,可是大沼府第一家酒楼,咱们赶到那里好好吃一顿,怎么样,俺请客! 菡萏凑近他的耳朵说:这才像个干儿子的样儿。 三里的路须臾即到,面前横着着一座三层高楼,一个大匾额:孬孬孬酒家。迎客联为:喝三杯旧事回眸一笑;品几味世情大抵如斯。门前客人喧哗,楼道上伙计穿梭不停,是一座生意兴隆的大酒家。在伙计热情的招呼下,三人上得三楼,临窗挑了一个肃静的桌子,整个三楼客人不多,只有向隅处,一个中年汉子背对着他们独酌。 孙寡嘴端着架子,俨然是熟客的口吻,冲着伙计说:来一盘芥末鸭掌,一盘网油鸭肝,一盘黑酱鸭脖,一罐鸭子汤——菡萏拦住了他:孙寡嘴,偌大的酒楼,你不会就请我们吃鸭子吧。 孙寡嘴说:二小姐,你这就不懂了,它为啥叫孬孬孬酒家呢,就是因为这里的鸭子好吃,这里的冷水壕盛产一种鸭子,泅水笨拙,在岸上走路的姿势看起来一扭一扭的,好笑的很,所以当地人把这种鸭子叫孬鸭。孬鸭虽然笨,但吃起来特别香,尤其是这家酒楼的黑酱鸭脖,一节有一节的滋味,吃得人口齿生津。酒楼厨子的拿手菜就是孬鸭全席,这是咱中原的一绝,才由此得名叫孬孬孬酒楼。 看孙寡嘴说的绘声绘色,菡萏放权给他,由着他点菜。不大一会儿,菜肴齐备,孙寡嘴站起来布菜,煞是周到。孙寡嘴是个没心没肺的人,已然忘了昨晚死里逃生的经历,他乐呵呵地给菡萏盛了一小瓷碗鸭子汤,殷勤地递到菡萏面前,说:二小姐,先喝碗鸭子汤垫垫底暖暖胃。菡萏接过来,一饮而尽,果然甘美异常,她满意地点点头。 孙寡嘴颇受鼓励,一拍胸脯,说二小姐,今后有俺孙寡嘴在,你可有福气了,俺在大沼府土生土长,好玩的好吃的,无论藏在哪个几角旮旯,俺都心里有数。 临窗远眺,远方正是齐物大山的阴面,虽然是大晴天,但齐物山边仍然笼罩着一层薄雾,山体还有未化到积雪。菡萏曾听爹爹说,齐物山腰处有一家无垢庙,很多善男信女都去那里烧香许愿,听说很灵的。 孙寡嘴试探的问:二小姐,你喝酒不? 平日里,菡萏不饮酒,但喝起来也有几分豪气,好而不嗜,今日杀了恶贼贺方寸,心中解气,也动了酒兴。孙寡嘴善于揣摩人意,吆喝一声,让伙计取来一壶御思香。菡萏挑起一张极薄且透明的圆饼,裹着鸭rou丝,放在口中慢慢地嚼着,然后喝了一口御思香的烈酒,身上也温暖起来。
孙寡嘴看着一声不吭的臭儿,他正狼吞虎咽地啃一根鸭腿,他问:这位公子是—— 菡萏说:他叫臭儿,是我家的客人。现在也是我的师弟。 孙寡嘴马上站来身,恭敬地敬酒:原来是少侠客,失敬,失敬!怪不得出手这么利索。 臭儿从来没喝过酒,他看着菡萏,菡萏说,喝吧。她亲自给臭儿斟了一杯,那个男儿不饮酒呢?臭儿喝下,只觉得口舌guntang,吞下后腹内如火,他赶紧夹了一块鸭rou放在嘴里压住酒味。 孙寡嘴说:少侠客——臭儿听着别扭,表白:我不是啥少侠客,刚刚入门,跟着归妹师傅和菡萏姐学功夫,你叫我臭儿就行。 孙寡嘴最会恭维人:好,平易近人,这才是少侠客本色。我说,臭儿兄弟,这酒的滋味如何? 臭儿不假思索地说:辣。 对了,这人生在世,酸甜苦辣咸都得尝上一遍,才是完整的人啊。酒是好东西,酒是勾魂的虫,酒是男人的伴儿。孙寡嘴念叨着。 菡萏继续远眺,问:孙寡嘴,你到过齐物山的无垢庙吗? 到过,哪里香火很盛的。 听说在无垢庙许愿一许一个准,有这事吗? 这个俺倒没许过,啥许不许的,俺孙寡嘴饿了就吃困了就睡,赤条条来去没牵挂,没啥麻烦佛祖的事儿。 菡萏想起爹爹和归妹的事儿,又想起那个生死未卜的小白鞋,心尖仿佛被人揪了一下,无处排揎,只有继续喝酒,孙寡嘴手里的酒壶越来越轻,他第一次看到了菡萏的落寞,她的两颊绯红,如同绽了两朵桃花,已有七分醉意。孙寡嘴不知究竟,只有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规劝:好花半开日,好酒微醺时,二小姐再喝可要醉倒了,留神大沼府的御思香,后劲大的很。你要是有啥心愿未了,择日俺陪你去无垢庙许愿去。 话到这儿,只听见楼梯口有人断喝:孙寡嘴,你的死日到了,那有日子陪美人许什么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