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回 十二花神月饼

    其实，菡萏早就醒了，不过，她的昏迷也是真的。她只是想试一试臭儿的定力。内家拳通过调息和站桩，练就的是处变不惊的定力。摄心为戒，由戒生定，由定才能生出慧心。据说，当年，陈长兴公打破了祖宗的规矩，收取外姓人杨露禅为徒时，第一道考验的关口，就是禁言站桩。特意在陈家沟的一间空屋子，让杨露禅面壁站桩七天，什么心法也不传，就是看看弟子是否耐得住寂寞。在这七天里，不准许杨露禅和任何人说话，这就是内修的“禁言”，只有你闭上了嘴巴，才能慢慢看清楚内心深处起伏不定的想法。陈长兴公是一位普通的农民，但他通过练太极拳，成为了一个乡土间的哲人，他告诉后来这位成为一代宗师的弟子杨露禅：“我们通过站桩，要让自己的心胸博大起来，这好比汪洋大海，表面上看起来波涛汹涌，但海底自有定海神针，习武的人如果一味迷恋奇异的招式，就是走火入魔了。拳练到化境，不过是追求内心深海处的静谧。”

    所以，与其说内家拳是一种武术，不如说，这是一个修炼真性情的法门。

    臭儿闯过了第一道关，在浴池里，面对如花似玉的师姐，他克制了心猿意马，可以在湿漉漉的地板上静坐调息，这让在躺椅上的菡萏感到了欣慰，她在心里说：“没白费辛苦，这臭小子还有一点点悟性，难得。”菡萏和臭儿一样，听见了外面石榴红和活猴庞四的对话。她想怪不得一见石榴红就瞅着眼熟呢，原来她是赌庄的赛绵羊刘金蝉的亲娘。

    虽然在黑暗中，在斗室内，菡萏通过脚步声也能觉察出臭儿的一举一动，她觉得寒光一闪，臭儿擅自攥着她的腰带剑出去，她暗自惊诧这个臭小子的胆量，看起来有些腼腆和懦弱，但到了非常之时，往往迸发出一股令人侧目的勇气和胆力，她慌忙穿衣随后跟随，制止了臭儿捧软剑刺向活猴庞四。

    庞四在池子里翻了一个水花，脚下踩水而行，他跑到了池子的对面，抹一下脸上的水，惊恐地看着菡萏和臭儿。他赤身泡在池子中，袖箭这一会儿搁在了更衣间里。

    臭儿一头雾水，问：“你醒了，菡萏姐？”

    在此场合，菡萏不好多解释什么，她只是对臭儿说：“你杀了他，就不知道翡翠佛的下落了。”

    臭儿不服，说：“他还打了师姐一支袖箭呢。”

    还未等菡萏回答，石榴红闪身进来，她笑吟吟地说：“说的好，打人家千金小姐一支袖箭，就得有个说法。这位小姐，我划个道儿，看看合你们的意不？要么，你们再来一次决斗，但不要在我的浴池里，这里是泡澡的地儿，不是争强斗狠的场子。要么，我做东，你们三人陪我这个半老徐娘吃点夜宵，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说会话，怎么样？”

    菡萏有心不答应，她本来打算把庞四擒住带回徐宅，好好审审，问出翡翠佛的具体下落。但这里是石榴红的一亩三分地，再者说，人家收留自个拔箭养伤，也是施恩在前，断没有继续耍横的道理。她一抱拳：“既然石老板愿意当中间调解人，我们自然求之不得，不过，这个贼要是趁机跑了呢？”

    “他要是跑了，这笔帐就记在我的头上。小四，快穿衣服，一会在我的暖阁里说话。”

    石榴红一伸手，说了一声“请”字。臭儿穿上了鞋，菡萏取过来软剑，盘在腰间。二小随着石榴红出了澡堂子的正门，向右拐，穿过两道门，来到一个小阁子，门头写着：金烬阁。已到亥时三刻，夜雾浓重，雪粒仍然固执地飘舞，冷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一进屋，地板擦得尘土不染，这样的干净，非得人跪在地板上，用抹布一点点擦拭不可，姨娘归妹的房间也是如此，这令菡萏顿生好感。屋里放着一个硕大的铜香炉，炉嘴是祥云花纹的开口，檀香徐徐不断，香气催人精神，但妙的是，不见半点烟雾。最扎眼的是阁子的中堂竟然是一副美女出浴图，一个女子站立在热气缭绕的浴池中，虽然是背对着观者，但从修长的身材和高挽的发髻看，应该就是石榴红本人，落款处写的是：“刘生应石榴红之嘱，画于光绪三年之初。”旁边的对联是：曾经寂寥金烬暗，断无消息石榴红。

    菡萏在心底算了一下，这幅画应当画在二十余前，这位“刘生”是不是刘金蝉的父亲呢？石榴红倒不隐讳，她在画前端详了一会儿，喃喃说着：“老了，老了，自古美人如良将，不许人间见白头。”石榴红对菡萏说：“这个画者就是金婵的爹，也是我在风月场接的第一个客人，他是一个呆子，把家底当了，瞒着家里人来找快活。他的画笔不赖，在咱们大沼府也数得上，可惜，得了一场痨病死了。”

    三人坐定，石榴红取来一盒子月饼，取出一小块，仔细地用小刀划为两半，分别递给菡萏和臭儿。菡萏暗笑石榴红的小气，不过是一块月饼，还分为两块。

    菡萏入口，感觉到一股浓郁的香味附在舌头上，她好奇地看看月饼馅，石榴红解释：“馅都是我做的，这盒月饼叫‘十二花神’。一年有十二月，每一个月份都有时令花，一月是水仙，二月是玉兰，三月是桃花，四月是牡丹，五月是石榴花，六月是荷花，七月是兰花，八月是桂花，九月是****十月是芙蓉，十一月是月季，十二月是梅花。我独居无聊，除了守着这个澡堂子，别无它事，一年到头，就搜集这些当令的花瓣，齐备了，做成月饼馅，一年也就做个五六盒，一盒十二小块，也就是分十二不同的香味。你们刚才吃的就是石榴花，那是我最钟情的一种花。”石榴红说罢，打开了月饼盒子，剩余的十一块月饼上分别用模子印着不同月份花朵的形状。

    菡萏恍然大悟，可以想象石榴红一个人搜集花瓣的幸苦，口舌吞卷间，一个月的花瓣就到了肚子里，真有点暴殄天物的味道。这块小小的月饼，又增添了她对面前这位美**人的好感。她带着歉意地说：“不成想，今个元宵，有这等的口福。石老板这样招待客人，让我们有些受宠若惊了。”

    石榴红浅浅一笑：“二小姐，别拘束，什么老板老板的，都喊老了，我年龄大了，但还是喜欢别人喊我姐呢。二小姐，你们回去时，不妨带一盒回府上，让大家尝尝新鲜。”

    菡萏一惊，她抓住了臭儿的胳膊，她不清楚，为何石榴红识破了自己的底细？

    “千万别紧张，二小姐你又不会易容术和障眼法，我们大沼府除了徐家，还有谁家的姑娘有你们姊妹四个的范儿。放鹤亭唱大戏，全子母柳的人都见过你们姊妹四个。”

    菡萏听了，又放松下来。帘子一挑，活猴庞四来到了金烬暖阁。他不容分说来到月饼盒前，抓起一块囫囵个吞下，本想坐下，菡萏气不过，脚尖勾住了庞四正待坐下的椅子，拉倒了一边，庞四不留意，喀嚓一声摔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