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原来,你,便是天舞神司。 故人相见,本该是一笑言欢,只是,沧海桑田,事过境迁。 枫岫羽扇轻摇,风采不改,面上,几分愁绪,为乱世,亦是……为眼前之人。 “以神相铸,以血相凝,数年不见,罗喉之威,更胜往昔。” 此言是褒,更是对武林未来的……安心。 “破邪天御武的解方。” 罗喉本就不喜多言,纵然许久未见,此时此地,更非叙旧的好所在。君凤卿在外,由醉饮黄龙配合,安抚民众,刹无血未醒,那许多客套,便可省下。 枫岫沉沉一笑:“吾自是有方可施,只是,此方,对邪天御武这一重症而言,太过……猛烈,吾怕罗喉……承受不起啊。” “这天下,尚无罗喉承担不起之事。” 罗喉声沉,将怀中刹无血调了个位置,让人睡的更安稳些,却不知,此举,看在枫岫眼中,多了几分怪异的和谐。 “这位姑娘是……” 枫岫对罗喉的举动颇有好奇,他并不认为罗喉会对情感二字有兴趣,而在罗喉看向刹无血的神情中,更有几分不该出现在他身上的……温情。 “刹无血。” “果然。” 罗喉的答案,并未让枫岫有所意外。事实上,从他第一眼见到刹无血时,便猜到了她身上有什么人布下的幻术。只是,人各有秘密,无所谓解开而已。出声询问,只是为了确认。 确认……那一道不该属于这个世界的痕迹,是否真正出现。 “罢了,言归正传。” 枫岫正色道:“吾从不虚言,罗喉可知,这邪天御武,来自何处。” “不知。” 莫非,这枫岫,知晓其来历。 枫岫淡笑:“既然如此,吾只想问,罗喉可信,邪天御武,来自天外虚空。”虚空之中的,另一界。 罗喉挑眉,对这种说辞,他并不反对,至少,纵观苦境历史,都不曾出现过如此邪物,况且,四境本就并存,四境之外,又有他界,未尝不可信。 “那吾,便说了。” 枫岫的神态虽然很是正经,可不知为何,却偏偏透露出一股洒脱的意味,他这话,是真,抑或……是假? 将他的话,综合而论,邪天御武,来着另一界,是那里闻名的重犯,某一日,有人放了他出来,让他越狱,用他,来使那一界动乱,险些造成分崩离析,而他,则突破了空间的界限,降落至此。 “他之来历,吾已知晓,说出应对之策。” 罗喉的心底,并非没有疑惑,比如,为何枫岫会知晓这些,只是他不想深究。他要的,只是最简单的答案。 “以十万人的鲜血,怨恨的灵魂,铸成四座血云天柱,可以压制其三成功力,若是如此,还不能将其铲除,那么,留给世间的,将是延绵不断的战火。” 枫岫神情从容,仿佛,面对动乱的人群中,并无他的存在。 “十万人的牺牲,压制邪天御武三成功力,这代价,未免太大。” 一句代价太大,空气中压力骤升,枫岫此言……令罗喉质疑。 “十万人的牺牲,或许很大,但以一人之命,换天下苍生安宁,也是值得。” 刹无血不知何时醒来,自罗喉怀中起身,目光盎然:“此刻无人死,终究会成炼狱,其结果,并无不同。” “无血。” 罗喉并不认同刹无血的话,依她所言,是要十万人自愿牺牲么?至少,让他因除邪天御武,而屠杀十万人,他……做不出来。 刹无血平淡地道:“你做不出,吾也做不出,此事,在心,不在人。死一人,而活天下,这笔买卖,值了。虽然,吾不会为天下而死,可吾,却会为你而死。” 枫岫轻摇羽扇:“话虽是感人,可你,不能死。” 他轩眉道:“罗喉结义兄弟,已亡其二,若你再死,只怕天柱纵成,亦会影响罗喉心绪。何况,能配合罗喉者,也唯有你,醉饮黄龙,君凤卿。” 多年的感情,不是白白相处,彼此的默契,更不是寻常人能达到。正如同焚厉和绝离可以为了罗喉慨然赴死一样,换做他人,只怕纵使敬重罗喉,亦不会为其豁命。世人对自己的性命……总是最看重的。 因为刹无血是变数,所以,醉饮黄龙,也成了变数。 命运,便是自那一刻起,脱离了既定的走向。也许,过程不会改变,可结果,早已相去甚远。 “十万人,吾,不能信。” 此方,太过荒谬。 “可吾,相信。枫岫,给吾,给罗喉,给天下,一个信你的理由。” 十万人的杀戮,不是随意便可背负,哪怕只是提出这个方法,一旦付诸行动,若是无稽之谈,只怕枫岫本人,都会受到反噬。 毕竟,谁的命,也不该是注定为天下二亡。 “若吾说,吾与邪天御武,来自同一个地方呢?” 枫岫只当自己没说出如此令人震惊的话,而他的语气,更不像是在认真。 沉默。 刹无血终究还是叹息:“罢了,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不想被吾等质疑,也不必做如此说辞。” 她拨开营帐布帘,向外行至半途,转身一笑:“天外虚空,邪天御武,十万人,血云天柱,天舞神司,枫岫……你这些话,确实有趣。” 因为罗喉,所以,与罗喉亲近的人,都不能死? 想来,这只是原因之一吧。 若是他们都死了,罗喉,又岂还会为这天下,尽心尽力。 生不同衾死同xue,若到最后,连死同xue的人都不复存在,又何来救天下。 寂静再度笼罩入夜,而曾经活跃过的夜鸟,也因这动乱而噤声不鸣。 此时,林中只有风吹树梢的沙沙轻响…… “不冷么。” 一袭长衣,丢到刹无血身上,醉饮黄龙拎着两只酒壶,坐在她身边。 枫岫所说的,那十万人的血祭,他已经知道了。他的态度,与众人相同。 “怎么可能。” 刹无血翻身而起,接过醉饮黄龙递来的酒壶,也不用杯,就这么一灌而尽:“枫岫的话,你信几分。” “若是吾说,吾全信,你会如何?” “呵,你这话,我信,也不信。” 不信,是因为她不自觉地用自己的想法,代入给别人,因为她下不了手,便认为他人也下不了手。信,是因为,她毕竟和他们不同。也许,即使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她终究是女子,心,总不如男子坚硬。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她虽然知晓已别无选择,却依然想……寻找到更好的方式。其结果,永远是无法得到。 “十万人的性命,十万人的鲜血,这份宿命,是我们一起背负的,而非是单独的一个人。” 再者,在他心底,隐隐约约,对这所谓的牺牲,并不放在心上,这般想法,连他自己,也不知为何。 “吾相信,罗喉与凤卿,亦是如此作想。” 哪怕是最温柔的君凤卿,也终究是个男子,当到快刀斩乱麻时,不会有半分犹豫。
“也许,到最后,手中的刀,会对向自己,为告慰,也为赎罪。”醉饮黄龙想要将这个荒谬的念头抛出脑海,他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要为这些人的死,付出代价?他依稀觉得,自己不该是将寻常人性命放在眼中的,可偏偏涉入其中,为了这些人,对抗邪天御武。也许,不是为了救人,而是为了……那存在于莫名中的……使命。 “话虽如此,可,失去的……永远不会再回来。” 她虽然也杀人,却是为了止杀而杀。杀一恶人,可活无数无辜平民,她自然毫无手软。可十万人……那鲜血,将会……淹没一切。 “我们……没有权利要求谁,为谁,送了性命,更没有权利,为无辜的人……决定生死。” 双手环膝,手中握着酒壶,刹无血的眼中,却是不知看向何方:“不对任何人说明原因,便向他们举起武器,夺去他们的性命,和向他们说明原因,让他们大义赴死,又有何区别。这样的事,要人如何开口?” 牺牲二字,说的简单,做起来……太难。 醉饮黄龙似是被她问住,静默片刻,方才开口:“正如你所言,我们没有权利让谁为了谁付出性命,同样的,你,我,罗喉,凤卿,又为何有义务,为天下……而对抗邪天御武?” 他顿了一下,续道:“以我们的身手,便是偏安一隅,亦可生存,又为何要冒生命危险,以自己的性命,去做赌注。没有人有资格要求我们去做。可我们做了。这又是为什么?” “无血,这个世上,有太多想不通的事,有太多没有答案的问题。你现在所想的,只是你想不通而已。也许,这样的做法,会有更多的人认可。” “一个家庭中,有一个人,站出来,不是为了我们,而是为了让他的家人,今后过的更好,生活在没有战火的和平时代,付出性命,难道,便不是英雄了么?” “……” 刹无血的手紧了紧,轻轻开口:“虽然我不想承认,但我不得不同意,男与女之间,的确有所差别。” 这并非是无毒不丈夫,而是……当做的牺牲,必须有人……去做。说到底,她也只是一名……女子而已。 若不甘愿,要如何?那便……用尽全力,去改变自己…… “你说不出口的话,有吾去说。这本就是吾之事。” 枯枝被踏断的声音响起,随后,罗喉与君凤卿,在二人面前坐下。 “是啊,大哥,无血始终是个萌妹子啊,论心狠,自然是不如我们。” 君凤卿语气轻松,伸手胡噜乱了刹无血的一头长发:“我和大哥,有你与黄龙兄真心相待,这便够了。介入此事,是我们的决定,你们,只是被我们拖累而已。这些事,不该由你们背负。” “君凤卿。” 刹无血面色变了,不因他的动作,只为他的话:“你这是见外么?这些年同吃同住同行的情义,不是空话,天便是塌在面前,我刹无血也不会有半点变色,十万人罢了,四人分担,也不过是两万五千的怨恨而已。我说过,我不为天下,只是不想失去你们。” 天下何其大,她只要数人不死,足矣。 “总要有人开口说明,但那人,不该,也不能是你。” 罗喉沉声开口,不容置疑。 “我知道,但该一并承担的事,却不可推脱。” 刹无血一笑,伸出手来,于是,罗喉,君凤卿,醉饮黄龙,四人的手,交叠在一起,誓言,无声。 远处,枫岫静静看着这一切,唇角不由微扬,命运的转折,终于……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