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雾霭茫茫,正是诱人入彀而不自知时。 似是……睡了很久,这一遭醒来,便又是一朝初阳时。 “王爷,皇上有旨,宣你进宫。” 恍惚中,有谁在呼唤他,回过头去,浓雾逐渐飘散,眼前人,袅袅婷婷,巧笑倩兮。 “皇兄唤吾?” 北辰胤有些茫然,他的心底,直觉哪里……透露着那么一丝的古怪,却又不知这感觉从何而生。 渺渺茫茫,浑浑噩噩,踏出府门的那一刻,北辰胤只觉得,头顶的这一片天,格外明亮。 “二弟,三弟,今天朕……不,今天为兄召你们来,是想要对你们说,为兄终于决定,将皇位禅与二弟。” 正当盛年的北辰望派人叫来了自己的二弟三弟,说出口的,是让在场二人如遭雷噬的话语。禅位,自古以来便没有随兴禅位的皇帝。可北辰望不自称朕,而称为兄,这是表示他的决定不容改变。 “皇上,不可啊。” 北辰禹率先提出反对,他有何能为,能让皇兄决定禅位与他,这天下在兄长的治理下,一派和平盛世之象,兄长何出此言? “为兄想过了,论治国治民,为兄皆不如你,北嵎在我手中,不过能保住先皇的基业,交给你,却可以开创出更加灿烂的光景。” 北辰望语气坚决,不容反驳:“三弟,你的意见呢?” “既然皇兄如此决定,北辰胤没有意见。” 北辰胤淡淡开口,教人看不出心思。 只是,他的心底,有着……不服。 论文韬,北辰望不如他,论武略,北辰禹不及他,为什么这个皇位,不是给他。从小,父皇就是喜欢北辰望和北辰禹更多些,对他却是不喜。他不知道缘由,是他后来花钱打通了老皇帝身边一位太监,才得知,他不受喜爱的原因,正是以为他的锋芒太过盛露。先皇因病驾崩,北辰望继位十年来,没有大过,但也没有大功,王朝的发展,不过是如同循序渐进的成长而已,缓慢而安定。但北辰望显然是不会满足于这种功绩,既然自己无法在前人的基础上开拓,那就把这个位置让出来,和他相比,北辰禹更加适合。 只是,真的适合么……同样是父皇血脉,为何,他做的最好,却得不到认同? 然而,北辰望是没有想过北辰胤么?他……是想过的。 但,北辰胤的心里装的东西太大,从北辰胤幼时起,便没有人看得懂他心中想什么,想要什么,十四岁便自战场赚下赫赫威名,周遭国家,无一不知北嵎皇朝三王爷北辰胤工于军略,善于征战,下马运筹帷幄鼓掌之间,上马可以一当百,手中一柄镇国苍龙宝弓,所向披靡,无人可挡。 先皇虽是忌惮这个看不透的儿子,可军政上,又少不了他。临死前更是与北辰望单独言明,北辰胤……可重用而不可放纵信任。只是,在他上位这些年,北辰胤的表现可圈可点,没有任何不臣之心。所以,除了让位这件事不能妥协,其他,都可以。 既是决定,又何必问这所谓的兄弟,手足……抵不过金銮宝殿上那一张皇座。 从北辰禹继任皇帝之后,北辰胤变得比过去沉稳了,冷漠了,仿佛对除了军事之外的事,没有任何兴趣,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想什么,皇权他抓不住,军权,却是北辰望和北辰禹所控制不了的。对北嵎这个尚武的国家而言,正是以军权为本。当北辰禹发觉北辰胤在军中的地位已不可撼动时,已经晚了。 北辰胤呢?他对皇位已经失去了兴趣,那个谁都不想给他的位子,便是求他,他也不会去坐。他清楚的很,他……是北隅皇朝的异类。即是如此,那张椅子,他……不要,不想要,也……不屑要。 如果不是北辰禹上位后,做的是比北辰望更加不思进取的事,或许,他不会做出选择。 时间,便在指缝间转瞬而逝。 玉阶飞之大才,足以抵得上他平凡的出身。所谓皇室血统,在北辰胤眼中,就是个笑话。如果北辰家血统尊贵,那数百年前,北嵎皇朝还不姓北辰的时候,高贵二字,又有何作用?可北辰禹却一句玉阶飞身份低下不堪重用为由,拒绝授予他应得的地位,更是对长公主北辰泓与玉阶飞相恋一事大发雷霆。要将北辰泓贬为废人,逐出皇朝,将玉阶飞处死。 这就是所谓的明君?偏偏北辰禹这举动,皇室中,除了北辰胤,没有谁认为不妥。 这时候唯一站出来力保二人的,只有北辰胤,最终也只是换来了北辰泓自请废出长公主称号,不入北嵎皇朝的结果,以及玉阶飞免除一死。 玉阶飞与世无争,北辰泓万念俱灰,这一枚钉子,无形之下……便深深地埋下。 昏君二字,北辰禹……当之无愧。 就是这样一位‘明君’,在将与平凡的玉阶飞相恋的北辰泓逐出皇朝后,他自己,迷上微服私访,更是恋上了宫外的女人,在皇后身怀六甲即将分娩之时,人,不在皇宫。 可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得到机会。他的王妃与皇后是在同一天同一时刻分娩,对生产中的那个女人,他并不关心,他想要知道的,是宫内的消息。皇后身边有他的耳目,当他得知皇后诞下的是死婴时,他第一时间,便想到了王妃刚刚给他生的儿子。 皇家从来无情,作为王爷,他没有资格选择自己想要娶谁,所以,对那所谓的王妃,他从来没有半点怜爱。反正,对方爱慕的是他的地位,他的权势,北嵎三王妃,仅仅是个好听的头衔,对他来说,只不过是各取所需。他需要一个后代,却不需要给与生出了后代的这个人所谓的爱。 所谓初为人父的喜悦,只是做给外人看的幌子,喝退了接生的产婆和丫鬟,北辰胤惟一一次对王妃轻言软语,算是对亲手了结她的性命表达的歉意。而后事情太过简单,他是王爷,杀几个知情人对他来说,太简单。 抱着孩子进宫,没费什么力气,便与皇后达成了协议,他的孩子,算作太子,而她生下的死婴,被他带回府中,做出王妃难产母子双亡的惨象。 之后的事情,便很简单了。既然他对玉阶飞与北辰泓有恩,那他便找到了北辰泓,有北辰泓下手,让玉阶飞答应做北辰元凰的太子太傅。 在那之后呢?那受万民朝拜的人,是谁?龙袍加身的人,又是谁? 是长大后的北辰元凰,还是发已斑白的自己? 俯视着皇座下跪倒的臣子,北辰胤心中突然升起不可言喻的微妙感情,是满足?是困惑?还是? 不,不对,他要的不是天下,要的不是皇位,要的不是万民朝仰,他只是要一个证明而已,他可以亲手杀死王妃,将儿子送入皇宫,可以给北辰禹下慢性毒药,让他逐渐向死亡,而那个皇位,只有他的儿子才能坐上。所有人都不给他的皇位,他也不要。
“王爷,你好狠心,对妾身竟然下的了毒手。” “三弟,我看错你了,想不到你为了皇位,连朕都敢杀。” 脑中一阵晕眩过后,那一场……长长的大梦,轰然破碎。 眼前,是满身血迹的三王妃和北辰禹。 “你们……” 北辰胤依稀有些恍惚,他不解,为何面前……是如此景象,他……该在哪里?他……又该做什么? “三弟,你可知……黄泉路上的为兄,很寂寞啊……” “王爷,妾身想你,盼你,念你,日日夜夜希望……王爷能来陪伴妾身啊……” 这幽幽凄凄的呼唤,飘飘渺渺,带起北辰胤灵魂深处的……颤抖。 幻境……眼前这一切,皆是幻境…… 这瀚海原始林的幻境。想要用他染下的血腥,将他……带离这充满喧嚣的尘世。 只可惜,这两个人,或许会成为他心底不可抹去的一份记忆,却不会成为他的弱点。 事情做下了,便……没有回头的路。 “杀了你们……又如何。” 北辰胤冷笑一声,明知是幻象,却依然还是忍不住拔出腰间长剑:“我可以杀你们一次,便可以杀你们第二次。如何,要从地府回来,向我索命?” 他的未来,只有他自己才能掌控,活着,尚且逃不出他的掌控,他的算计,死了,还想成为他的梦魇?简直是……笑话! 当手中的剑,送进北辰禹胸膛之时,周遭的世界,宛若水晶落地般清脆,碎裂成块。 景象渐渐转为真实,直到此时此刻,北辰胤才发现,他已浑身宛若虚脱般尽是大汗,于是他双膝一软,长剑当作拐杖柱在地上维持不倒,可耳畔却传来诡异的声响,紧接着,从不远处的密林中冲出一人,如果那还能称得上是人。 “这是……!” 此人衣衫碎裂,从伤口处不断涌出鲜血,看他的身躯,和人类无异,可向上看,那颗头,竟然犹如山魈野魅般獠牙倒生,口角处,亦是血迹斑斑,明明是看不出表情的头颅,可北辰胤清晰地能够探知出对方内心深处传来的恐惧,那是对死亡的恐惧。 “你……你不是人,你……是恶鬼……!” 这声音,是皮鼓师!皮鼓师的声音很特殊,北辰胤从声音认出了这个恶名远播的凶星,眼下,是什么原因让这绝世的凶人……从内心向外,传达着……一个名为惊恐的讯息? 答案,就在眼前。 夜沧澜一身黑衣染血,长发混合着鲜红的血液,贴在脸上,透过额前染血的长发,她的目光散发着nongnong的狂野煞气,手提长剑,步步上钱,每走过一步,地面都会下陷几分。 眼中,没有属于人类的温度,嗜血的双瞳,只能印刻下一个鲜红的字,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