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蓦地,夜沧澜眼前一花,一股柔和的力量,将她撞开了几步,连带北辰胤也自她脚下消失。 “半生持剑随水流,相忘江湖两不知。” 原本视线逐渐模糊的北辰胤,感觉到自己正被这股暖如春阳的力量包围着,远去的意识,也被拉了回来。这个救了他的人……是谁? “安心,你不会有事,她也不会有事。” 师九如将北辰胤扶在一旁坐好,给他服下压制伤势的丹药,转身走向夜沧澜。让北辰胤不敢相信的一幕发生了。迎着师九如稳定的步伐,夜沧澜竟是步步退后,混乱的神志中,她只知道,对面这个人,让她……莫名地,便下不了手。 “沧澜,可以了。” 师九如的声音轻柔,却似醍醐灌顶,冲击着她的心魂,只见她目光忽现清澈,复而……凶芒再现:“阻挡我的人……都要死!” 那转瞬即逝的清醒过后,是陡然攀升的杀意,这股杀意,较之前相比,更加犹如惊涛骇浪。 “那就用你手中的剑,来杀我。” 师九如卸去了全身的防御,空门打开,面容是一如既往的柔和似水,面对夜沧澜的杀意,他所流露出的,只有平静。 “……不管是谁……都要……死……” 一言死字落地,夜沧澜如魅似幻,步踏诡谲,手持苍云剑,出现在师九如身前,剑尖距离师九如心口处已不及寸许。而师九如,依然没有闪躲的念头。他明白,夜沧澜被幻象支配,那混乱不堪的神智,只有让她将念念不忘的事发泄出,才会换得清明。 她是……真要杀了此人? 北辰胤心中大骇,他不知道师九如是谁,但从师九如的神态中,能判断出他和夜沧澜必然关系匪浅,这一剑若是刺下去,一旦她清醒,该如何面对?若非感情强烈,又怎可能会陷入幻境无法脱出。 未曾多想,北辰胤借着已经恢复些许的体力,奋起击出一掌过去,虽然这举动看似笨拙,但也因此而让夜沧澜的身体偏离了原有的轨道,准星,差了半寸,苍云剑也在没入师九如身体后停住。 “你,可愿回来?” 师九如平静的笑容,映在夜沧澜眼中,终于使她动摇,眼中的混沌,也恢复了一丝清明。 就在她向师九如下手的时候,心中仿佛感觉到自己内心对过去的恐惧在一分一分地消退,取而代之的,却是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惧意。 她在怕什么?不敢做什么?仿佛内心里另外有一个自己问着自己。 要杀了他么?不,不能,不要,不可以……我手里地剑,怎么可以对他举起?我手里地剑怎么可以向他使出?疼痛欲裂的头已经让她无法再支撑下去,纠缠在杀与不杀之间,幻境与真实之间。 “师……九……如……?” 苍云剑还在她手中握着,剑的另一端,在师九如体内,冷汗浸湿了夜沧澜衣衫,她猛地想起先前做了些什么。无论是手中的剑,还是眼前的人,都仿佛重若千钧。 “你……师……九……如……”大脑还很混乱,依稀只记得些片段。最为清晰的,正是方才自己一剑刺伤师九如的那一幕。双手抱着头,乍然脱离那般血腥的场景,这种大起大落冲击着夜沧澜的心。 一只手按在夜沧澜肩上,另一只手则握住剑刃,慢慢地将苍云剑拔出,师九如丝毫不觉得这样做有何不妥,如果能让夜沧澜清醒,他就算真被刺中,又有何妨。 “无碍。”师九如微笑着看着夜沧澜,这种程度的伤对他来说算不上什么。 “不,我……” 眼看夜沧澜呼吸骤然急促,又像是要陷入某种困境之中,师九如放下握住苍云剑的手,颜上,浅笑依旧:“这一剑,唤醒你,值了。” “不……不是,我……我不想……伤害你,我,谁也不想伤害,也不想被谁伤害,只是,世界逼我,世人逼我……” 胸口传来撕裂的痛楚,那道存在已久的旧伤,便如同被人再次割上七八刀一般。 她要的,从来不多,她只是想要……最寻常的天伦之乐,她只是想要,最普通的生活,只想做……平凡人。 “你的过去如何,师九如不知,但你的现在,未来,皆不会再有人逼迫于你。做你自己……沧澜,师九如向你承诺,你所畏惧之事,绝不会……再演。” 师九如抬手,轻轻抹去她眼角不受控制而滑下的泪珠,而后,身上一沉,腰上一紧,是夜沧澜扑入怀中,紧紧抱住他,泪落,无声。 你们…… 北辰胤觉得自己的大脑跟不上事态的变化了,前后发生的这都是什么?你们……一个重伤,一个被刺伤,难道不要先处理伤口么?还有,这里有外人啊!不,不对,谁能给他解释一下,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个叫师九如的,是什么时候从哪里出现的啊? 北隅皇朝三王爷……风中凌乱,淡定……那个不能中…… “前辈,这究竟……” 北辰胤思前想后,终究还是一声前辈喊出口,对这位来自中原的人,他……除了怪异,找不出其他适合的形容。 没错,那是一种……与世无争的怪异。仿佛让人觉得,这个人,天生便不适合在江湖沉浮中生存,却又偏偏适应这个世界。 至于那‘舍·己·为·人’的做法,北辰胤却是半点也不敢苟同……这人……未免太有仙气了些。 “无妨,此人已毫无还手之能,三王爷安心便是。”
师九如替北辰胤处理着他那被夜沧澜一面倒屠虐过出的外伤,皮鼓师虽然危险,可在夜沧澜狂风骤雨般的攻击下,早已失去威胁之力,若非师九如从不存伤人之心,这世上……或许再无皮鼓师其人。 “不,我的意思是……她没事?” 伤口虽然敷着清凉透体的灵药,可北辰胤的眼前依然回放着夜沧澜犹如鬼神般残虐的影像,那幻境中的魔魇……虽然她现在盖着师九如身上一领披风,沉睡养伤,那恐怖的一幕,依然挥之不去。 想到这,他更是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被制住xue道的皮鼓师。当年北隅皇朝与此人有所约定,可如今这约定,算是破了,那么未来的北隅…… 不可否认,他的心底,升起一抹杀机。 师九如如何看不出北辰胤对皮鼓师动了杀心,又如何猜不透夜沧澜一旦苏醒,便会亲手宰了皮鼓师? 只是……这两人,谁……也不能如此做。 救一人,总比杀一人强。尤其是……在北隅皇朝这略显尴尬的时期。 他来之前,便对北隅皇朝做了一番了解,若是平白树立皮鼓师这个敌人,只怕会对北隅皇朝带来杀机,不如……放他一命。 “皮鼓师……一定要死!” 夜沧澜不知何时清醒,眼中虽是清澄一片,可对皮鼓师的杀念,更重。 她的体质本就与人大异,重伤自愈,只是时间问题。 何况,皮外之伤,远及不上……心伤。 “沧澜,你……可是在怕?” 师九如拦在夜沧澜面前,一双眼,恍若洞悉人心。 怕?她怕什么?她……有什么好怕? 只是,不知为何,对上这双眼,夜沧澜的目光……微微退缩。 “你要我放过他,不可能。” “沧澜,看着我。” 师九如却是不给她逃避的机会,她越是退缩,他越是直视:“杀了他,很容易,可杀了他之后,北隅皇朝……将会如何,北辰元凰,又会如何?” “……”你,究竟知道什么? 夜沧澜不明白,他是如何知晓北隅皇朝之事,这个师九如……愈发神秘。 “相信我,留着他,远比你杀了他,要好得多。” 人和人之间,不能只有杀戮,谁也不是生来便想要杀谁,谁也不是生来便满手罪孽,每个人活着,都只是……一个赎罪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