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纳兰惠儿
“母亲，为什么我叫纳兰惠儿？”年少的时候，打记事起，我就喜欢一遍一遍地问娴雅的母亲。 “因为我的惠儿长得气质如兰呀！母亲总是笑盈盈地回答我，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记忆中的母亲总爱笑，她笑起来很好看，而父亲待她极好。 那一日是我的生辰，清晨阳光透过棕色的窗缝洒在床边，我赖在床上对着光芒开心地玩着手影。今儿个原来有节功夫课，父亲将门出身总希望我有些英气，我却不喜这些。能逃则逃，更何况是我的生辰，想来父亲也不会说什么。玩得起兴，直到母亲坐到我身边我才发现，想装病也来不及了。 母亲一身素衣，细细地瞧了我半天才开口：“惠儿，又淘气了，怎么不去上课？师傅可等你很久了。” “母亲。”我一头扎进母亲怀里，用发梢蹭着她撒起娇来，“惠儿蕙质兰心，学琴棋书画就好，学那些劳什子干嘛。” “惠儿，我的好惠儿，你学好功夫长大了才可以保护我呀！”一向爱笑的母亲竟哭了。 “母亲不哭。”我慌着用小手帮母亲抹泪，却是越抹越多，不经意间看到了母亲的白发，母亲何时竟已如此苍老，“母亲，谁敢欺负你，我学好功夫教训他。” “好。”母亲褪下了手上的古玉珠子，套进了我的手腕，“母亲等你，等你长大，惠儿你要听父亲的话。” 我乖乖地跑去上了师傅的课，午后，阳光很猛烈。圆厅里一大桌子的菜肴。父亲神色凝重。 “母亲呢？” “母亲呢？”小小的东儿嘴里塞满了食物也跟着我含糊问道。 父亲欲言又止，心里不好的念头就那么冒了出来。顾不得阻拦，平时并不远的回廊今日显得特别长。我清楚地记得自己的喘息声，手在即将推开房门的那一刻迟疑了，心慌，莫名的心慌。 那一刻，我用尽了毕生的力气，推开了千斤重的木门。素衣、白绫，雕花房梁，笑盈盈的母亲悬挂在那儿，再也不会冲我笑了。 “啊！”东儿跑到我身边哭闹起来，我一把蒙住了他的眼睛，我想哭，眼泪却是怎么都流不下来。 “母亲等你，等你长大。”骗子，大骗子，为什么不等我。从那天以后，我拼命练功，我答应过母亲我要保护她，也只有在练功精疲力尽的时候，我才可以感受到母亲在时的气息。 一年又一年，我明白了，逼死母亲的不是别人，是我父亲。为了满门的荣耀，为了一族的存活，母亲不得不死。腊月，我跟随父亲去塞外巡视。大雪，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铺了满地。黄色的沙土在这一刻变得白茫茫的，这场景这一天我永远都忘不了。 无意中，听到了父亲与慕容伯父的对话，年少无知的我竟想单人匹马去放火烧敌军的粮草。 马棚里，一个小小的少年精心地喂养着每一匹马。来时的马儿早已跑累，我得再换匹马：“哎，选匹马。” “自己挑，个头大牙口好的肯定跑得快。”他用心地一遍一遍地刷着马毛，一眼都不瞧我。我压根瞧不上他，挑了马就走。没想到，他暗暗尾随，还没到敌营粮仓便被几条恶犬团团围住。马儿被恶犬所伤，还好他及时赶到。困境中，他那一伸手，如冬日里最温暖的阳光照进了我的心里。恶犬露出尖锐的牙齿，吐露猩红的舌头，一下子咬住了他的手臂，他却拉着我没有放手。到了营帐，慕容伯父急急地抱着满手鲜血的他送医。那时我才知道，他就是营帐中盛传的慕容皓，慕容伯父的义子。 后来，假借各种名义，我总去塞外，就是想多见见他。我们一起并肩策马篝火相会。我们一起看过大漠最闪的星星，喝过大漠最烈的酒，唱过大漠最美的情歌。可是他不愿意跟我在一起，他说他不想高攀。为了跟他在一起，慕容妹珠使计，让我怀上了他的孩子，逼他上门提亲，结果却换来父亲无情的拒绝。我们约好私奔，他却远赴漠土，杳无音信。我不明白，他怎么会失约，他不要我了吗？不要我们的孩子了吗？长亭雪夜，我动了胎气，尽管喝了保胎药也保不住孩儿。后来听到他战死沙场的消息，我也就心灰意冷入了宫。 入宫，皇上待我极好，相敬如宾，时不时便会来陪我。可是他从没碰过我，他说他看到了我的眼泪，他说他从不愿意强迫女人，他说他会等到我愿意。其实我知道，他是帝王，他又怎么会不知晓宫外的一切。他娶我成为后宫三千佳丽中的一个不过是想拉拢纳兰家的势力与慕容家相斗。不过这样也挺好，反正我心已死，跟着太后念念佛远避争宠阴谋。他不断地给我赏赐，晋位，我淡笑接受。那不是给我的，那是给纳兰家的。 宫里从不乏新鲜事，秀女大选里宛婕妤端丽大方，民间带来的玉美人楚楚可怜。我没想到的是他会来找我商量，让我认一个普通的贵人为meimei。后宫中，女子若没有背景便没有办法高升，他居然也会有如此器重的女子。“好。”我淡雅地笑了笑，让心婉去好好了解这个传言中会狐媚手段的凝贵人有多么的与众不同。叶府庶女，代嫁出逃，被贬入辛者库，救了怀孕的祥嫔，成了金圣宫女官，靠着失子成功博取了君子羽的同情被封为凝贵人，不简单，真不简单。 细碎的阳光，苍白的脸色，她的脸上真真的笑着，容貌秀丽，笑起来却是格外好看。凝华宫里人人都喜欢她，在宫里的女子一个个都活的小心精致，她却随性开心，每一天心里仿佛都是满满的阳光。这样的女子谁不喜欢，她把皇宫当成了民间，怪不得君子羽对她另眼相看。可是这样的女子在宫里肯定会受伤，她爱君子羽，她聪慧却不懂得心计。没有绝美的容颜，没有稳固的背景，没有缜密的心思，她注定会受伤，那一刻我开始可怜她。她真心待我如jiejie，我便真心待她如meimei。 果然如我所料，周嫣容的出现，让她彻底失宠。凝华宫进刺客，我求了太后好久，却换了一句：“她不过无名而已。”在金圣宫外等了君子羽好久，也不过换来安公公的：“娘娘若喜欢meimei，改日皇上再给娘娘找一个，娘娘请回。”信佛的太后却没有真正的菩萨心肠，用性命为皇帝挡箭的她却换来皇帝的无情抛弃。我救不了她，我只能拜托东儿。 幸好幸好，她活了下来，慕容伯父被叛军所伤医治无效，纳兰一族从没有过的风光。我执意要带她回府省亲散心，一路上她落寞的神情，我尽收眼底，想劝又不知从何开口。马儿被惊，我掉落马车，被他所救。我以为是梦，慕容皓，他活着，他真的活着。 深夜相会，原来一切的一切不过是误会阴谋，心婉为我而死，而她救了我的命。一个女子在危急关头竟如此冷静分析，竟有如此魄力为我担起纳兰族的重担，竟在片刻伪造我落水死亡，我又有什么理由不信任她。她用蓝冰玉珠和琉璃戒换虎符，她用自由换取我的牢笼，我由衷地感谢她。 一丝红光映入林中，我与她紧紧相拥，感谢她的成全。 “meimei，好meimei，记住，在皇宫里不要相信任何人。”发自肺腑的语言。 “jiejie，你要好好的。”她忙着把身上的所有首饰摘下来给我，“慕容皓，你必须好好对我jiejie，否则，我绝不会放过你。”真想不到这看似胆小的女子竟也能这么恶狠狠地说话。 “放心。” “jiejie，去找蓝幽三皇子独孤凌风，他欠我一份大人情。jiejie，祝你们幸福。”挥手告别，握紧慕容皓的手，并肩策马跟着光亮，一路向前。纳兰惠儿已死，慕容皓已失踪，从此世上少了两颗孤独的心，多了一对有情人。敢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