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短篇科幻（2118）

    2118（修改）刘慈欣作品（2018）的致敬之作

    今天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日子，我要去见一个很久没见的朋友。

    我仔细的在墙壁前对着镜子整理着自己的着装，我用只剩下七根手指的双手系着领带，为了能让她感到亲切，我特意穿上了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时候穿的衣服，我将斑驳的白发染成了黑色，但是脸上遍布的皱纹却是无法掩盖的。

    我拿着饲料来到鱼缸前，看着空空如也的鱼缸，忽然想起来，那只陪伴了我大半辈子的乌龟昨天已经被我送人了，人老了记性总是不太好。

    我拄着拐棍出了门，来到了大街上，大街上的人对我投来诧异的目光，可能是因为我的装束吧，估计现在穿我这个样子的人会比野生动物还要少。

    看着满天飞舞的飞行舱，我按动了手表上的按键，过了几秒钟之后一个椭圆形的飞行舱落在了我的面前，飞行舱的门打开之后落下了几步台阶，我拄着拐棍缓慢的走到了飞行舱的里面。在飞行舱墙壁上输入了一个坐标之后，控制系统启动了飞行舱。

    现在由于环境原因，全球绝大部分人类的居住地都转移到了地下，地下居住区都是大小不一的半球形，在居住区里面每隔不远都会能看见一个耸立的巨大柱子，就好像擎天柱一样，这是地下居住区的支撑柱，而居住区之间则用巨大的通行管道连接着。

    现在中国的居住区有七百多个，而且还在不停扩建，因为在地下没有环境影响，只要领土之内不靠近地下火山和地下河的地方都可以建造居住区，为此在居住区刚刚合法的时候，国家还出台了领土深入法，规定居住区的挖掘深度不得超过某个临界值，以免发生事故。

    我通过飞行舱的窗口看着外面，早已如同死水一般的心里泛起了一丝波澜，百年弹指一挥间，世界的变化远远超出我当年的想象，看着外面不断飞过的飞行舱，巨大的通行管道，我不禁想起了一种已经灭绝的昆虫，白蚁。

    不知过了多久，几分钟？几小时？还是几年？管他呢，时间对我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飞行舱停在了一个巨大的建筑前，我走下飞行舱，抬头看了看建筑上挂的牌子（冬眠中心）。

    我走了进去，接待大厅屏幕上的虚拟接待人员带着那职业化的笑容询问我有什么事情。我也报以僵硬的笑容告知了他我来这里的原因，尽管对于虚拟接待程序来说我有没有笑容都是一样的，可能是以前的记忆在影响我吧，让我对任何人说话的时候都会微笑。

    现在的时代失去了太多的东西，如果非要说一件最重要的，我觉得是笑容，在这个几乎永生的时代，人类就是为了存在而存在，完美的福利制度让人类就算什么都不做也不会因为没钱而烦恼，想到这里我不禁又怀念起我还没有长生的那个时代，为了生存工作，为了金钱上班，每天忙碌而充实。

    在这个时代，几乎任何事物都是唾手可得的，博学，美貌，长寿，金钱，每天千篇一律的吃饭排泄，睡觉醒来，没有任何追求，灵感这东西更是在几十年前就已经消失了，就是说现在我随便有感而发作一句诗，去数据中心搜索，都会找到匹配的诗句，甚至一个字都不差，在一个灵感枯竭，没有追求的时代，怎么会有笑容呢。

    我今天到冬眠中心是为了见一个朋友，当年我们都选择去未来，我选择的是长生，而她选择的是冬眠，今天就是她冬眠到期的日子。

    等这一天我已经等了一百年，在我告知了接待的虚拟人之后，他告诉我我查询的人正在做苏醒，苏醒之后的意识和身体恢复大概需要三小时，请我耐心等待。

    这仿佛是我这辈子最漫长的三小时，就好像我选择长生之后刚开始的二十年一样，我不停的在会客室里走来走去，这对我衰老的身体来说还真是有些吃力，不过我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缓解我激动的心情，这种激动的心情已经几十年没出现了。

    终于漫长的三小时结束了，墙壁上的屏幕上出现了接待我的虚拟人，通知我可以去苏醒室见她了，我用力挺了挺早已被时间压弯的脊背，或许这样能让她看起来觉得我没有那么老吧。

    我推开苏醒室的门，她正穿着病号服靠在床头望着天花板，可能是在幻想这个全新的时代会有什么神奇的地方吧，估计她要失望了。

    她听见推门声看到我，明显愣了一下，可能是认不出来了吧，我微笑了一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是那么沙哑，说道：“好久不见，不认识我了嘛？”

    可能是认出了我，也可能是认出了我的声音或者衣服，我觉得她认出衣服的可能性大一点，毕竟这件衣服是她帮我挑的，她满脸吃惊的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眼泪顺着眼角滑落。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显然对我的出现有些不敢相信。

    我微笑的说：“等下再说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我转过身对着墙壁屏幕上的虚拟人问道：“我现在可以带她走嘛？”虚拟人微笑着道：“她现在的身体状况良好，可以离开冬眠中心，但是她还在恢复期，请注意休息和饮食。”

    来的时候，我给她带了一身那个时代的衣服，现在买一身那个时候的衣服还真是不容易。

    出冬眠中心的一路上她一直没说话，只是一直低着头跟在我身后，我知道她为什么这样，她有一肚子的疑问，但是那种对我强烈的愧疚感让她一言不发。

    我们两个走在街上，吸引了无数的目光，两个穿着像古代人一样的人不吸引目光才怪呢，最后我在附近找了一家餐厅，我们两个在餐桌前坐了下来。

    我低头在餐桌的cao作界面上点击着，我记得她以前喜欢吃山西菜，现在已经没有厨师了，餐厅仅仅是提供食材，需要食客自己在cao作界面输入食材和做法，就连食盐的量都要自己设置。

    点好餐之后，很快菜就上齐了，上菜的机器服务员发出机械的死板声音：“请二位慢用。”

    我拿起筷子往她碗里夹了一口菜说道：“味道肯定没有我们那时候好吃，凑合点吧。”

    从我们走进餐厅，她就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语，听到我说话她抬头看来看我，又看了看碗里我给她夹得菜，她手有些颤抖的拿起筷子，夹起碗里的菜放到了嘴里，在把菜放到嘴里的一瞬，我又看到了她眼里的泪水。

    我笑了一下道：“好吃吗？”她点了点头，声音梗咽的道：“好吃。”

    “好吃就多吃点。”说完我又给她夹了一筷子菜，这时她忽然抓住我只剩四根手指的右手道：这是怎么弄的？

    我有些尴尬的抽回了被她握住的手，这时她又看到了我只剩三根手指左手，她没有继续说话，只是盯着我。

    我躲开了她的目光，望向窗外，仿佛那噩梦般的二十年又浮现在了眼前。

    “你应该知道当初我根本没钱做长生。”我缓缓地说道。

    她有些疑惑的道：“那你现在是怎么一回事？长生不是可以帮人延长三百年生命嘛？你怎么会老成这个样子？”

    我笑了一下，我发现今天我笑了好多次，之前的我可能好久都不会笑一次。

    看着她那依然年轻的面庞，我缓缓地开始讲述我做完长生之后的一百年都发生了什么。

    “当初你决定冬眠之后，我通过工作便利，挪用了五百万公款做了长生，其实我早已经计划好了，当时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

    “还记得我们上次见面嘛？其实那次我是准备向你说分手的，可是没想到你已经决定做冬眠了。”

    听到这里，她的眼睛里面又出现了泪花。

    我伸手擦去了她脸上的泪痕，继续说道：“我当时已经做好承担一切后果的准备了，贪污五百万最多判刑二十年，之后我还会有二百多年的生命。”

    “做完长生之后的第四个月，我贪污的事情就败露了，就和我预想的一样，我被捕了，判了二十年有期徒刑。”

    “当时的情况你也知道，富人长生，穷人短命，社会上对长生者的敌视很大，而我在监狱里面的生活就更加难过了，我的手就是在监狱里面弄得。”

    我叹了口气继续道：“不管怎么样，二十年总算是熬过去了。”

    “我出狱之后，社会的变化还不是很大，我还能勉强适应，我原本的金融技能也没有过时。”

    “但是我由于挪用公款的前科和长生者的身份，没有任何一家公司愿意聘用我，因为贪污罪行，在入狱时我的财产就已经被全部没收，刚刚出狱时候我可以说是身无分文。”

    “起初的几年我成了一个流浪汉，卖血，乞讨，几乎是家常便饭，就连昔日的好友对我都敬而远之。”

    “之后大概在2050年左右，因为环境原因，人类开始向地下发展，因为要建造大量的地下居住区，所以需要很多的劳动力，我成为了一名工人，总算是结束了食不果腹的日子。”

    她听着我轻描淡写的讲述，眼睛里面的泪花就一直没有消去。

    我苦笑了一下说道：“当初说长生技术能够把正常人的年龄延长到三百岁，但那只是对婴儿来说，我做长生的时候已经三十多岁，如果按做了长生的婴儿能活到三百岁来计算，我当时已经算一百多岁了。”

    “头一百年属于青少年，而我直接是从中年开始的，最多也只能活二百岁，再加上我进监狱二十年和出狱之后的遭遇，衰老的速度比普通人快太多了，我现在按正常人年龄来算，已经七十多岁了。”

    我苦笑了一下道：“当初做长生时候只看到了好的一面，可以多三倍的生命，但是三倍的生命意味着三倍的衰老时间，我现在已经老成这个样子，但是还不会老死，还有几十年的时间去老死。

    说到这里我笑了笑道：算了，过去的事情不说了，一百年不见，真的好想你，喝酒吗？”

    出了餐厅，我看了看手表，时间还很早，只见她已经一扫刚刚苏醒时的阴霾，或许她还在对这个几乎完全未知的世界抱有很多的幻想吧，看着她的样子，我不禁对我之前做出的决定产生了一丝动摇，想到这里我随即把这个念头抹去了，那个决定是我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任何事情都无法动摇的。

    她抬头看了看居住区的上方，回头对我说道：“我们不是在地下嘛？怎么会有天空？我抬头看了一下所谓的天空，面无表情的说道：那是假的，你不会想看到现在真实的天空是什么样子的。”

    听我说罢，她又抬头看了看天空，失落的低下了头，看向了我。

    我知道她是想去地面，没办法，那就带她去看看吧。

    当我们乘坐飞行舱来到地面之后，她果然做出了我早已猜到的表情，满脸的吃惊，好像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漫天的黄沙，破败的城市，没有一点绿色，飞行舱的精致光滑好像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那是什么？”她指着大地上一个半球型的建筑问道。

    “那是一个遗址保护建筑，就好像用一个碗一样扣住，要不要去看看？”

    她轻轻的摇了摇头，我微笑的说道：“去你家看看吧，那座城市还存在呢。”

    几十分钟的飞行之后，我们来到了曾经生活的城市上方。

    虽然破败了不少，但是依稀能看见城市的大体轮廓，也没有完全被黄沙掩埋，由于大地的沙化，反倒是没有以前的雾霾了，只要是不刮风的情况下，从高空中看下去还是很清楚的。

    一路无话，等回到我的居所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她明天可以去相关部门领取她的居住地。

    我让她在我为她准备的卧室睡下了，而我则在书房里躺在摇椅上写着这篇日记。

    这会是我写的最后一篇日记，明天她起床时候会看到我躺在摇椅上冰冷的尸体，当初为了长生而自愿犯罪的我，现在居然会用药物来终结我还充足的生命，想想真是有些讽刺。

    人类的期待远远超过他们的能力，这个世界不存在救世主，我们都是小人物.......

    简简，不要悲伤，我只是累了............

    （本篇小说是根据刘慈欣作品（2018）所写的后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