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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出关

    却说几个月前,王岳、曲戒随曲对山,进了古桥楼洞。

    在那洞中,头十日里,曲对山未授一功,未传一密,只教他二人静心修身,存气养神。

    十日过后,对山道:“你二人,心静了么?”

    王、曲二人只盼早得神功,等了十日,非但不静,越呆着,越是心焦,现见曲对山问,心道,我若说心还不静,他必不传功,让我接着静心,静来静去,静到何时?但凡是人,谁还没个急脾燥气,老子是练功,不是念佛,何需静心?若非要静,待老子得了神功,天下无敌,这心子,自然就静了。既这样想,二人便齐齐扯谎道:“师父,经过这几日,我心已静,可以练功了。”

    对山缓缓点头,说道:“这十日,只求你二人,静心去念,去净了,才可练功。这二音枯稿,乃仙家神法,练起来,山重水复,盘盘绕绕,稍有杂念,便会坠入魔涧。若坠水涧,垂根绳儿下去,便可救你,若坠魔涧,却是万劫不复,知道了么?”

    那日众派齐聚长断山派,索要神功,对山曾对众人讲,此功练来,容易入魔,那时,王岳、曲戒也在当场,听对山讲了这话,只道是假话,蒙混众派,现今听来,竟是真的,不禁心里一紧,有些竦惧。

    对山又道:“这门功夫,刚入门时也没什么,只练至深处,到了恍惚之地,仙魔一线隔,这个时候,就要心子清明,坚定意志,方可踏入正途,修得仙门法术,若胡乱起念,一不小心坠入魔涧,那便再难回天,你二人,一定谨记。”

    王岳早听得发慌,咽了口唾沫,问道:“如……如此说,这功夫,确是凶险,只不知道,入魔之前,可有征兆?”

    对山听他话头不对,眉头一皱,严声问道:“怎么,还没练功,就想着入魔的事么?”

    曲戒生怕对山有了疑心,又让他二人静心几日,趁王岳没答,忙接了过来,先道:“师父,俗话说,有备无患,我二人虽有决心,练起来,不至于真就入魔,然凡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知道入魔的征兆,有个防备,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不是?”

    对山一双眼,闪着精光,轮流瞧了瞧他二人,叹了口气,说道:“若觉得心口憋闷,头痛欲裂,体内冰火两重天,热处极热,冷处极冷,这便是入魔之兆,到了此时,只要收功静气,不再强练,便可转危为安。这些话,本该练到一定时候,再告诉你们,然你等既问,这时候说了,也没什么。”

    曲戒听得明白,点头道:“谢师父提醒。”王岳心思略钝,听了半天,什么冷的热的,不甚清楚,然见曲戒不问,显是听明白了,自己若问,倒显得蠢笨,若师父恼火,赶了我去,只留曲戒一人传功,岂不是煮熟的鸭子飞了?于是,也忙应道:“谢师父提醒。”

    对山叮嘱完,当下不耽搁,将二音枯槁功法,一字一句,仔细传授二人。

    王、曲二人,终于得了妙法,哪敢含糊,便下了决心,日日苦练,夜夜倾心。好在对山每日也不多传,只相授一到两句,故二人练将起来,稳重扎实,并不费力。而且,说是闭关,每日练功完毕,师徒三人总要出洞,趁着夜色,在山涧河边采果捕鱼,透透闷气,如此这般,倒颇为闲适。

    时光飞逝,不知不觉,到了七月,一天,练功完毕,到了晚上,夜深人静,对山又开山门,带他二人来到河边,随手捕了两条鱼,拎着鱼,透风散步,消累解乏。

    走了一阵,对山缓缓说道:“这门功夫,练到这里,诸般心法,一招一式,都已传给你们,再往后,还有一章,却没有新招了。”

    王岳听了,眼睛一亮,猫眼一般,喜道:“好极!好极!师父,我们在此,憋了这多时日,依我看,这最后一章,既无新招,还练他干么?不如趁早收拾,回派去吧!”

    曲戒听对山说功夫传完,也是大喜,只暗自压了不露,听王岳此说,笑了笑,说道:“岳兄,你忘了,师父曾向各派许诺,八月初五,各派齐聚此地,共传神功,咱们现在回去,呆不几日,又要来此,岂不麻烦?”

    王岳本就愚钝,没有主意,人家说东,他就往东,听了曲戒这话,便忙点了点头,说道:“也是,也是。”因点头用力,下巴一颤一颤,有些滑稽。

    这时,南面群山背后,轰隆隆一阵雷响,天上乌云滚滚,遮了明月,云里电走金蛇,黄光耀目,照得荒山野岭一片白地,惨惨黑夜之下,极是瘆人。

    忽然,一个焦雷打来,震耳欲聋,雷光下,曲戒猛地瞥见对山脸色阴沉,一对面颊铁铸一般,眼中寒光闪烁,嘴唇闭得发紫,不禁打个寒颤,心道,对山这把年纪,不知历过多少事,江湖上,素以心稳著称,所谓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大抵上,就是这个境界,打我记事,未见他有心慌之时,怎得今日如此凝重?便上前一步,说道:“师父,心里面可是有事?”

    曲对山惨然一笑,缓缓舒了口气,说道:“你们可知道,这二音枯槁的最后一章,是讲什么?”

    王、曲二人听了,直摇头,王岳傻笑一声,说道:“师父,我二人,也没见过,这样干猜,怎么猜得出?”

    对山说道:“这最后一章,不是新篇,只是个口袋。”

    王岳道:“什么口袋?”

    曲对山道:“你二人,练前面几章,很是顺利,所有招数,也已练会,然现在,叫你们使这招二音枯槁,使得出么?”

    曲戒是个极伶俐的,王岳正迷糊,他心里一亮,似乎明白了,低着头,边揣摩,边说道:“这门功夫,前面几章,师父教得极细,我二人,也一一练过,并无差池,只是,方才细一琢磨,才发觉,这功夫,每章之间并无联系,是个散的,所以论招式,招招都会,要使出,却使不出。”

    对山点点头,说道:“不错,所以说,这最后一章,是个口袋,你二人,要把前面练的,一个不差,揉合整了,装进来,能装进来,神功就成了,装不进来,不要紧的,千万别硬来,这是天资所限,缘分注定,天底下,万般功夫,也不是非练此功不可。为了一个二音枯槁,撇了人道,入了魔境,可就真划不来,咱们师徒之间,不说虚言,只讲真话,若到了那时,可别怪师父无情。”

    王、曲二人听了,都是一惊,心知曲对山所说,不是闹着玩,当下都不敢言,只是点头应了。

    眼见天要下雨,三人便不再逛,调转身,走回洞去。

    入洞门的时候,王、曲二人走在前头,对山跟在后头,曲戒眼尖耳灵,回身一望,正赶上对山进来,只见他,关了门,伸出手来,对那门结个法印,口里念念有词,似是咒语。

    曲戒见了,心里猛地一紧,暗想,每天晚上出来进去,从未见师父如此,怎的今日有些不同?起了疑心,也不敢问,只能自己胡想,一想,把刚才说那最后一章的事连起来了,莫非,师父怕我二人练功不济,入了魔道,闯出去,为祸百姓,这才施了咒,锁了门。哦,原来方才所说,别怪师父无情,是这个意思。

    既然想透,曲戒便打定主意,这最后一章,无论如何,需得小心对待,宁肯不练,也不可妄动,若入了魔道,可不好玩。又看了看前面,只见王岳兀自懵懂,大大咧咧,展铺盖被,不消一刻,已是睡熟,呼噜打得山响,不禁又羡又嫌,羡的是此人没心没肺,心无忧虑,吃得下饭,睡得着觉,毫无烦恼扰心,

    功夫练到最后一章,这转眼八月初四,明日出关。这日,洞内粮绝,对山离洞寻食。王、曲练到深处,境地恍惚,仙魔薄隔,二人心起杂念,头痛胸闷,冷热交加,将入魔道。停功对望一笑,王岳道:“曲兄,可现魔兆?”曲戒冷笑道:“将入魔道。”王岳道:“不瞒,我亦如此。”曲戒狠狠道:“傻子,我说入魔,是假话,只哄你吐真言。你既现魔兆,难过此关,就莫练。再练去,着了魔,只一死。”王岳心道,贼子,欲独练神功,弄鬼话,哄我失言,罢了,我也乖滑,讲怪语,哄将回去。就道:“曲兄,莫这般讲,你不知,将入魔者,能见魔心,我见你心,已是魔心。”曲戒惊道:“既如此,我也不瞒,确将入魔,怎只你见我心,我不见你心?”王岳笑道:“心在皮骨下,凡眼怎得见,哄你哩。”曲戒道:“罢了,你我莫相欺,如此讲,均将入魔。”王岳道:“如此说,莫练了,待师父回,明说此事,散伙回派。”曲戒道:“师父怕我等疏懒,心有杂念,练功不精,便弄入魔之说,哄我竦惧。怎当得真?那日众目之下,拣选你我,共练神功,若练不成,回派去,惹人耻笑。”王岳道:“如此说,仍练去。”

    二人不顾,又练片刻,果均入魔。那恍惚之地,前伸两路,一白一彩,白的柔白雪净,彩的绚烂迷离。二人均觉白的素肃,没甚意味,彩的缤纷,有些诱人,就入彩道,却不知,此路通魔涧,入之再难回。二人又行,到了魔境。那境炫迷,没有天日,却不见暗,彩林幻水,幽光照人,更有美人环绕,二人见了,更不愿回,上前戏耍,深陷难拔,终于失正入魔。

    练罢,二人睁眼,彼此看时,都是眼红唇蓝,筋强爪利,不是人形,果有魔相。王岳叹道:“这般相貌,众弟子皆知我等着魔,没有活路。”曲戒冷笑道:“岳弟,莫讲痴话,你我练成魔功,怕他怎的,待他等来,施手段,都杀去。”王岳道:“魔功既成,确觉劲力勃勃,血脉不凡,只不知功力如何。”曲戒道:“趁对山釆食未归,演练一番。”

    二人运气,平掌推出,石壁炸裂,灰飞尘起。王岳道:“好功,好功。”曲戒道:“莫急,寻活物,再打来。”二人寻去,在洞深处,见一刺猬,又推一掌,可怜刺猬,成了rou泥,却不见死,突跳挣腾,rou伸刺长,直抵洞顶。王岳惊道:“它既死绝,怎的刺儿生长,破了洞顶?”曲戒笑道:“既是魔功,自有魔效,莫怪,且回去,佯练功夫,待对山回,趁不妨,先杀了。”二人即回。

    对山采食归来,见王、曲闭眼运功,暗影下,不见面目,就不疑。又一刻,闻洞内腐味,甚觉不祥,引火把,察探去,忽见油亮黑柱,上挂黑血,下展皮毛。对山心道,何来怪柱?近火看去,见皮毛上,一只红眼,对山大骇,跳远细辨,方知是刺猬受伤,演化成怪,暗叫糟糕,必是王、曲入魔,胡乱施功,就回身,欲除他等。王、曲见他来,冷笑道:“师父,讨了何食,与我来享?”对山道:“莫哄我,你等成魔,纳命来,好投生。”王、曲道:“不是我投生,是你投生哩。”对山运力打去,王曲招架,这场斗,且不表。

    只说因深、因浅,放步下山。他二人,春末入云瀑,一晃八月,又是夏景,山峦耸绿,松涛裹云。二人玩景,因深道:“弟啊,上人功夫深,不如拜他,习武长进。何苦脉也不解,误了前程?”因浅道:“上人来路不明,心地不清,拜他作甚。”因深笑道:“莫死板么,拜师为徒,是个虚名,只嘴拜,不是心拜,得了武艺,再走不迟。”因浅道:“不正不取,莫劝我。”因深道:“我在云瀑习武,你却何去?”因浅道:“自有去处。”因深笑道:“也罢,你我兄弟,各自浪荡,断骨连筋,几年后,久别重逢,也有兴味。你莫看我逢人笑面,先拜长断山派,又投上人门下,毕竟未抛全心,冷眼算计,世上只你因浅,是个血亲,不比旁人,你若云游,我也挂怀。”因浅听了,眼湿心酸。

    当下二人无话,径回派去。半日至一深涧,忆起上人那日,引绳过崖,二人不能,只得绕去,耽搁两日回派。

    派内甚静,叩门无应,兄弟至偏门,亦无人,皆觉不祥。因深提了因浅,越墙进派,果无一人,只房梁雀鸟,哀鸣低叫。因浅道:“哥,恐门派有变,速查去。”二人快行,声响渐明,正行处,忽闻暗器,裂空而来。二人闪避,暗器击墙,落在地下,细看时,是两个石子。因深道:“怪,怪。石子无锋,难杀劲敌,故以石为镖,必是高手,力到处,发石断刀,推石入铁。这两石,却无力,击墙坠地。”

    正疑处,几个孩童,五六岁,绕墙而出,手执弹弓,面挂泥彩,当头一个胖墩,小眼阔嘴,气喘不迭。因浅笑道:“不是高手打石,是弹弓发石。”胖墩喝道:“你等何人?”因浅道:“是派中人。”胖墩道:“可有表记?”因浅道:“哥,先我在灰水衙,收李清为徒,那门派玉牌,赠了他,只把你牌拿与他看。”因深就取玉牌,胖墩看了方妥,收弓道:“众人都至古桥楼洞,你怎闲在?”因浅笑道:“你也闲在,引弓耍子哩。”胖墩道:“众人皆去,只我等守派,不是耍子。”因浅暗惊,他几个,年幼力弱,怎守得派,此事有异,忙道:“二音枯稿,仙家神法,只传上师,何需众人同往?”胖墩道:“不是同往。先只几位师父去,隔日信鹰飞回,众人方去。”因浅急道:“那信何在?”胖墩道:“或他等带去,我也不知。”因浅道:“哥,如此说,恐有巨变,莫耽搁,速去古桥楼洞。”因深道:“我等受逐,不是派中人,他等死活,不必挂怀。再者,上人救脱我等,他等必追,原道对山回派,可主持公道,现既生变,对山可否助我,亦成变数,我等莫莽撞,乔装一番,才好赶路。”因浅道:“好汉行事,有真无假,乔装作甚?”因深不听,问胖墩道:“有何行头,可掩身份?”胖墩道:“早年家中,有一对算命行头,你二人,正可分用。”即取来,因深套上,青袍白胡,颇似算命翁。因浅不穿,因深迫他,只得穿上,二人急急上路。

    且说对山与王曲二人,打在一处,王岳魔爪前探,按在对山肩头,千斤重量。对山拨开,又按来。对山惊道,我那一拨,藏了狠力,常人碰见,皮破骨断,他却无恙无惧,扔按来,果是魔骨,不受凡伤。

    不及想,曲戒踢来,对山擒了他脚,心道,既入魔,留情无益,就引内力,狠命推出。却似揉在棉里,打在雾中,虚无缥缈,空没着处。曲戒轻轻落下,笑道:“你只莫打,自我了断,方不受苦。”对山道:“练功不易,日日吃苦,怕苦怎的?”曲戒道:“这苦不同,教你似那刺猬,化成rou泥,却又怪长。”对山竦惧,只硬道:“怕你哩!”又打去。

    洞内正战,各派应邀,已至洞外,见他等不出,有些心焦。三屠既投厌深,就领众徒,在他身后。别派见了,心下怪异,鹤至山掌门周吉冷笑道:“厌深鬼滑,这几月,怕日日登门,赠武药,攀关系,就亲密些。”南无障海风雨声微笑不语,只无障海风恶人,面黑眉紧,心中有事。

    厌深三屠,并站一翠石前,石大窟巨,背面浓阴,可藏一人。厌深道:“望时辰,只该出关,怎无动静?”三屠即着弟子查看。弟子至洞门前,恰此时,门内酣斗,曲戒掌风凌厉,袭在门上,门就倾倒,平平拍下,可怜那弟子,未明端的,已成rou饼。

    洞门既破,众人见他三个,斗在一处,王曲二人,斗久了,魔气行脉,更增魔相,披头散发,嘴呲牙厉,面黑眼红,手白甲长,众人见了,惊道:“二音枯稿,果是异法,习之入魔。”只厌深不惧反笑。

    对山又斗数招,架不住,肩破背伤,不出红血,却是黑液,心知难捱,见众人至此,喜道:“速来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