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章百口难辨
徐长老缓缓说道:“乔帮主休怪我们无礼。” “汪帮主这通手谕,原只马副帮主一人知晓,他严加收藏,从来不曾对谁说起。” “这几年来帮主行事光明磊落,决无丝毫通辽叛宋、助契丹而厌汉人的情事,汪帮主的遗令自是决计用不着。” “直到马副帮主突遭横死,马夫人才寻到了这通遗令。” “本来嘛,大家疑心马副帮主是姑苏慕容公子所害。” “倘若帮主能为大元兄弟报了此仇,帮主的身世来历,原无揭破必要。” “老朽思之再三,为大局着想,本想毁了这封书信和汪帮主的谕令,可是……可是……” 他说到这里,眼光向马夫人瞧去,说道:“一来马夫人痛切夫仇,不能让大元兄弟冤沉海底,死不瞑目。” “二来乔帮主袒护胡人,所作所为,实已危及本帮……” 乔峰道:“我袒护胡人,此事从何说起?” 徐长老道:“‘慕容’两字,便是胡姓。” “慕容氏是鲜卑后裔,与契丹一般,同为胡虏夷狄。” 乔峰道:“嗯,原来如此,我倒不知。” 徐长老道:“三则,帮主是契丹人一节,帮中知者已众,变乱已生,隐瞒也自无益。” 乔峰仰天嘘了一口长气,在心中闷了半天的疑团,此时方始揭破。 他忽的向全冠清道:“全冠清,你知道我是契丹后裔,是以反我,是也不是?” 全冠清道:“不错。” 乔峰又问:“宋奚陈吴四大长老听信你言而欲杀我,也是为此?” 全冠清道:“不错。” “只是他们将信将疑,拿不定主意,事到临头,又生畏缩。” 乔峰道:“我的身世端倪,你从何处得知?” 全冠清道:“此事牵连旁人,恕在下难以奉告。” “须知纸包不住火,任你再隐秘之事,终究会天下知闻。” “执法长老便早已知道。” 霎时之间,乔峰脑海中思潮如涌,一时想:“他们心生嫉妒,捏造了种种谎言,诬陷于我。” “我乔峰纵然势孤力单,亦当奋战到底,不能屈服。” 随即又想:“恩师的手谕,明明千真万确。” “智光大师德高望重,于我无恩无怨,又何必来设此鬼计?” “徐长老是我帮元老重臣,岂能有倾覆本帮之意?” “铁面判官单正、谭公、谭婆等俱是武林中大有名望的前辈,这赵钱孙虽然疯疯颠颠,却也不是泛泛之辈。” “众口一辞的都如此说,那里还有假的?” 群丐听了智光、徐长老等人的言语,心情也十分混乱。 有些人先前已然听说他是契丹后裔,便始终将信将疑,旁的人则是此刻方知。 此刻眼见证据确凿,连乔峰自己似乎也已信了。 乔峰素来于属下极有恩义,才德武功,人人钦佩,那料到他竟是契丹的子孙。 辽国和大宋的仇恨纠结极深,丐帮弟子死于辽人之手的,历年来不计其数,由一个契丹人来做丐帮帮主,真是不可思议之事。 但说要将他逐出丐帮,却是谁也说不出口。 一时杏林中一片静寂,唯闻各人沉重的呼吸之声。 突然之间,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响了起来:“各位伯伯叔叔,先夫不幸亡故,到底是何人下的毒手,此时自是难加断言。” “但想先夫平生诚稳笃实,拙于言词,江湖上并无仇家,妾身实在想不出,为何有人要取他性命。” “然而常言道得好:‘慢藏诲盗’,是不是因为先夫手中握有什么重要物事,别人想得之而甘心?” “别人是不是怕他泄漏机密,坏了大事,因而要杀他灭口?” 说这话的,正是马大元的遗孀马夫人。 这几句话的用意再也明白不过,直指杀害马大元的凶手便是乔峰。 而其行凶的主旨,在于掩没他是契丹人的证据。 乔峰缓缓转头,瞧着这个全身缟素,娇怯怯、俏生生、小巧玲珑的女子。 肃声说道:“你疑心是我害死了马副帮主?” 马夫人一直背转身子,双眼向地,这时突然抬起头来,瞧向乔峰。 但见她一对眸子晶亮如宝石,黑夜中发出闪闪光采。 乔峰微微一凛,听她说道:“妾身是无知无识的女流之辈,出外抛头露面,已是不该,何敢乱加罪名于人?” “只是先夫死得冤枉,哀恳众位伯伯叔叔念着故旧之情,查明真相,替先夫报仇雪恨。” 她说着盈盈拜倒,竟对乔峰磕起头来。 她没一句说乔峰是凶手,但每一句话都是指向他的头上。 乔峰眼见她向自己跪拜,心下恚怒,却又不便发作,只得跪倒还礼,道:“嫂子请起。” 杏林左首忽有一个少女的声音说道:“马夫人,我心中有一个疑团,能不能请问你一句话?” 众人向声音来处瞧去,见是个穿淡红衫子的少女,正是阿朱。 马夫人问道:“姑娘有什么话要查问我?” 阿朱道:“查问是不敢。我听夫人言道,马前辈这封遗书,乃是用火漆密密固封,而徐长老开拆之时,漆印仍属完好。” “那么在徐长老开拆之前,谁也没看过信中的内文了?” 马夫人道:“不错。” 阿朱道:“然则那位带头大侠的书信和汪帮主的遗令,除了马前辈之外,本来谁都不知。” “慢藏诲盗、杀人灭口的话,便说不上。” 众人听了,均觉此言甚是有理。 马夫人道:“姑娘是谁?却来干预我帮中的大事?” 阿朱道:“贵帮大事,我一个小小女子,岂敢干预?” “只是你们要诬陷慕容公子,我非据理分辨不可。” 马夫人又问:“姑娘是南慕容的家人?” 阿朱摇头微笑,道:“不是。我家小姐是慕容公子的表妹。” 马夫人道:“嗯,原来如此。” 马夫人不再理会阿朱,转头向执法长老道:“白长老,本帮帮规如山,若是长老犯了帮规,那便如何?” 执法长老白世镜脸上肌rou微微一动,凛然道:“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马夫人道:“若是比你白长老品位更高之人呢?” 白世镜知她意中所指,不自禁的向乔峰瞧了一眼。 肃声说道:“本帮帮规乃祖宗所定,不分辈份尊卑,品位高低,须当一体凛遵。” “同功同赏,同罪同罚。” 马夫人道:“那位姑娘疑心得甚是,初时我也是一般的想法。” “但在我接到先夫噩耗之前的一日晚间,忽然有人摸到我家中偷盗。” 众人都是一惊。 有人问道:“偷盗?” “偷去了什么?” “伤人没有?” 马夫人道:“并没伤人。” “贼子用了下三滥的薰香,将我及两名婢仆薰倒了,翻箱倒箧的大搜一轮,偷去了十来两银子。 “次日我便接到先夫不幸遭难的噩耗,那里还有心思去理会贼子盗银之事?” “幸好先地人将这封遗书藏在极隐秘之处,才没给贼子搜去毁灭。” 这几句话再也明白不过,显是指证乔峰自己或是派人赵马大元家中盗书。 他既去盗书,自是早知遗书中的内容,杀人灭口一节,可说是昭然若揭。
至于他何以会知遗书内容,则或许是那位带头大侠、汪帮主、马副帮主无意中泄漏的,那也不是奇事。 阿朱一心要为自家小姐的表哥慕容复洗脱,也不愿乔峰牵连在内。 急飞忙辩说道:“小毛贼来偷盗十几两银子,那也事属寻常,只不过时机巧合而已。” 马夫人道:“姑娘之言甚是,初时我也这么想。” “但后来在那小贼进屋出屋的窗口墙脚之下,拾到了一件物事,原来是那小毛贼匆忙来去之际掉下的。” “我一见那件物事,心下惊惶,方知这件事非同小可。” 宋长老道:“那是什么物事?为什么非同小可?” 马夫人缓缓从背后包袱中取出一条八九寸长的物事,递向徐长老,说道:“请众位伯伯叔叔作主。” 待徐长老接过那物事,她扑倒在地,大放悲声。 众人向徐长老看去,只见他将那物事展了开来,原来是一柄折扇。 徐长老沉着声音,念着扇面上的一首诗。 “朔雪飘飘开雁门,平沙历乱卷蓬根;” “功名耻计擒生数,直斩楼兰报国恩。” 乔峰一听到这首诗,当真是一惊非同小可,凝目瞧扇时,见扇面反面绘着一幅壮士出塞杀敌图。 这把扇子是自己之物,那首诗是恩师汪剑通所书。 而这幅图画,便是出于徐长老手笔,笔法虽不甚精,但一股侠烈之气,却随着图中朔风大雪而更显得慷慨豪迈。 这把扇子是他二十五岁生日那天恩师所赠,他向来珍视,妥为收藏,怎么会失落在马大元家中? 何况他生性洒脱,身上决不携带折扇之类的物事。 徐长老翻过扇子,看了看那幅图画,正是自己亲手所绘。 顿时叹了口长气,喃喃的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汪帮主啊汪帮主,你这件事可大大的做错了。” 乔峰乍闻自己身世,竟是契丹子裔,心中本来百感交集。 近十年来,他每日里便是计谋如何破灭辽国,多杀契丹胡虏,突然间惊悉此事,纵然他一生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也禁不住手足无措。 然而待得马夫人口口声声指责他阴谋害死马大元,自己的折扇又再出现,他心中反而平定,霎时之间,脑海中转过了几个念头。 “有人盗我折扇,嫁祸于我,这等事可难不倒乔峰。” 向徐长老道:“徐长老,这柄折扇是我的。” 丐帮中辈份较高、品位较尊之人,听得徐长老念那诗句,便知折扇是乔峰之物。 其余帮众却不知道,待听得乔峰自认,又都是一惊。 徐长老心中也是感触甚深,喃喃说道:“汪帮主总算将我当我心腹,可是密留遗令这件大事,却不让我知晓。” 马夫人站起身来,说道:“徐长老,汪帮主不跟你说,是为你好。” 徐长老不解,问道:“什么?” 马夫人凄然道:“丐帮中只大元知道此事,便惨遭不幸,你……” “你……若是事先得知,未必能逃过此劫。” “慢着!” 一直静在一旁的叶飞忽然朗声道。 叶飞的声音虽不大,在场的二百来人,却人人都感觉像是在自己耳边说的一样,显然是使用了类似音波功的奇功。 众人中的高手都是一片哑然,江湖一直都有传言,丐帮医丐是一位深藏不露的绝世高手。 否则是**不出镇山王这样的一流高手的,却从未有人见他动过手,更不会有人敢对江湖第一神医动武。 不想今日却是露出一身高深内力与奇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