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刀上的刺痛
在这个被星族人民和战士们称为神圣之地的古迹之殿中，有两双互相凝视着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对方。 艾达那高大的身躯就站在乐奇不远处的高台上，目光已经被愤怒淹没。 “你说什么？”艾达强忍着怒气喝道。 “您和您的神官们不是早已经将几乎所有普通战士和人民的深层意识封闭了么？对于这场战争，星族自己是否有错，是不是真的需要将所有的异族消灭，还有星族以后将会走向何处，普通人民和普通战士大脑中这种种问题的思考权力难道不是已经被您和您的神官们剥夺了么？那么他们还能够考虑什么呢？他们除了会觉得我的行为有些出乎意料，其他还能够考虑到什么呢？”在艾达那无声却又强力的压力之下，乐奇竟然还能够做到神态自若地回答，并且丝毫没有因为艾达是最高领袖而害怕。 艾达的声音听起来甚至让乐奇觉得有些阴森：“你说的那个是已经通过十几年的‘精神统一法案’，你至今仍然对这个法案不理解吗？” 乐奇沉默。 “你应该知道当年为什么异族能够有实力一夜屠城，并开始了他们入侵我们星族的历史？” “那是因为在客观上，在我们星族的几大势力统一之前，这些势力各自为政并互不往来，甚至在自己人情况危急的时候也不出手相助，再加上我们本来就不鼓励人口大幅度扩张，所以最终才会造成异族在他们的军队根本还不够成熟之际，也能够打破我们的防御，然后……” “没错！”艾达喝道：“如果当时我们的力量是团结并有组织的，那么即使异族的出击让我们觉得意外，他们也根本不可能打破我们的防御而最终造成整座天集城人民的全部殉难！”艾达走下高台，来到乐奇面前，瞪着他说道：“难道你不明白就是因为我们不够团结，所以才造成后来我们几乎被异族赶尽杀绝吗？难道你觉得我们自己人之间的分裂还需要再来一次吗？” “不！当然不！但是要让我们自己人统一起来并不一定非要剥夺人们的思考能力！一个人民没有自由思考权力的民族即使再强大又有什么意义呢？他们只能够按照统治者的意愿而前进后退，他们根本不是他们自己了，这样的民族还有发展下去的可能吗？” “但只有这样才能够让我们的人民和战士在短时间内团结在一起！”艾达厉喝道：“你说的没错，人是应该有自己的思考权力，但是当他们拥有了这种能力，却造成种族四分五裂，造成我们自己人打自己人，最终被其他种族灭亡，你还觉得赋予人们这种思考能力是有益的吗？更何况现在我并不是封闭了他们所有的思考能力，我只是锁住了部份可能会影响到我们团结的思考层次罢了。” “我说过了，那根本就不是理由。”乐奇继续说明自己的想法：“况且远在最初的时候是我们族人虐待异族人，他们那个时候只不过是无力的弱势种族而已，并且我们的最高首领也没有制止这样的发展趋势，所以才会造成……” “住口！”艾达怒极之中狠狠一脚将乐奇踢得摔了开去，他怒吼道：“虽然几年前我们和人类联手打败了异族，但是我们能够做到在短短的一两年之内就将所有人的思想都统一起来吗？恐怕是异族的创造之神刚走，他们又会开始自相残杀吧！如果任由这样的情况发展下去，也许几年后的某天，当创造之神再次回来的时候，我们根本早已经无力去抵抗了！难道你希望这样的情况再次出现？难道你希望我们星族真的毁在那帮野兽的手中？” 乐奇爬起身来继续以军人的姿势跪在那里说道：“但是至少我们也应该承认自己有错，并且我们同样杀了他们不少生命，更何况这次我见到了创造之神，她告诉我，她不想战争，只是战争在几十年前就已经开始，她也没有办法停止下来……” 艾达强忍着怒火看着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战士，直到乐奇说完，才冷冷说道：“你真的相信创造之神所说的话？你凭什么相信她？” “并不是我相信她，而是因为如果继续战争，你知道还会牺牲多少战士和人民？这样的战争对谁都没有意义，即使我们面对那些死去的战士们也……” “正是因为我们如果不消灭异族，那将根本无脸面对那些死去的战士，根本无脸再面对这里所有的英雄们！”艾达重重地在大殿里踱着步，整个大殿中回响着他那沉重而沉闷的脚步声，连乐奇都觉得自己的呼吸已经被他的脚步声所感染。这个强大的星族精英战士在这个时候才感觉到了真正的害怕，尽管他觉得自己并没有错，也完全是为了自己种族考虑，但艾达的愤怒让他体会到了什么是首领的震怒！ “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让艾达和创造之神见面？难道这场战争真的要继续下去，以牺牲所有人的生命为代价？”乐奇渐渐已经开始担心，开始时那种满怀希望的感觉已经消失了，他慢慢开始明白，指望自己的种族与势不两立的异族合解，这在星族人民的感情上来说，无论如何都是行不通的。 “这么说来，这场战争是不可能停止的了……即使再牺牲多少战士也好……” “是！没有人能够停止这场战争，除非异族从这个宇宙中彻底消失！”艾达斩钉截铁地说道。 乐奇黯然地低下了头，他知道自己彻底失败了。 “而你……”艾达停顿了一下，说道：“你会明白到做为一个精英首领战士，你的所作所为是多么愚蠢！” “什么？”乐奇大吃一惊。 “你和普通战士不同，你拥有几乎全部的自我思维，遗憾的是你辜负了我给予你的信任。从现在开始，你将会是一个没有任何能力，只知道在最边远资源星球上采集矿石的工人。永别了，乐奇！”他说着大步往外走去，却从古迹之殿外冲进几个精英战士来，一起往乐奇走去。 乐奇知道那些战士是服从艾达的命令前来惩罚自己的，乐奇望着艾达那高大的身影往外走去，突然大声喝道：“艾达大人，难道你就真的忍心看着那么多的战士再一次投入到生死不明的战争当中去，难道你就不能为他们想想？我们星族是很高傲没错，以前的战士为了保卫国家和民族付出了他们的生命，但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够保护我们自己，为了停止战争，而不是为了要将异族赶尽杀绝！”他越说越激动，站了起来朝着艾达的背影喝道：“难道你要看到那些活生生的战士一个接一个地战死才能够明白吗？” 艾达并没有回头，只是冷冷了喝道：“把他拉走，神官们会知道怎么惩罚他的！” 他的话冰冷无情，乐奇却从的话语中听出了自己的未来将会怎样：被神官们控制住绝大部份的自我意识，然后送到边远的星球上去整理矿石，这一生再也不会去考虑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脑子能够做的事就是让自己无意识地活下去，直到某一天死亡或者被星族特有的人道毁灭系统吞噬…… “不！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没有背叛自己的民族，我也没有向创造之神示弱，我根本没有伤害到任何人，我只是心平气和地听创造之神说出了她的想法罢了！为什么？为什么就要我受到最严厉的惩罚？”尽管乐奇嘶声地叫着，然而艾达却没有任何反应，那几个冲入大殿的精英战士也一样大步走过来。 “不行！不能那样！我这一生都会完结的！”乐奇的脑中突然闪现出自己以前亲眼看到某些战士被封闭住思想的情形。他生生地打了个寒战，猛地往后退出一大步，厉喝道：“艾达大人，难道你真的要一意孤行，放弃和创造之神和平解决战争的机会，眼看着这许多战士再次陷入到死亡中去么？” 听到他的话，艾达停下了脚步，缓缓地转过头来，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难道说，你要在我的面前反抗么？在这个古迹之殿之中！” 乐奇的目光发着抖，他根本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被逼到如此地步，如果自己不反抗，那就会被无情地封闭更多的思考权力，然后去到永远也不可能再回来的边远星球中，但如果在这里反抗，那么自己就会成为所有星族人民和战士口中的叛徒，无论以后怎么努力也无法改变别人对自己的看法。作为一个一直以英雄红衣为目标的精英战士首领来说，这样的结果真比死还难受。 四名精英战士形成扇形慢慢地靠近，乐奇却在一步步地后退。 不远处艾达那充满寒意的目光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似乎想看到他到底想做什么。 那四名精英战士看到乐奇似乎有反抗的迹象，都小心起来，一个个地亮出了手中的光刀。乐奇身为精英战士的首领，其作战能力之强是众人皆知的，即使有四个精英战士一起对付他，也丝毫没有把握可以将他拿下。艾达深知这一点，他那蓝色的目光中闪耀着逼人的气势，仿佛如果乐奇真会亮出光刀的话，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出手。 乐奇一步一步后退着，望着那四名精英战士手中的光刀，惨笑道：“真是没想到，我努力的结果只是造成了自己更快一步堕入灵魂的黑洞。看来创造之神果然没有说错，你们是根本不会相信我的，你们是根本不会相信创造之神所说的话的，我们的种族将和异族、人类一起再次堕入到不可能结束的战争中去。艾达大人，你错过了一次本来可以和平解决的最好机会，你以后会明白的！”他说着突然往后连退几步，刷地亮出了光刀。 就在他手中光刀亮起的时候，四名精英战士都是往后一退，而艾达却反而往前走了上来。他那金黄色的首领服在四名精英战士的映衬之下更显威武和庄严，背后两条红色的飘带微微扬起，气势凌人。他走到离乐奇不过五步远的地方，扬起了右手，森森地说道：“乐奇，难道非要我亲自收拾你不可么？” “请原谅我，艾达大人，虽然我知道自己在古迹之殿之中是不能亮武器的，让充满杀气的光刀光芒再次映射到几位死去英雄的身上，让他们那已经安息了的灵魂再次被战争的阴影所笼罩是会被万人唾骂的，但除此之外我已经别无他法，希望您能够在我离开之后慎重地考虑一下我的建议。乐奇身为精英战士的首领，却再也没有机会和战友们一起战斗，是我最大的遗憾！” “离开？”艾达哼了一声，说道：“你以为你还能够走出这古迹之殿么？” 他的话音刚落，突然眼前蓝光一闪，乐奇坚毅地将手中的光刀刺入了自己的胸膛。 那一个瞬间，看到乐奇的动作没有丝毫犹豫和停顿，看到乐奇缓缓地软倒在地上，光刀渐渐地失去了能量，艾达的目光似乎有所变化。他旁边四名目瞪口呆的精英战士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听到艾达冷冷地说了一句话：“将他带走，这件事情就至此为止了，我不希望外面的人会知道，你们明白吗？” “是的，大人。”四名精英战士互相望了一眼，上前架起乐奇的尸体，无声走出了古迹之殿。 “事实上，对‘精神统一法案’持反对态度的人并不止他一个。” “哼，那又怎样？”艾达感觉出那是大神官歌舒的脑波，但对于歌舒的担心，他显然不屑一顾。 “只是……”歌舒沉默了一会，说道：“如果创造之神确实有和解的想法，而我们没有经过丝毫考虑就放弃了，也许……” “在这件事情之上没有任何也许！”艾达怒喝道：“我们星族是强大而无敌的，即使在开始的时候被创造之神逼到过危险的地步，但我们现在已经通过种种方法迅速发展起来了。在发展的过程中，精神统一法案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它让我们能够真正团结起来，再也不用担心自己人会突然给你一刀。而已经重新强大起来的我们会用双手来证明，这个宇宙中没有人能够打败我们。创造之神已经有了自己的思想那更好，她会感觉到来自我们的恐惧，然后深深后悔她以前所做过的事！她是个邪恶的生命，我是不会给她悔改机会的，一次也不会给！” “是，我明白了。”大神官歌舒低声地回答，然后那脑波便悄悄地消失了。 就在乐奇的剑刺入自己胸膛的时候，远在神秘黑血星系中的创造之神已经感应到了来自乐奇心中那阵剧烈的刺痛，她能够感觉到在那一剑刺入乐奇心中的时候，切入处传来的不仅仅是疼痛，更重更要命的是那种无可奈何的悲恸。 创造之神望着刺痛传来的方向，坚硬的面部上没有一点表情，然后她慢慢地走入到山洞中去，一直走到一间奇特的房间中。在这间并不大，也没有一点装饰的石房中，地面上赫然躺着一名身着金色战甲的星族战士！他的眼睛是没有光芒的，透过那层透明般的眼表，创造之神却似乎看出了什么。她对他点了点头，说道：“幸好在你走之前，我已经把你的思想保留了一个复本，再加上已经死去星族战士的身体，你还可以再一次睁开眼睛来，可惜的是你的努力白废了。尽管我已经提醒过你，但或许以自己的身体去体验可能才会更真实吧。乐奇，这段时间你就好好地在这里休息吧，也许在你再次站起来的时候，你能够想通很多事，而那个时候，你再也不是以前的乐奇了！” 她说着走出了石房，来到外面，却见到和乐奇一起而来的星族战士们围了上来。 一名星族精英战士闪着沉痛的目光说道：“乐奇大人真的可以再次醒过来吗？” “是的，我可以保证，只不过……”创造之神说道：“只不过你们可能再也回不了自己的家园了。” 轻风在这昏暗的黑血星系核心星球上掠过，带起了一层淡淡的尘沙，扑到星族精英战士们那代表着力量和地位的精英战士金色战甲上，却显得是那么无奈和可悲。 那名战士的眼中闪耀着复杂的目光，说道：“我们是自愿跟乐奇大人出来的，他并没有逼我们任何人，因为那些让乐奇大人烦恼的问题在我们心中一样存在。今天虽然无法回到家园，但我们不会后悔。我只是有些不明白，难道我们这样做，就真是错的么？” 创造之神望着这个和乐奇一样痛苦的战士，还有他身边的其他战士，摇头说道：“请不要问我关于对错的问题，虽然我了解人类和星族所有的历史，也能够解答几乎所有复杂的问题，我甚至可以用自己的方法去保留一个高级生物的思想，但我始终不知道该如何去解释对和错，又或许这个宇宙中本就没有对与错的解释。如果你非要弄清楚什么是对什么是错，那么我只能说，你认为自己是对的那就是对的，你自己认为是错的，那就是错的，只要你不犹豫不后悔就可以了。” 那战士喃喃地说道：“不犹豫，不后悔……但是那就真的够了么？” 创造之神再也没有回答他的话，她缓步走了开去，慢慢地消失在远处的迷雾中。而得不到答案的精英战士回过头去看自己的金色飞船时，发现战船上那永不磨灭的光芒似乎也黯淡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