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父子交心

    红墙金瓦、柔波荡漾，作为封建时期历朝历代的帝王行宫和饮宴的场所，6月份的中南海正是一年之中最美好的时候。但是身处在这样一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老张的心情却和周围绿柳成荫的美景格格不入。作为当下硕果仅存的北洋系军阀，坐拥着关外三省的老张，要说对这大好江山没有一点想法，那是骗鬼来着！经历几年的休养生息后，老张最终在1927年再度挥师入关，并于当年的6月18日在北京中南海怀仁堂正式宣布就任中华民国陆海军大元帅，成为国家元首。但是从那以后，包头包围堪堪一年的时间内，关内的战局以惊人的速度急转直下。先是原本被提出炮党中央的光头兄扛着“先总理嫡系亲传”的牌子再度上台，随后纠集了西北军、桂军和晋绥军，加上自己的黄埔系四路兵马共同组成了一支70万人的大军。奉光头为总司令，在徐州工楷誓师北伐，同样作为奉系一脉的张宗昌丢人现眼的一败再败。占据急转直下中，不等北平的老张出兵支援，原本在剧本之外的日军也借着保护侨民的借口公然出兵华北，直接占据了济南！

    仗打到这个地步，从关内汇来的款项已经越来越少，驻扎北平一代的奉军因为军饷发不出来，在城里没少干一些吃拿卡要的事情。带着第五军团在东北看场子的把兄弟张作相密电一封一封的发到北平，随着日军出兵华北，驻扎在东三省的关东军也跟着蠢蠢欲动，在最近例行的军事训练中更是不要脸的唱出了“南满是我家乡”的军歌。独自坐镇关外的张作相眼见着后防空虚，再也坐不住了，苦口婆心一个劲的劝说自己的结义大哥，希望能把奉军在关外的主力部队调回来一些。但是眼下绕开济南的北伐军已经前进到了山东肥城一线，北平卡在奉系入关的通道上，地理位置极其重要，不甘心就此作罢的老张陷入了两头为难的境地。

    “父亲~”脱下了安国军蓝灰色的只是军服，一身便装的张学良关起门来终于不再是外头里那个威风凌凌的军团长，重新做回了自己。推开书房的门，金雕玉琢的书房里如同人间仙境一样烟雾弥漫，关东旱烟辛辣的味道扑面而来。被熏了一个踉跄的小张愣了愣，看着书桌后面一闪一闪的火星，毕恭毕敬的呼唤道。

    “六子，坐，坐！”叼着翡翠烟嘴一个劲的猛抽，进退维谷中的老张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指了指边上的弹簧招呼道。顺手把烟袋锅子在烟灰缸里敲了敲，一本正经的坐直了身子。

    “父亲，莫不是要。。。。”

    “六子，看看你先看看这个再说。”老张一辈子娶了六个媳妇，一共生了三个带把的小子，其中原配赵氏所生的长子张学良在因为生母的早逝，而备受老张的宠爱和信任。不等长子开口，老张从抽屉里摸出一叠纸张，示意道。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两条扫帚一样的眉毛立马拧成了八字形，老脸上满是狰狞。

    “父亲，签不得，签不得，这东西万万签不得哇！”拿到手里的这一叠是昨天老张和日本驻北平公使芳泽谦吉谈话时，由秘书留下的笔录。草草的翻了一遍，恍如五雷轰顶的小张一个踉跄差点从沙发上摔下来，失态的大叫着作势要起身。

    “妈拉个巴子，老子这辈子枪林弹雨的摸爬过来，会看不出来这些个，还要你这个后辈教我？！”看着大惊失色的儿子，老张满意的点点，等着铃铛一样的眼睛骂骂咧咧的训斥道。打是亲骂是爱，疼不过来用脚踹！作为前清那会摸爬滚打过来的老人，绿林好汉出身的老张一辈子都改不掉身上的江湖习性和旧式官僚风格，对于身边的部下来说，莫名其妙的挨了大帅的骂，那就是要升官的节奏！一看自家的老爹是这反应，差一点被吓出心脏病来的小张一颗心总算是回到了肚子里，再度规规矩矩的做回到沙发上。

    在这份所谓的《日张密约》中，赤裸裸的提出了要求主政东北的老张满足日本对于对于满洲（东北）和蒙古的一切权益要求。会面之时，日本公使芳泽谦吉态度强硬、蛮横，在被严词拒绝后当场撕破脸，发出了军事威胁的论调。原本就是内忧外患，逼近北平的北伐军还没解决，日本又横插一杠子，重重压力下老张不可避免的萌生了退意。

    “六子，爹这辈子摸爬滚打，只要是能赚钱、换枪的买卖啥都干过。当年老毛子和东洋鬼子开战，你爹还有你八叔他们要枪要弹要银子，两头捞好处，要成大事自然要不拘小节。功成名就之后，这些都算个屁！但是有一条，爹这辈子不卖祖宗！妈了个巴子的，咱们爷俩说穿咯也就是两条看门狗，守着咱在关外的老家。为了这大总统的印把子，老子没什么舍不得的，大丈夫生不能五鼎而食，死了被五鼎而烹也是件快事！但唯独东三省的山、东三省的水不能卖，那他娘的是老祖宗留下来的基业！咱要是卖了，死后那他娘祖宗都不让进祖坟！”胡子出身，在清末民初的乱局中枪林弹雨拼杀出来的老张一张大嘴咧到了耳根子上，秀这一嘴满是烟渍的黄斑牙，一脸的决然。

    仗义多是屠狗辈，前清时期中央政权在这块黑土地上统治力薄弱，直接导致了老张这样的江湖汉子日益兴盛。在甲午战争中，身处清廷统治下的江湖好汉们对于国家和民族的认同感极为薄弱。在日军进攻华北之后，甚至为虎作伥的被日军收买所用，在清军后方大肆破坏搞的增援的清军破了胆裹足不前，白白的便宜了日军。在随后的几十年里，在20世纪初的变革浪潮中，随着满清的垮台解体，在近代民族和国家爱死想的浸润下，这些往日里聚啸山林的好汉们在潜移默化间渐渐的有了民族和国家的观念。平行时空中的东北抗战，以中央自居的南京政府打着借刀杀人的算盘看热闹，作为东北军少帅的张学良不战而弃，白白的将父子两代人的基业丢给了日本人。眼见着官方闻风而逃，在日军汹涌的兵锋前这些曾经为虎作伥的江湖汉子们挺身而出，毅然决然的扛起了抗战的大旗。918之后的14年间，这些图草莽出身的好汉转战在生养自己的白山黑水间，和侵略军死战到底。相比较成建制投靠鬼子的东北军，这些江湖好汉中为鬼子所用的炮头只是少数。在这位威震东三省的东北王身上，或多或少可以看到他们的影子。

    “父亲，那日本人那头该如何回复？”定了定神，眼下的奉系内外交困，长出了一口气的小张忙不迭的试探着问道。

    “回复个屁，卖祖宗的事情绝对不能干！爹想过了，眼下这北平咱们算是待不住了，眼下关外只有你八叔的第五军团看家，并力薄弱得很。鬼子在东北还有一支2万人的关东军，咱们必须小心后院起火。你五姨娘（马夫人）已经在准备收拾东西了，咱们尽快回东北。把关外的主力部队一起带走，妈拉个巴子，小鬼子真要是感动，咱们也有飞机、大炮和坦克，几十万人压上去2万关东军还不死？！大丈夫能屈能伸，只要留下了后路，了不起再回去休养生息几年，等条件成熟了咱们再次入主中原！不过这北平卡在咱们入关的道路，就算是走也轻易马虎不得。”

    “父亲，您的意思是。。。。”

    “六子，这一遭咱们爷俩免不了要装一装孙子，眼下南边来的北伐军势力极大，少不得要在名义上答应妥协。你效坤叔（张宗昌）已经落败下野，咱们奉系在山东的部队全军覆没。停战谈判的事情你和你洁珊叔（袁金铠，见注释1）一起去办。大的方向上你洁珊叔有分寸，这一次南边的北伐军也在济南吃了日本人的大亏，条件上不会太苛刻。反正是从权，面子上的事情忍一忍就是了。倒是这山东和平津等地的归属，要好好谋算。条件成熟的话，你亲自跑一趟济南，见一见那位后起之秀。东洋鬼子出动了两个常设师团和万吨级打铁甲舰都奈何不了的人物，这能耐当真是数一数二的好汉！要是能把这样的人物拉拢过来，替咱们守住关外地区，假以时日等咱们再度南下入关的时候，那就有了保障！”把玩着手里的烟袋锅子，迷瞪着一双铜铃大眼的老张啧啧有声的开口道。

    “父亲，眼下日军虽然海陆全都受挫，但只是损兵折将，这华北的战事还远远没有分出胜负。再者说，眼下的南京政府也以中央自居，四个集团军就算在山东的战事中死伤惨重，也有60万出头。南边的蒋zhong正一向善于收买人心，这一次咱们怕是不能如愿。”这一年的小张刚刚27岁，正是由青涩走向成熟的时候。这个年龄段的年轻人最是争强好胜的，你要是真有本事谁能不挑着大拇指赞一声好汉子？英雄惜英雄，小张自认为是英雄，对于这位传水中比自己小了足足七岁，却在危难之际挺身而出、力挽狂澜的秦漠很是赞赏。对于这样的差事自然是求之不得，但是眼下的奉系内忧外患，稍有不慎就会是满盘皆输的下场，形势不如人忍不住丧气的问道。

    “六子，咱们奉系是胡子出身，江湖上的道义咱们一路过来从没玩过。盗亦有道，咱们好歹还有底线、还要一张脸面！他蒋某人是什么来路，当年欠了一屁股债，为了保住一条命拜了码头上的痞子当师傅！妈拉个巴子，这么些年了你还看不清南边的这一群人吗？！空炮放得震天响大嘴巴子比谁都利索，从来都是忽悠别人去卖命！这一趟说穿了也是为了转嫁内部的矛盾，他将某人之前被挤兑的黯然下野，要不是扛着孙文的招牌能这么顺利的爬起来？！做梦，那些晋绥系、桂系、西北系和黄埔系也不是一条心，现在山东没有打下来，自己反倒是损失惨重，瞧着吧等日本人撤了兵有的闹腾的！他蒋某人惯于收买人心是不错，可是这人向来是没有容人之量，济南打到现在眼见着日本人支撑不住了，这不是在打他将某人的脸吗？好歹扛着中央的大旗，当初是谁扔下济南跑路的？！再退一步说，这秦定邦（秦漠的字号）在这之前也是一号人物，开工产、办商号、修筑公路和铁路，上马可掌三军下马可办实业，这样的实干派跟南边的那群嘴炮压根就走不到一起！在加上他蒋某人过不了自己这一关，只要咱们能豁出去本钱，未必不能成！”

    “至于小鬼子，济南打到这个程度，海军的一支分舰队几万吨的舰船都沉到了海底。那个花旗国记者写的很清楚，死在陆地和黄海上的鬼子已经超过了2万，津浦铁路也被切断，现在的鬼子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洋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那花旗国和英吉利在华北同样有租界有自己的地盘，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小鬼子摆明了是要来抢地盘的，这些洋鬼子能忍下去？！嘿嘿嘿，咱们爷俩等着瞧吧，济南打成这样形式对咱们是越来越有利，看着小鬼子吃瘪那些洋鬼子比咱们更高兴。再等一等，小鬼子不会甘心就此认栽，一旦他们做出任何扩大事态的动静，洋鬼子的干涉马随后就到！”到底是在清末民初的乱局中一跃而起的老人，老张咂巴着嘴嘿嘿有声的分析道，对于眼下济南的战事远比自己的儿子有信心。

    注释1：字洁珊，晚号甲庐，晚清秀才出身。

    武昌起义发生时，袁金铠向赵尔巽进策，赵尔巽采纳之。当袁金铠得知张榕等密谋驱逐赵尔巽，宣布独立的消息时，马上建议赵尔巽电召张作霖带队来奉天护驾，并迅速成立东三省保安会。此举促成了赵尔巽继续控制东三省的局面，袁金铠由此受清廷赏四品京堂，襄办关外练兵事宜。庚子之役，地方不靖，各地纷纷组织保甲，办理团练。袁金铠妻兄苏会忱之力得任北路保甲局总办，后任团练团董。1904年出任辽阳警务提调。后结交赵尔巽，受赵尔巽关爱，认为门生。赵尔巽任东三省总督时，袁金铠入督幕，参预政事。在赵尔巽的支持下，袁金铠谘议局副议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