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默默潇湘斑竹枝（上）
不知睡了多久，林世卿抬起手挡住有些刺眼的阳光，眼中模糊，伸出舌头舔了舔唇，喉咙中热辣辣的干。 “水。”林世卿声音嘶哑。 “公子！”铃铛似乎一直守在床边，一见林世卿醒了，便兴高采烈的去桌上倒水，只是大概许久没变过姿势，跑过门槛的时候趔趄了一下，显得有些狼狈。 铃铛却丝毫未曾注意，只急急走回床边端着水将林世卿扶起：“公子，给。” 林世卿眼中混沌的颜色渐渐聚焦成了一张憔悴的面庞。 看着铃铛红红的眼睛，林世卿心中划过一阵暖流，抿了一口水，干燥的嗓子顿时感觉清凉了许多：“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铃铛一抽鼻子，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不辛苦不辛苦，公子都睡了三天了，那时的样子……吓死铃铛了。” 林世卿抬起手抹去了铃铛的眼泪，笑笑道：“如今我已经醒了，还哭来做什么呢？” 铃铛破涕为笑，猛点头，可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止不住的又抽噎了几声，但还是连忙答道：“公子说的是，铃铛不哭了，不哭了。” 林世卿看着四周熟悉的摆设，开口问：“现在这是……” “潇湘林啊！对了，公子师父召唤公子去呢，就是那个俊俊的东门师父！哦，不过说是等您伤好了再去。” 林世卿道：“替我准备浴汤吧，我换身衣服便过去。” “可公子，你现在——” “无事，你去准备吧，睡了这么长时间，早就躺不住了。” 林世卿说着揉了揉额头，翻身下了床。 林世卿站到地上，伸了伸胳膊，笑道：“你们家公子活泛着呢，还不快去？” “恩，公子，我马上就去准备。”铃铛一见林世卿身体没有大碍了，不由得笑逐颜开，蹦蹦跳跳的就出门准备去了。 林世卿见铃铛走远，默默的将门关上，又倚到床上。看着这熟悉的一切，脑中却浮现那天的场景。 “不是怕你不知道，不过是怕你知道得清楚也会去做。” 这么多年，最了解自己的仍是他啊。 去见师父，也不知还会不会见到他。 林世卿低头看着自己的左肩，神色复杂。 *** “呀，世卿师兄！你回来啦！”亭台掩映间，一个娇俏少女跑了出来，神色欢喜，语气娇嗔，“你怎么都不告诉我？” 林世卿换了一身白色绣竹对襟长衫，正往师父住处走，却未料到在这儿会见到她，淡淡回道：“师父传唤。” 少女一扁嘴，自来熟的将手臂挎到胳膊上道：“都乖乖叫你师兄了，一点也不疼师妹！多说几个字能掉块rou啊？快快快，我好不容易在后山上看上了一只小兔子，毛绒绒的可爱极了，师兄赶紧帮我去抓嘛！” “这……”林世卿踌躇一下，想着也许能侧面打听一下子恪是否也回来了，“其他师兄弟——” “什么你啊我啊的，其他师兄都有事忙嘛，不管不管，你去帮我抓啦！”那少女嘟起嘴来，不管不顾使劲拉着林世卿的胳膊便离开了。 因是师父独女，他这小师妹从小便是娇生惯养，磨人的功夫更是一流，这么多年各位师兄弟就习惯让着她了。林世卿无计可施，只得先遣了下人去师父那里回禀。 晨光下，两个身影渐行渐远，少女脆生生的话语声不断传来。 “四师兄，你能不能不要再叫我小师妹？多生分呀！” “……” “世卿师兄，你能不能叫我名字啊？东门欣，东门欣，多好听的名字！” “……” “世卿师兄，你只比我大一岁，我可不可以不要再叫你师兄了呀？” “……”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啊，世卿哥哥世卿哥哥世卿哥哥~~~~” “你……”林世卿一哽。 “说话啦？想叫我名字了？快点快点，我听着呢！” “……” “那，你要是不叫我名字，我就继续叫你世卿哥哥啦~~” “你……”林世卿又是一哽。 “怎么样？世——卿——想好了没？” “东、东门……”林世卿别无他法，口中只得屈服。 “快点快点，世卿哥哥，还有一个字呢？” “欣……” “原来世卿哥哥喜欢叫我欣儿啊，好呀好呀！欣儿也喜欢听世卿哥哥这么叫！” “我可以叫你欣儿，但我不大习惯别人唤我世卿，咳，哥哥，你叫我世卿便好。”林世卿一脸非此即彼的表情，被逼得急了，林世卿反倒想开了——不过就是个名字，只要不叫他哥哥，其他什么都无所谓。 少女脸上露出胜利般的明媚笑容：“哈，就知道世卿师兄最疼欣儿啦！” 林世卿表情无奈，眼中却划过一丝宠溺。 捉兔之行最终也没落实，事实证明，到了后山哪里有兔子？东门欣也只是想拉着林世卿出去溜达一圈罢了。 林世卿更是无奈，却又不能开口。只得装作生气，早些脱身回来去见师父。 “师父，”林世卿敲了敲门，缓步而入，看着书桌后的东门扬风，一躬身抱拳道，“不知师父何事寻我。” “下人不是传话说你今日巳时便来吗？怎么这都这个时间了才到？”东门扬风眼神不动，又翻了一页书才道。 林世卿犹豫片刻：“徒儿……” “去抓兔子了？”东门扬风见林世卿有些为难的样子，了然笑道，“欣儿这丫头从小就喜欢缠着你不妨，为师也一早猜到你回来她定不会轻易放过你。罢了罢了，不说这个。世卿，你将为师存于剑阁中的映月剑取来。”东门扬风松开执卷的手，从腰间拿出一串钥匙交给林世卿。 林世卿听后，略略垂首作为答复，转身离去。 东门扬风放下手中经卷，看着林世卿渐渐离去的单薄背影，叹了口气。他向来喜欢这个徒弟，虽非他首徒，却一直以来被他视作亲子。 干净，出尘，从不多话，如遗世白莲，惹不上半分尘埃。 只可惜，看似温和，实则却是清冷太过。 一如冷月无声，美丽的让人诧异，却又悠远得仿佛永远难以触及。 欣儿那性格，再加上一个恪儿。 呵，还真是够乱的！ 东门扬风靠上椅背，闭目养神起来——唉，也罢，孩子的事自有他们自己的缘法，自己又为他们cao个什么心？ 只是，世卿这孩子…… 林世卿一脚刚踏出门，眼角一睇，脑袋就不由疼了起来。 “世卿师兄，你不会是真生气了吧？”东门欣一见林世卿出来，眼睛一亮，屁颠屁颠的迎了上去，眼睛一眨一眨的，一脸讨好，“世卿师兄世卿师兄，人家不过是想你了，直接拉你出去你肯定不会答应的！没办法，只能想出这个办法拉你出去转一转了。” 东门欣低眉顺眼的乖乖站在林世卿旁边，却见林世卿直直走过去也不理她，声音里不禁罩了些委屈气愤：“不过就是一件小事，就值得你这么生气！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我想你有错吗？不过拉着你出去转一转哪里不对了！我怎么从没见你跟其他师兄生气呢！你就是欺负我年纪小！欺负我喜——还，还有二师兄，怎么从不见你这样不理他过！” 东门欣越说越委屈，眼见着像是要掉下泪来，听得林世卿着实无奈。 林世卿叹了一声，转过身，犹豫了一下，拍了拍东门欣的小脑袋，温言道：“我不过是少说了两句，怎么就招来了你这么长一段话？我也不是跟你生气，只不过是师父吩咐的事情，不要耽搁了才好。” 一听这话，东门欣一张小脸立刻由阴转晴，忽闪着大眼睛道：“真的真的？世卿师兄可不许骗我！” 林世卿点点头。 “这样的世卿师兄才是最好的！”东门欣掐着腰，一脸满意的看着林世卿，“你要去哪儿？我陪你好不好？” “剑阁。” 东门欣“咦”了一声，奇道：“二师兄前些日子也去了那儿，也是爹爹吩咐的。” 林世卿心念一动，问道：“你可知道二师兄是去做什么吗？” 东门欣苦恼道：“这倒不知。不过似乎是去拿了一把剑，林中外人太少，我又好奇，就跟去看了一下。” “取剑……”林世卿思忖，自己也是去那里取剑，会有什么关联吗？ “你知道是哪把剑吗？” 东门欣摇了摇头：“不知道。” 林世卿颔首。 “哎呀，管这么多干嘛？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二师兄那家伙，jian诈狡猾得很，哪次拿的剑不是顶好的？剑阁中所有的剑都有登记在册，你只要去查一查不就知道了嘛！” “二师兄哪有你说的那么坏，每次都是得了师父吩咐我们才会去那里。不过你说的有道理，等下我去问问便是了。” “好啦好啦，知道你跟二师兄情同手足可不可以！别说这些了，你不是着急嘛，先去了再说！”东门欣见林世卿并未生她的气，开心直想跳起来，话音还没落就推着林世卿往剑阁方向去了。 坐在屋内的东门扬风听着屋外的嘈杂声音，又是一叹。 剑阁位于潇湘林东北面的一处竹林中，里面摆放着除了林中人日常所用的其他武器，兵器库一般的地方，每日皆有专人看守。剑阁平时属于潇湘林禁地，若无东门扬风吩咐便无人可入剑阁。即便是东门扬风的亲生女儿东门欣亦是如此。 林世卿二人到的时候刚好赶上里面负责剑阁日常事务的三师兄青枫尚未离开。 林世卿向其出示了东门扬风所给的钥匙后，青枫方道：“四师弟，请。” “世卿师兄，你是要拿映月剑是吗？” 林世卿瞟了一眼站在自己身旁的三师兄，“嗯”了一声。 “小师妹，你没有师父的信物，只怕不能进去。”东门欣刚要进屋，青枫便伸手拦住了她。 “你——”东门欣一嘟嘴，眼睛可怜巴巴的转向林世卿，“世卿哥哥~~~” 林世卿摇了摇头，安抚的揉了揉东门欣的头发，道：“你在外面等我便好。” 东门欣只得垂头道：“好吧。” “青枫师兄，你可否同我一同进去？”林世卿转头又对青枫道。 青枫表情不变，冷冷答道：“好。” 门渐渐合上。 东门欣在门外等的烦躁，一会踢踢竹子，一会溜达溜达，可就是不见林世卿二人出来，实在等得无聊了就坐在了剑阁门前的阶梯上，拿着一根草茎有一下没一下的折着玩，心中却有些疑惑：爹爹为什么要去让世卿哥哥取映月剑呢？听说映月曜日本为双剑，皆收藏于剑阁中，映月为雌剑，曜日为雄剑。可世卿哥哥是男子呀，怎么会用雌剑呢？难道是给别人用？ 东门欣蓦地想起了这几日一直跟在林世卿身边的铃铛，恶狠狠的磨牙：哼，最好不是她！ 然而东门欣琢磨了好一会还是不放心，终于忍不住好奇，蹑手蹑脚的绕到剑阁后将耳朵贴在了窗边。 只可惜，林、青二人皆是十分谨慎，话音极轻，东门欣也不过是听到了几个字。 “……兄……日……” 后来实在是听不清什么了，东门欣才绕回到正门，心思不断，却是在思考刚刚那几个字。 难道二师兄拿走的还真是那把曜日？ 又过了一会儿，林世卿二人才出来。 东门欣抬眼看去，林世卿手中果然拿着一柄剑。 咬咬唇，东门欣暗暗疑惑，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说这样的双剑是有灵性的，需得两个有情人共执，才能发挥出最大效力吗？难道是世卿哥哥和二师兄……不会的不会的。东门欣赶紧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世卿哥哥怎么也不像有龙阳之好的人啊！可难道是爹爹另有安排 一路回去，看着东门欣神思不属的样子，林世卿只道她小女孩心思不定，不过没像平常一样缠着他，倒让他松了一口气。 “师父，映月剑已取。” 林世卿看着躺椅上的东门扬风，双手将长剑举起，恭敬递上。 “你瞧这剑如何？” “琉璃玉匣吐莲花，错镂金环映明月。古拙大气，刃如秋水。好剑。” “你那龙渊日常使用不便之处太多，为师便将这把映月交给你吧。” “多谢师父。”林世卿躬身，静默半晌却未离开。 “有话问我？”东门扬风笑笑，“是关于恪儿的曜日吧。” 林世卿点头。 “世间种种皆有天道蕴藏其中，我今日将这双剑赠与你二人。宝剑有灵，如今拿在手里的，最终却未必仍是你的。无论人或事，既然遇见了，无论是幸或是不幸，都不要逃避。你多年寒毒侵体，又加之天生体寒带毒，靠白雪鸡尾散撑着，始终不是办法。更何况这些年愈发的压不住了。你什么时候下了决心，为师便可尽力为你一试。”东门扬风叹了口气，“你身体尚未完全康复，回去休息吧。” 林世卿深深一揖：“谢师父关心，徒儿告退。” 林世卿刚一回到房间，铃铛便迎了过来，急道：“公子我都快等您一天了，原州密函。” 林世卿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接过铃铛递来的信封，撕开后面紧实的蜡封，展开信纸，渐渐露出笑意。 铃铛一见，猜到是好消息，不由得凑过去看，可信纸上却只画了一根羽毛，一把小米和一只乌龟。 铃铛不解道：“月汐姐这是打什么哑谜呢？” 林世卿神秘一笑，走到书桌前，想了想提笔回了一封信，铃铛又是好奇，又是急切，林世卿刚放下笔，便急急地抢了过来看。 可上面又是一堆图画。 铃铛苦着脸问道：“公子，您和月汐姐这打的是什么哑谜啊？这月亮、笑脸，马，竹子，都是什么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