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玛格丽特王妃
1858年的夏天,因为奥地利皇后即将临产,皇室家族没有去传统的避暑地伊舍尔,而是全体留在维也纳。拉森堡夏宫因此热闹起来,产婆和医生都被允许暂时居住在夏宫内。 伊丽莎白在公主时代的青梅竹马、小叔子卡尔·路德维希亲王已经结婚一年多——甚至比他的二哥费迪南德·马克思亲王结婚还要早。由此可见,费迪南德的结婚对象确实经过了反复挑选和考量。 卡尔·路德维希的王妃是萨克森的玛格丽特公主,比茜茜小3岁,结婚的时候,也只有16岁。结婚一年多了,还没有孩子,因此十分喜欢茜茜的女儿小索菲亚。她生的娇小玲珑,腰肢纤细柔软,笑起来很是和善。伊丽莎白很喜欢这位弟媳妇。 出身不够高贵,因而总是处在被诟病血统的尴尬境地的伊丽莎白皇后,对这位娇小可爱的弟媳妇倒出人意料的亲近。大概是因为玛格丽特公主的容颜不如夏洛特公主的外貌那么咄咄逼人,并且性情温和的缘故吧。在个人气质上,玛格丽特公主要温婉得多,卡尔·路德维希虽然并不特别喜欢这个年方18岁的妻子,却对她无可挑剔。 同是德意志邦国的公主,索菲的几个儿媳妇个性截然不同,并且得到婆婆欢心的程度也不同。这真是苍凉的人生啊。索菲和伊丽莎白作为霍夫堡宫新旧两代女主人,必定要为权力的交接明里暗里较劲一番,皇后的妯娌们自然就是最容易被利用、被伤害的。 伊丽莎白已经是大腹便便。她食欲一直不算好,怀孕以来御厨为了皇后能够尽可能的多吃一点费尽了心思。自然,我们可怜的皇帝陛下又被要求分房数月,期间难免又被皇后陛下怀疑到是否偷吃的问题。不过本着对爱人的信任,伊丽莎白还是忍住了,没有命属下调查皇帝的行踪。 ——话说起来,皇帝弗兰茨的日程基本透明,很少会有空闲时间搞三捻四的。 这日妯娌俩又在一起聊天。18岁的王妃与21岁的皇后相比,根本毫不起眼。尽管王妃比皇后小了好几岁,而且皇后还在怀孕。伊丽莎白皇后是属于怀孕后变得更美丽的那种女人,尤其是消除了太后带给小夫妻俩的影响之后,伊丽莎白心情好转,整个人也相应的越发容光焕发。 伊丽莎白皇后这次怀孕备受重视,骑马、外出统统不能,只能无聊的待在霍夫堡宫。玛格丽特王妃常常来陪皇后。怀孕的女人总是比较脆弱,更不要说,作为丈夫的男人,有更加重要的国家大事需要去考虑,根本没有太多时间能够陪伴妻子。 “陛下今天想听哪本书呢?”玛格丽特的声音沉静,声调平和,是个很好的朗诵者。 “海涅吧。”伊丽莎白皇后懒洋洋的吐出细细的几个字。德语尽管口感硬朗,但诗歌这种艺术,无论用什么语言念出来,都应该是极为优美的。 “好的。”玛格丽特王妃含笑应道。关于尊贵的皇后陛下十二万分推崇海涅一事,早就举国皆知了。 “我最近看到爱尔菲们 骑马走过月下的森林; 我听到她们吹起号角, 我听到她们铃儿的声音。 她们的白色小马长着 金色的鹿角,行色匆匆 飞驰而去,就像天鹅 成群结队地掠过空中。 女王微笑着向我点头, 微笑着,驰过我的身旁。 是在预告我将有新恋, 还是预告我将要死亡?” 这首诗出自海涅的《新春曲》,每一节都精美绝伦。很久以前伊丽莎曾经读到过中文译本,而现在听到纯美的德文朗读版,更有一种别样的优雅。诗歌本身是一种极为美妙的艺术形式,在任何语言中,都具有音乐般的韵律。 而作为古典浪漫主义最后的代言人,共产主义的同情者,海因里希·海涅则是以流亡者的身份,安葬在巴黎。这不得不说是时代的悲剧。 “是不是有点太过忧郁了?”玛格丽特不安的看了看皇后。 伊丽莎白微笑着说:“怎么会呢?海涅的诗总是那么优美,”蹙着眉想了想:“有人说海涅的诗其实并不仅仅只有表面一层含义,不过呢,我们用不着研究的那么深入。” “听说海涅在巴黎病了很久,而且死后都不能安葬在家乡。” 伊丽莎白缓缓点头:“我本想瞧瞧是否有办法让普鲁士国王赦免海因里希·海涅,好让他能够在家乡下葬……其实巴黎也不错,比柏林或者杜塞尔多夫好很多。”逝者长已矣,永留巴黎未必不是诗人的心愿。巴黎可算欧洲大陆上最开放的城市,即使被封建国家和资本主义国家都反感的共产主义思想的先驱者,也能在巴黎找到栖身之地。这大概也属于拿破仑三世的改革带来的好处之一。 玛格丽特莞尔一笑:“陛下真是体贴入微。”这样的话很能算是阿谀,只是从玛格丽特口中说出来,相当受用。 “玛格丽特,前一阵子你跟卡尔回萨克森,有什么好玩的事情吗?快告诉我。”怀着一种偷窥他人生活的恶趣味,伊丽莎白偶尔会引诱单纯的玛格丽特透露一些个人隐私——并不仅仅只对卡尔·路德维希与玛格丽特之间的感情有兴趣。伊莉莎这完美冒牌公主,基本上对这具身体的幼年生活全无印象,藉由玛格丽特公主的回忆,勉强填补些空白。 十九世纪前期的宫廷生活,毕竟还是诱人的。 层层叠叠的漂亮裙子;数不清的玩具、洋娃娃;房间里永远都有美味的蛋糕;床单永远是洁白柔软的……还有什么?贵族家庭的人际关系也不都是冷淡的,也有快乐的时候,他们的烦恼跟平民不一样,这常常会使得伊莉莎觉得很惊奇。 “噢,陛下,萨克森还是那样,平静,祥和,无聊。” “怎么会无聊呢?你的那些兄弟姐妹们呢?我很喜欢你的jiejie玛利亚,她也在吗?”萨克森的玛利亚公主应该算是所有德意志国家中最特立独行的一个了。要说我们的伊丽莎白公主是温和的别致的话,玛利亚就是那种堪称另类的激进。她比玛格丽特大7岁,今年也不过才25岁,要是在21世纪,正是最青春最美丽的年纪。这位德意志小邦的公主自从几年前寡居之后,便再也不考虑结婚一事,转而陷入了“每日跟不同男女鬼混”的状态。 实际上,玛利亚公主做的事情跟伊丽莎白做的某些事情性质是一样的,只是伊丽莎白皇后从不自己亲自动手,顶多在记者面前做做样子,玛利亚则是亲历亲为,打理一家孤儿院以及在精神病院里护理病人。 “玛利亚……”玛格丽特素来爱洁,总觉得jiejie的日常生活尽是接触到一些不洁的事物。“她很好,她又开了一间新的孤儿院,这次是新教的教会支持的。” 伊丽莎白大乐:“萨克森的红衣主教没有气得发疯吗?”萨克森与巴伐利亚相似,都是天主教与新教并存的国家,然而王室是天主教徒。玛利亚主持一间隶属天主教会下的孤儿院不足为奇,但是能让新教也兴建一所孤儿院并交给公主主持,这可不是红衣主教乐意看到的。 玛格丽特也笑了:“红衣主教很不爱看到玛利亚跟新教的主教在一起,不过您也知道,玛利亚可不会听他摆布的。” 跟玛利亚相比,同样是M打头的玛格丽特就完全是另外一个类型的女孩——她只有18岁,在21世纪正是似懂非懂的最好青春年华。她羞怯、温柔,很容易被人影响——被强势的性格影响,比如她眼前的伊丽莎白皇后,比如她的丈夫卡尔·路德维希,比如婆婆索菲太后。 母性是所有人类女性的共性与天性,伊丽莎白不能跟自己的姐妹们住在一起,对个性温柔的玛格丽特格外照顾,本身就是极其自然的。
“玛利亚实在是个很好的女人。”很显然这位王室公主获得了奥地利皇后的一定好感。这时代虽然是封建社会的最后繁华时代,但是在社会多样性上远远不及一百多年以后的时代。在以血统为社会通行证的年代,能出现玛利亚公主这种致力于慈善事业的贵族,实在很是惊喜。 伊莉莎尽管也做了很多福利事业,不过她却抛弃了自己的社会主义特性,从来不肯事必躬亲的去做事。当然在这一点上我们不能责怪她,她还有另外的事情需要去关注——可能更为重要,但是也不一定,这取决于各人衡量价值的标准线为何。 “噢,您可别这么说,mama可是很不高兴呢。”玛格丽特唯恐招致婆婆的不悦。 “你是说索菲太后吗?她可不是你的mama,怕什么?”伊丽莎白不以为然。她在手中画板上写了几个单词,“自由、平等、博爱”。“亲爱的玛格丽特,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玛格丽特有点心惊胆跳:这句口号的记录并不是很好。 “东方贤者曾经说过,真理无需讳言,应当勇敢的正视它。即使真理出自于我们不想看见的革命时期。”伊丽莎白时不时的教导年轻弟媳,谆谆善诱诲人不倦,“别的不去说它,就说在我们这个家庭中,‘自由’,是说在一定的条件下,你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平等’,是说每个人在上帝面前都是平等的,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博爱’,这个问题复杂点,大体上是说爱他人,爱众生,但是避免伤害到自己。莎士比亚也说了,‘爱所有人,信任少许人,勿伤任何人’,虽然我很不愿意说,莎士比亚这是一种强者的开放型的心态,对我们女人来说,改成‘爱一部分人,信任少许人,勿使自己受他人伤害’更有效一点。” 玛格丽特非常不确定的说:“陛下,您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索菲太后的话,不必太在意。”伊丽莎白做了一个极为简短的总结。她手里一直拿着炭笔、白纸,给玛格丽特画素描,不一会儿画完了,满意的伸直手臂拿远了看,很是自得的道:“最近就数这张画得好一些了。” “皇后画的都是好看的,我瞧着都很好。”同样的话,他人说来就是谄媚,偏偏伊丽莎白觉着玛格丽特说起来很自然。这就是先入为主的偏见了,喜欢一个人,那个人做什么、说什么便都是好的。 “你要是会画画,就会发现我画的很糟糕的。”伊丽莎白并不是认为自己有点长处就沾沾自喜飘飘然的那种女人。 “茜茜你太谦虚了。” 伊丽莎白身后猛地传来男人的声音,玛格丽特抬头一看,是自己的丈夫卡尔·路德维希。她放下书,对丈夫微笑:“你今天回来的挺早啊。” 卡尔·路德维希在内阁有职位,最近因为一系列敕令的发布和推行,经常会很忙碌。“是啊,所幸今天那些大臣们没有罗嗦太多。” “又是什么事情?” “说了你也不懂,你用不着懂。一切有皇帝呢,大臣们也不过是将一些废话说了又说。”卡尔·路德维希很不耐烦的说。 和顺的玛格丽特也只是笑笑。 “我累了,先去休息。晚餐的时候见。”女侍忙扶起皇后,挪向卧室去了。 卡尔·路德维希紧盯着皇后笨重的背影,微微蹙眉。玛格丽特见丈夫不住看着皇后,便道:“皇后这几天应该就要生产了。已经派人去波森霍芬,卢德薇卡姨妈明天就到维也纳来。” 卡尔·路德维希叹气:“希望这次会是个小王子。”说完了自己一怔,心里有些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