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辟道者授道
周玄凝眸，一脸警惕地看着朝自己慢慢走来的独臂老者。 老者身上依旧披着水衣，水波流转，发着朦胧光辉。 他连脸庞都浸在水中，面色是虚浮的苍白。 “如果我要杀你，你自己数数今天死几次了？”老者的声音透水而出，全然像是在空气中说话。他语气揶揄，身上更无杀气。 “周玄拜谢老前辈三次留手之恩。”周玄大大地松了口气，这位动不动就出大招的高人，说的话能不能信他不确定，不过，既然对方要找自己聊天，那他无限欢迎。 大家都是文明人，打打杀杀的有什么好。周玄笑得掐媚。 “你这小娃娃的筋骨不错，就是比一般的武修也不弱多少。看来引你入道之人，很懂得天武两道同修的奥妙。”老者看了周玄一眼，语气居然出奇的和蔼，“你入道多长时间了？” 虽然不知道他为何要这样问，周玄还是老实回答：“已有小半年光景了。” 老者眉头一挑，眸中先是闪过一眸诧异，旋即沟壑纵横的老脸笑得灿烂，他看向少年的目光让后者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额，不知道老前辈怎么称呼？”周玄寒得牙齿打颤，开口想将看着自己怪笑的老者的目光引开。 “李前明。不入流的名姓，你没听说过也正常。”独臂老者李前明道了自己大名后自嘲一笑。 周玄尴尬地陪笑着，他确实没有听说过这个二十年前鼎鼎大名的修行者。 “李老前辈也知道赵龙象前辈的这半套《地藏龙象拳》，而且直言其乃‘诡邪’之拳法，能否对晚辈透露一二？”周玄连忙寻了个关心的话题，以化解尴尬。 “好，今天老夫兴致不错，就跟你这个后辈说道说道。”李前明倒是豪爽，想也不想便点头应下。 “约莫两甲子前，老夫当时也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娃娃，有幸得到赵龙象的指点。”李前明追忆起来，“赵龙象可是一个奇人啊！他以武入道，凭借一身金刚体叱咤山两边，谁人不闻其名而敬佩有加！虽说他走的是末道，对于天道的参悟，比起那些与之实力相当的天道大修行者，也不遑多让。是故我虽修天道，他亦能点我出玄灵。” “如今不少有着道修资质的年轻人，在入道之前，不惧辛酸也要先锤炼一番体魄，便是他们的前辈受了赵龙象的影响。”李前明看着周玄，笑道。显然是周玄的筋骨体质，让他联想到了这一点。 “地藏龙象拳，据信是脱胎于赵龙象的自创绝技金刚龙象拳。”看到周玄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李前明也不怒，只是笑笑，然后将话头转入了正题，“金刚龙象拳，顾名思义，非金刚无以夺龙象之力。其拳风之霸烈，就是同等实力的天道修行者，也不敢悍然接下。据赵龙象亲言，练得金刚龙象拳大圆满，可获五龙五象之力。” “我曾在亲眼见赵龙象一拳轰塌一座百丈之山，后来从那名与他对战的大修行者口中传出，赵龙象那一拳，只用了八分力。” “至于传闻若能将地藏龙象拳练到大圆满境，便可获得十龙十象之力，这样的景况，真实如何，想必连赵龙象自己，都未必知道。”李前明说着，叹了口气，一脸的落寞。 赵龙象的突然消失，对于将他视作修行路上明灯的李前明而言，打击太大。 百年未得其闻，任是谁都认为他已经陨落了吧。 “我之所以说地藏龙象拳是‘诡邪’拳法，其一是赵龙象在创出这半套拳法后不久，就彻底消失。其二，在他消失后，这本秘籍便被封存，两甲子无人敢修炼。不过，相信以赵龙象的大名，无人会置其所创拳谱如无物。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并非无人修炼过，而是，修炼之人，应该无一人能够活下来。” 李前明说到重点处，周玄屏息凝气以听，将震惊深埋心底，看得前者颇为满意。听到自己修炼之拳法很可能会引来灭顶之灾，依旧能够这般镇定，这等心性确实值得称赞。 “我并未接触过这一拳法，不过，从你刚才所施展出的地藏龙象拳来看，我发现了一点。” 李前明继续道：“你的皮肤会变得殷赤，这与离蛮魔变时肤色会加深是一样的，只是，离蛮魔变时的气息，极为诡异，与你依旧是源于天地气息这一点，并不一样。不过，既然依靠天地元气于肤下流转，亦能强化肌体，乃至带来超越rou身的力量，那么，很可能是赵龙象寻到了离蛮魔变的本质，也就是其气息本源。” “赵龙象果然是个奇才，明明是一个武修，却能融离蛮辛密的魔变与天道修行为一炉，创造出这般拳法。但是，老夫还是要警醒你一句。”李前明先是赞叹一句，紧接着话锋一转，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 “你能够凭借此拳之威，将我那条具备仙师一击威力的青龙轰碎，已属越阶伤敌，然而反观你手上伤势，肤下肌体至少裂了三分之一，这无疑是杀人一千，自损八百的蠢招。金刚龙象拳已是非金刚不可修炼，更何况这半套冠以地藏之名的强大拳法。以你现在的体质，千万莫要太过贪念此拳可越阶杀人的威力，从而枉送了性命。” 说完，李前明的表情忽然变得自嘲起来，看得郑重点头的周玄不明所以。 “二十年前，我失去一臂，为复仇，不惜辟道而行，走上一条歧路，断送了此生最大的晋境机会。同样是因这一执念，三个月前，在这座东临山上，若非裘千山手下留情，洞穿的恐怕不是左肩，而是胸膛，甚至这颗头颅了。”李前明苦笑道，“他留我一命，许我一个复仇的机会，那一指断阴阳，更是让我重新看到了那层消失了二十年的窗户纸。” “只是啊，他们都以为我需要重归圣境，才能再进一步。”李前明摇了摇头，嗤笑一声，这是笑他口中的“他们”，也是在笑他自己，“哪怕甚至直到三个月前，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说到这里，他突然反问一句：“天道之外，难道再无修行者的真道？” “老前辈，您的意思是，此世间真的存在其他的修行之路？”周玄一脸震惊地问。 “这一点，你以后自会知道。”李前明收敛心神，不愿再多言。 周玄无语，在他看来，这一句话，与“无可奉告”没有两样。 看到周玄一脸憋屈的模样，李前明大笑起来，声音沧桑而嘶哑，如夜鬼磨齿一般难听，那颗半裸在外的苍老心脏，似乎随时都会掉出来。 这个实力通天的大修行者直直笑到岔气，才噙着依旧难禁的笑意道：“这可不是托词，老夫说你以后自会知道，那是这些事情，我也知道得并不真切，而且，你现在知道也非好事。不过，我要送你一份礼物，从这份礼物中，你日后都少能够有些感悟。” “我虽非超越了仙师大境的真境大修行者，可现在，像三个月前一指便能杀我的裘千山，还是能同时收拾上两三个的。”在周玄的震惊中，李前明淡淡地道。 不知是语出于心，还是为自己这番赠礼寻一个让彼此都能接受的理由，他停顿了一下后，加了一句：“赠予你两甲子的道悟，就算是我的传承吧。” 说完，他已经消失在原地，再现时已到周玄面前。他抬起独臂，伸出一根手指点在后者额前三寸。指尖上有不同于水色的乳白光辉流转。 “你可愿意接受？”李前明目光炯炯地问。 周玄毫不迟疑地盘腿坐下，双眸闭阖。 李前明无声地笑了笑，与周玄对坐后，将光辉源源不断地灌入周玄脑海。 这过程并未持续多长时间。 随着指尖光辉淡去，他身上的水衣逐渐剥落，苍老的容颜亦变得灰白，暴露在空气中的心脏，跳动速度愈加缓慢，似乎行将就木。 李前明做出这个决定，如此看来，似乎真与他阳寿将尽有莫大关系。 修行者寻道一世，终有尽时，能在去世前将衣钵交到一个令自己满意的人手中，结出的就是最好的果。在李前明的眼中，周玄就是这么一个继承人。 不知多久之后，周玄醒来。 接受了修道愈两甲子的李前明的道悟传承，他没有多大感觉。不是他特殊，而是——就是没感觉。 没有感觉到刚才李前明灌入额头中的那股乳白色能量的存在，也没有感觉到他的那一手青龙，只是脑袋有些儿沉重。 周玄看到李前明这般模样，起身便要去将后者扶起，却被拒绝。李前明颤颤巍巍地起身，如同风中残烛。 李前明甫一站稳，周玄便扑通一声跪下，对着他连磕三个响头，口中哽咽道：“徒儿谨记师尊教诲，定不辱师尊名望。” 能与东临城大供奉争斗二十载的之人，绝非无名泛辈，周玄没听过，那是他孤陋寡闻。 “你去吧，你体内既然得纳鸿蒙紫气为用，那么便要坚持每日坐东沐朝曦，不可懈怠。”李前明摇摇晃晃地转身，缓缓朝水池走去，在入水前，留下了一句周玄难得其意的话：“紫气鸿蒙来，仙人不渡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