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余孽
出云山极陡，临海的一面更如刀削，那些个文人sao客，每每经过于此都要慨叹一番：此真非人力而可为也！ 不过，莫说这些文人sao客，便是当地之人，都不知道，原来在出云山巅，有着这样一座破旧道学。 这座道学早已荒废多年，平日里人止迹绝，便是山兽，也不接近。 今夜，这座道学里却亮起了灯火。 灯前，更是有着一个熟悉的肥胖身影。 曾经的东鄱城第一供奉，静湖圣师胖子姚晟站在灯前，看坐在油灯另一边的位置上的男子挑着灯芯。 这个年纪看起来并不大、面容冷漠的年轻男子，刚刚将姚晟送来的那封信烧成灰烬，只不过，在读信之后，他便一言不发。 从那个女人口中，姚晟知道此时面前的这个年轻人身份不凡，故而他不敢催，更不敢怒。 约摸有半晌之后，这个年轻人终于开口。只不过，他并不是对姚晟说话。他喊了一个数字。 “七。” 姚晟挑眉，只觉莫名其妙，又感身体一寒。 回应他的却是一声冷嘶。 瞬间，姚晟便明白了，这里为何人迹兽影止绝！ 那年轻人口中的“七”，是一条妖蛇。 待姚晟回过神时，这条本尊应该是七修蛇的蛇妖已经幻化成人形，居然是一个少女的模样。 七修蛇因身有七环而得名，是修蛇中的最高阶位，同时也是修蛇中唯一能够幻化成人形者。 一环为七七四十九年，七环意味着修蛇修炼超过三百年光景，唯有当修蛇修炼出七环之后，方能幻化成为人形。不过，与绝大部分妖兽一样，幻化而成的人形，都是固定而唯一的，而且，与其本体的所在年龄段一致。 也就是说，姚晟面前的这条修蛇，是一条刚修炼出七环不久、尚未成年的蛇妖。 所以她现在只是一个小女孩的模样。 很多熟知妖兽的修行者，便是对方隐匿了气息，也能够轻易地辨别出其非人身份。因为，妖兽身上有着极为特别的气质——可以称之为妖异。 姚晟从其眸中，便看出了其身份。 同时，姚晟也猜出了灯后那个年轻人的身份。 能够cao控妖兽者，非炼妖师不可。 “你随静湖圣师下山，去取一样东西。”年轻的炼妖师对穿着一身樱色长裙的小女孩淡淡说道。 容颜清丽的小女孩连连点头，似乎对年轻人的这个决定非常欢喜。 “记住，不要生事。”年轻人盯着少女妖异的眸子，许久之后，才道。 小女孩吓得脖子一缩，自然是听出了对方话中的不容置喙，哪怕心思依旧飞转，却不敢露出任何声色。 “有她跟着去，便无碍了。”年轻的炼妖师朝姚晟扯了扯嘴角，说道。 姚晟原本心有疑虑，不过，既然对方开口做了这般保证，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反正他也只是前来传信。 与年轻人道了别之后，姚晟便领着名作“七”的七修蛇小女孩下得山去。 刚下了山顶，这条调皮的小小妖蛇便一溜烟失去了踪影。姚晟怔怔地看着七消失，顿感一阵头大。心里隐隐觉得事情一定不会这么简单。 一人一妖离开后半晌，年轻的炼妖师才从桌前起身。他将右手放在下巴两边，然后往上一掀，竟将自己的脸皮撕了下来。 人皮面具之后的容颜，同样冷漠，同样年轻，却不似男子的清秀。 兴许是换了容颜，他的手指，显得过分修长。 他走出屋子，缓缓来到屋后不远处的悬崖边上。 接近圆满的月将盛大光华笼罩于湖上、山上，恍如白昼。 年轻的炼妖师立于崖巅，衣抉飘飘，犹如仙人。 他纵身一跃，竟是跳下了数百丈的峭壁悬崖！ 在他跳下的瞬间，一道银光，撕裂夜空，追他而去。须臾之后，跳崖之人，便乘着银光远去。 炼妖师乘光远去，消失在夜幕中时，出云山巅，那座不知没落了多少年的道学，仿佛被撤了栋梁，顷刻间倒塌，藤蔓杂草于彼间丛生，化成了数百年的废墟。 月垂西湖时，无数火把照亮了山巅的这座废墟。 然而，便是领头的那人，也没有看出来，面前这座道学废墟，其实坍塌不过半夜。 与负甲登顶的一百名军队将士不同，这个走在最前面的人，将自己掩没在了灰色的大氅里，所以，没有人看见他此时的神情。 领头的这人，没看出端倪，却并不表示，他没有任何猜疑。 相反，他更加确信了此前的这个情报。 若非如此，他恐怕会认定今晚又白跑了一趟。 灰色大氅中的领头人挥退身后的百名将士，独自一人留了下来。 他知道这些人心中情绪，但更清楚，若是他们知道此行的目的，只怕，早没了这些个明愁暗怨，取而代之的必然是人头落地。所以，氅帽下的他只是扯了扯嘴角，意味已经足够明显。 他知道此行基本不会有任何收获，不过，多年来的职业习惯，让他宁可徒劳，也不放过万分之一的机会。 这些道门余孽，缘何数百年来依旧尚存？因为他们极其狡诈，做事不留痕迹。 却缘何这么多年来，终究只是余孽？正是因为有像他这样锲而不舍的人存在。 数百年来，无数的追踪者穷其一生，只为寻觅这些道门余孽的踪迹。对他们而言，rou，可生食，亲可不顾，“道”，却不能违背！ 天下之大道，莫不出于天。他们信奉的是天之道，是真正的天道，自然，不能让那些歪门邪道余存。 他几乎将整个废墟都掀了过来，最终，竟然真被他发现了一丝痕迹。 他聚青光于指尖，虚捏着那片半个指甲盖大小的纸灰，反而显得极为沉静。 成为追踪者近五载，这是他第一次有所发现。更重要的，是他这次的发现，并不存于缥缈，而是真真正正的实在。 他将这片纸灰封禁收起，然后折路而返。 一片纸灰，就是为圣师所得，又能有何用？却为何，在他手中，让他超越了激越，复归于沉静中？ 天微明，山巅忽然起了浓雾，雾中废墟仿佛有什么伴着露挂枝头随风而动，似乎是在迎接新一天的到来。 今日，八月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