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华夏千年「上」
幽州城的夜晚很清亮。 淡淡的薄雾像一层细纱一般的笼罩着整个城市，让夜里的温度寒气逼人。在空旷的大街上，若仔细观察，甚至能看见那层薄薄的细纱缓缓晃动的痕迹，那种轻轻的，柔柔的感觉，显得格外幽美而神秘。 偶尔的，还能从头顶的夜空中看到一条长长的，宽宽的银色丝带，耀得星空愈发的绚丽了。 在幽州城开始建造的时候，它就被设计成了一座边防要塞，以防备北疆的西拓人在绕过长城后，毫无阻滞的长驱直入，劫掠中原腹地。 跟这个时候大多数城市一样，幽州城成矩形，横短竖长。 为了增加防御力，幽州城的城墙屏弃了生土夯的传统材料，而大量使用了更加坚实的青砖。城门也同样一改中原建筑的习惯，采用了厚大半尺的全铁门。 作为最后屏障的第二道城门，更是将中原的建筑技术运用到及至，在城洞的上方加装了一块巨大的岩石。平日里由八根粗壮的铁链锁紧，危机时刻，巨石被放下后能够完全堵住整个城门。过后，则由百名壮年男子转动绞索，重新拉升起来。 幽州城内的布局遵循了传统的”重东”风格。 城内所有的重要建筑都集中在了城东，所有官吏的居所都在这里。城西则是富商、大姓氏族的聚集地，这里也集中了幽州城内最奢华的宅院，最精美的饰品，最香醇的美酒，最妩媚的女人。 城北，靠近长城的区域，大多为士兵家属的住地，城卫军的兵营也设置在这个地方。而城市的南区，就是整个幽州城最穷苦贫困的所在。 幽州城作为边塞防御重地，在设计时不可避免的将战争因素考虑了进去。所以，城市的正中央就多了一个全中原独一无二的”聚兵所”，或者，按照赵兴的话说，这是一个中央广场。 赵兴的焸王府在东城，是由前河北都督府的大都督府扩建而成的。 虽然幽州城里所有的权贵都集中在了东城，但每日入夜，这里会变得极为冷清，城卫军的巡城士兵更是会对每一个走夜路的人拦截查问，当人定，一辆没有任何随驾的马车孤零零的踏破静夜的时候，就显得格外醒目了…… “大人，下官心中有一疑问，如骨刺喉，不知大人能否解惑？” “问。” 几个月的接触，乔子敬早已摸清楚了自己这个顶头上司的脾气，对他这种冷脸也不以为意，他所疑惑的，是那位刚上位就闹得满城风雨的焸王。 “大人，殿下为何会选下官为令史？幽州城内鸿儒遍野，下官才疏学浅，实不敢担此重任。”当廖腾找到他，告诉他，殿下要特招他为焸王府令史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琢磨这件事了。 乔子敬自小就异常聪慧，不然也无法以穷困的家境，拜到瀛州大儒戴晃为师，并在十八岁的时候就考取了解元，做了正七品下的小吏了。 他今年还不足而立。 虽然在户曹参军事的位置上坐了十一年，也仅仅是因为不喜钻营，不爱巴结上司造成的。他很自信，在这幽州城里，真正能够从学识上超过他的人，绝不满五个。 “殿下喜杂学，不爱经书。寻遍幽州，也仅汝因博览而闻名，特命本将找了你。” 乔子敬微微一愣，“原来如此，下官实在汗颜。”嘴上，乔子敬接受了廖腾的说法，可在他心里，却是愈发疑惑。 焸王府令史位正五品下，比他的官衔足足高了二品，换成旁人，辛苦奋斗一辈子或许都无法跨越这二品的差距，而他却这般轻易，恰巧，莫名的完成了。这让乔子敬的心里很不舒服，仿佛有根看不见的刺轧进了她喉咙里，感觉得到，拿不出来…… 令史为文官，掌管报表，文书等事，这于他现在的职责并没有多大区别，但一个刚四岁的*，需要令史吗？ “请问大人，殿下平日里都会做些什么？” 廖腾很明显的愣住了，迟迟没有作答，等缓过神，才沉下声音道，“殿下的事也是我们这些臣子能打听的吗？” “大人恕罪，下官莽撞了，请大人勿怪。”乔子敬连忙垂下头，半躬着身子行礼，然后沉默了下去。 “哼！”廖腾冷冷的瞥了乔子敬一眼，道，“殿下天纵英才，岂是我们这些人能猜测的，遵循殿下的吩咐，做好你该做的事就行了！” 乔子敬的心里一颤，身子也不由自主的颤抖了起来。 模模糊糊的，似乎，他已经抓住了那根“骨头”…… …… “殿下，奴才已经把上个月收支数目统计起来了，按照殿下的吩咐，对这个月的开支也作了估算，请殿下过目。”夏拓高高的举起了一本账目，沉沉的垂下了头。 “念。”赵兴头都没抬，继续趴在矮几上奋笔疾书。 他在记录，记录他曾经拥有过的，知晓的，清楚的，或是仅有着模糊印象的知识，不分巨细，不分先后，随想随写，把它们全部写了下来。 矮几上，已经堆上了厚厚的一沓。 不知从何时，他隐约的感觉到，脑海中的过去正渐渐淡化，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前世的生辰，慢慢模糊了往日的生活，他甚至已经记不清那个担任了他四年卫兵的小伙子的名字。 直到今日午睡醒来，他突然发觉，那个默默等待了他七年的女子的名字让他费了好大的劲才想起来时，他才惊觉，脑海中那些原本被压制下来的，伪装得安份的思想突然爆发了。 它们在拼命的冲击着属于他的思绪，抢占着越来越多的空间，而赵兴，却再也无力压制。 前所未有的，赵兴感到了恐惶…… 忘却。 赵兴很惊惧的想到了这个词，如若继续下去，他将忘却过去，忘却故土，最终忘却自己。没有任何犹豫的，赵兴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研墨执笔，开始记录曾经的自己…… “喏！”夏拓唱了声喏，麻利的翻开账薄，一条一条的念了下去。 “上月侍卫钱饷支出，按照殿下的规定，每月饷银加至一两，府中侍卫一千名，共计一千两整；上月廖将军报备兵甲损坏二十件，刀具损坏五十七件，已经全部更换新件，共计花费六百八十八两；上月招收流民三十九户，九十四人，已安置三十户，耕田农具具已发放，共计花费一百七十三两；上月聘请工匠六人，其中木匠二人，石匠一人……” “夏公公，孤去年给你的图纸，你有找工匠做出来吗？”赵兴突然开口问了一句。 夏拓一愣，犹豫道，“回殿下，已经做完大半了。” “大半？”赵兴从笔尖抬起头，把目光移向了老内侍，“夏公公，孤还记得，那是个很简单的小东西，而且孤还特意写了二张说明书，到现在都快半年了，你竟然告诉孤，做完大半？” “殿下恕罪！”夏拓慌忙趴到地上，叩头道，“奴才没敢怠慢，时时都有催促！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 夏拓又磕了下头，垂首道，“回殿下，工匠们按照殿下画的图把东西做出来了，可是却出不来殿下所说的那种效果。” “孤写的说明书了？那些工匠不识字，你夏公公总该认识吧？”赵兴彻底的放下了笔，转过身，眯起了眼睛。 “奴才…奴才也不认识那些字。” “那些字？夏公公莫不是要告诉孤，祖奶奶当年教给你的字，现在已经被你忘了一半了？” “奴才不敢！当年寿和圣福教奴才识字，奴才是一个都没有忘记。可是…可是殿下所书，有甚多文字似是而非，所以奴才拿不定主意，不知到底该作何辨解。” 赵兴一呆，然后恍然而明，“原来是这样，是孤疏忽了，夏公公起来吧。”他这才记起，那些字全都是由简体所写，也难怪夏拓会觉得似是而非了，“公公明日把说明书拿来，由孤念给你听，再由你写出来。” “喏！” 夏拓缓缓的站了起来，心中惊出了一片冷汗。 暗叹了口气，赵兴现在才想起，他还不知道这个朝代用的是什么字体，重新转过身拿起笔，随口道，“你接着刚才的说。”然后继续埋首笔尖。 “喏。”夏拓这才真正的松了一口气，将账薄拾起，翻开，接了念了下去，“木匠二人，石匠一人，漆匠一人，瓷器匠一人和铁匠一人，包括家眷共四十二口，以全部安置妥当，共计花费六百两。加上府内粮油消耗，本月支出共计二千四六十一两银，一百九十一石。本月估算收入……” “殿下，廖将军在门外求见，他让奴婢告诉殿下说，人已经带来了。”柔儿从外间走了进来，轻轻的打断了夏拓的汇报。 “领他们进来。”赵兴挥了挥手，朝夏拓道，“说个具体数字，不用一项一项具体细说了。” “喏。回殿下，奴才估算，本月收入大约能有一千一百两左右。” 赵兴皱了皱眉头，“赤字？” “赤字？”夏拓下意识的重复了次，又连忙俯首，“奴才驽钝，不是太明白……” “孤的意思是说，我们每个月都在亏钱，都在坐吃山空！” “殿下恕罪！奴才该死！” 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赵兴摆手道，“算了，你起来吧。这也怪不得你，孤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安心做好该做的事，孤不会无端责罚于你，起来吧。” “谢殿下。”夏拓摇摇晃晃的从地上站了起来，收起账薄，垂手立到了一旁。 看着老迈的内侍，赵兴心里不止一次的叹息，人才，他实在太缺乏人才了！没有信得过的人，什么事都办不了。只希望，现在这个不要让他失望才好。 【今天第二更，明天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