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人情
不合时宜的打断,一个愤懑不平的洪亮声音从侧面不远处狠狠刺入耳膜,两人不约而同的扭头望了过去。只见一个身上缠了七八条绷带,一条臂膀吊在那里的魁梧大汉正倒竖着眉毛怒视他们。在他身边还有人低声劝说着:“队长,你没看到吗?那一位阁下可是禁卫军的将军哎!咱们惹不起的,还是赶紧道歉好了!” “道歉!?他妈的!老子为什么要道歉?我们在前面拼了命的打生打死,他们却在后面指指点点的说东道西。老子就是看不顺眼!谁要是听不惯尽管冲着我盖兹来!”那大汉越说声音越响,到最后甚至连名字都喊了出来,引得附近的尚在休息的士兵纷纷往这边偷看。 齐娅拉和古纳德对视了眼,都瞧出了对方眼中的笑意。这个家伙很有意思。 “盖茲是吗?我记住你了。”收起笑容的齐娅拉冲对方翘起大拇指。“期待阁下的表现,让我们斯丁诺城再会。” …… 铺满各色鲜花的温暖营帐内,不洁的窥视者正用他那像雕刻家一般纤细的手指,将无意间滑过眼帘的几缕发丝悄悄拨起。 “未来的君主……是这样吗?” 将千里眼递给身旁一位颇让人眼熟的的秀美少女,亚斯图尔吐出一声深沉的叹息。 “总会有些建议吧?即使仅以一个同伴的眼光……” “和某些二流骗子或是不择手段的功利主义者相比较下,似乎是个不错的人呢……虽然未必适合那顶至尊之冠。不过……没想到同行的客人竟会是这样一位大人物,可真让我受宠若惊了。”少女所表现出的惊愕并没有伯爵想像中那么大,那双闪闪发光的冰蓝色眼眸此时亦显得兴味盎然。 “不择手段的功利主义者……”伯爵俊美的面孔上隐隐闪过一丝苦笑,“即使是对朋友的评价……也非得这么不留情面吗?” “我只是以为你早就看清自己了。”将目光投向远远的窗外,少女的语气中似乎带着些许嘲讽。 “看清自己?可真是轻松的说法啊!因为无法忘却而迷失至今的灵魂……现在的你又曾比我好在哪里呢?” 伯爵的反问少女并没有立即回答,反而静静地注视着伯爵那凝视着窗外的优雅姿态。她之所以没有立即回答,只是感觉到亚斯图尔所说的话与心中真正所想的并不一致。 似乎一开始就不曾期望对方答复,伯爵深绿色的眼眸中突然充满了一种可以称之为清新蓬勃的生气活力,而他接下来的表情和声音也隐约给人某种昂扬感:“美丽的陨落也好,丑陋的挣扎也好……我永远只会走在用别人的尸体铺成的路上,并用自己的手去掌握命运。” “是吗?”少女貌似感慨的笑容总让人觉察出一丝挖苦的味道,“对于你这种好像是根本就毫无根据的自信啊!真让人震撼得连惊讶都感觉不到呢……” 天边意外地泛起一片微微的亮光。不知从何处飘来的厚厚的云层若沉若浮在低迷的空中,散发着一种不健康的光晕。 “好像要打雷了……”依然凝视着窗外,伯爵淡淡的语气仿佛在喃喃自语。“帝国的贵族文人们,总喜欢将奥尔丁皇帝的怒吼比喻成打雷。” “倒是个相当有趣的比喻呢!” 作出回应的同时,涟漪般的微笑在少女的嘴角悄然荡漾开来。 低垂的浓雾,像烟一样在所有高出地平面的建筑上交绕匍匐。浮云中映在微白的余辉,阵阵的狂风从高地上吹过,在地平线的每一个角落发出一片仿佛有人在拖动家具的声音。凡是隐隐可见的一切都显得恐怖的景象。多少东西在那夜色的广被中忐忑战栗。 没有月亮的夜晚,黑幕笼罩着几近残破的要塞。 天黑得吓人,一个星星也找不到。街上空荡荡的,没有半个行人。黑暗和死寂正代表着这座城市的颜色。只有还有口活气的人,都只能在这雨股洪流中拼命挣扎。历史在风雨飘摇中颠簸,创造乱世的是野心勃勃的政客,而深受苦难的是生斗小民。乱世中的人善于忍耐和希望,无论是胜利者是亚兰克王国或是奥丁帝国,普普通通的人并不在乎,他们所渴望的,不过是些小小的幸福。但即使那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淡日子在此时也似乎变得遥不可及。 小巷间,一个幽静的地方。纤细的石子路两旁全是古老的建筑,岁月的沧桑深深地给它们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巷尾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空虚又疲劳的声音,从心里累透了的那种疲劳,让人听了不由有一种无言的伤感。也许是冷清的街上只有他一个人的缘故吧,无论如何,老市街总容易让人怀旧和感伤。 一个青年,或者说,一个年轻的幽灵。他的面容也许是因为乱世的缘故,变得要比本身的年龄衰老,毕竟脸上的线条还是青年人的,只是眼睛,那是一双空洞,完全没有光彩的瞳孔,就像腐尸出入的洞xue一般。空气中渐渐飘起薄薄的夜雾,他整个人看上去更飘忽不定,就像一团徒具人形的影子。 一片不知从何处卷来的树叶打着旋儿划过青年裸露在兜帽外的脸颊,紧接着消失在背后nongnong的黑暗中。叶片划过的地方,一滴仿佛是从久被搁置的尸体上流出一样的暗红色血珠悄悄攀上面颊,弥漫在夜风中的气味就像什么被烧焦了似的。 青年似乎愣了愣,至少他还有感觉,不过却不是痛的感觉。他从宽大的斗篷里抬起干枯的右手,轻轻拭下那滴血珠。他低头凝视着指尖,血珠仿佛具有生命般在上面来回滚动着,本来空洞无物的瞳孔突然宛如激烈碰撞的乌云般电光四射,灵魂澎湃的光芒在一瞬间似乎完全爆发出来,仿佛在宝石中燃起了灼灼起舞的火焰,充盈着某种奇异的美感。 青年出人意料的扯动嘴角露出一丝生硬的笑意,“似乎太过张狂了……我这个扮像,难怪会引起原住民的不满呀!算了,还是赶快去办正事吧。”他喃喃自语着,随手将沾着血珠的指头擦过唇边,那苍白的嘴唇似乎也因为这抹笑容和血痕显出少许活人的生气。 夜更深了,死寂漆黑的小巷里没有人声,更没有人气,诡异如通往冥界的便捷通道。 他最终驻足站在城市的水源前,原本负责看顾这里的守卫似乎也都因为过分的疲惫而沉入虚幻的梦境。星月仿佛想要见证些什么似的,在这一刻破云而出,苍白的月光猛然照亮了整个广场,提着一把血色鲜红的短剑,青年那张和月光相辉映的苍涩面孔上此时正挂着诡异至令人胆寒的微笑。 在他脚边,一片鲜艳夺目的红色液体渐渐沿地面散开,缓缓的流入水井中,宛若为死神的降临铺上了华丽的地毯,沁进了吹拂而过的夜风中的是那nongnong的血的异香。 “人们常用血雨腥风来形容惨剧,如此看来……似乎也不无道理啊!能生活在这个时代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青年将短剑重新收入斗篷里,脸上的肌rou细胞都如沐春风般扬起歌声似地微妙地颤动,仿佛在所说这主人的莫名欣喜,他口中似有若无地念念有词嘟哝了一会儿,接着便转身沿这来时的路径悄然离开。 无星无月的夜晚,星月和地上的人们一样,因为恐惧而悄悄的躲了起来,黑暗中总存在着看不见的危险,而那小小的好奇也必将换来血的代价。 黑夜……如影随行。急促的惨叫犹如划破苍空的夜枭悲泣,一股nongnong的红烟自某个不走运的士兵痉挛个不停的身体上源源冒出,穿过身体的鲜红舌尖正贪婪吮吸着,发出阵阵滋滋的声响。不一会儿整个rou体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余下一件铁甲滚落在空无一物的坚硬石板上,咣当作响。 …… 一轮满月升起。 明亮却不灼人的她,似乎总能将美丽的事物擦得更光亮动人,同时又为不美的事物遮掩瑕疵。而就在这月光下,虽然半夜被人从暖融融的被窝里叫出来,与无端的怒气相比,当事者的齐娅拉看来更觉得意外。 “哦,偷袭斯丁诺啊!说起这个……哎!您让我明天晚上带兵偷袭斯丁诺!?” 在弄明白这句话后,原本还睡眼朦胧的他一下子惊醒过来,不由瞪大眼睛,发呆般的死盯着站在面前的占星师。 “没什么可疑惑的。历史的转变与胜败,往往都决定在一瞬之间。但大部分的人都是在那一瞬过后才去回顾。很少人知道此刻就是产生巨大变化的那一瞬间,更少有人能够用自己的手来定夺这一关键的时刻。而一位真正的占星者,却往往能够以过人的意志来理解、并且把握那份未来……” 说话间,占星师一直盯着他的眼睛。那里没有一丝光亮,却仿佛能让人一下就陷进去的空洞深遂让齐娅拉不禁心头一阵颤栗,忍不住稍稍侧开面孔。而对于占星师的这番话,他一面点头,但脸上仍露出一副为难的表情:“我明白您的意思。即使您这么说……可是我根本就完全不懂打仗啊!更何况……” 占星师挥手打断他,“如我等人,即使能够回到往昔历史之中,也只能是做一个旁观者而已。如同投到河里的石头,虽然能够激起一点点的波澜,最终还是会归于沉寂。历史就如一条长长的绒线,从一端出发,只有一个方向、一个尾端。之间发生的一切,都可归结为命运。但阁下不同,在我所拥有的这双空洞的漩涡中所能看到的那是一个足以影响命运的信者,一头吉祥的幼狮。我族绝少泄露天机,这次就是算对阁下请我一餐的报答吧。不论你相信与否,我话至此。” 看着那身破旧的灰色斗篷在军营的火光外慢慢化作一条淡淡的影子,然后消失在漆黑的夜幕中。齐娅拉愣了半晌,在连续闪过一串似乎只能用滑稽来形容的微妙神情后,最终还是止不住动摇了。 “为了参透天机而自愿剜去双目的他们都能够象这样预见未来吗?如果那是真的话……占星师可真是一群可怕又了不起的人呀!总之还是去问问古纳德他们的意见好了。再怎么说也是占星师的预言,不相信的话……不知道会不会被诅咒呢?不过如果真能不战而降服守军的话,倒也皆大欢喜。真麻烦,这世上怎么尽是一些怎么做也做不好的事啊!不过算了,如果能做到的话,哪怕是为了家人也好,就去努力试试看吧!” 嘴里叽叽咕咕的嘟囔着毫无意义的废话,我们的菜鸟将军义无反顾的大步朝参谋所在的营帐走去。 …… 冷眼看着那位菜鸟将军钻进参谋的营帐里,原本应该早已离开的占星师从隐蔽的树后悄然现身。 一把撤下身上的斗篷,骨骼间突然发出一阵劈劈啪啪的轻响,整个人也似乎猛然增高了一截儿。他抬起右手,空气咝咝作响,仿佛被扔进水里的干海蜇般,原本干枯嶙峋的指掌迅速吸水膨胀,直至恢复成一个青年水润光滑的肤色。 在他身后,仿佛从突然黑暗中分解出来的女子,宛若一道亮丽的雪光般,雅白色绣着片片鲜艳的蔷薇花瓣的曳地窄袍,浓紫小袖,冻凝的黑宝石般的双眸,整个人轻盈冷艳若冰雪精灵的化身。 清澈透明的液体盛在娇小玲珑的磁杯里,女子在将倒空的瓷瓶随手扔开后,改有双手持杯,缓缓的把酒送到了唇边,淡淡凝视了片刻,才把酒一饮而尽,之后,如同不胜其寒似的,从诱人的小嘴里柔柔的吐出了一团淡淡的白雾。 “白天是黑色,夜晚反而又是白色……这么坏的习惯,你就不能改改吗?”占星师并没有注目身後的女子,但他说出的话却有若目睹。 “难道不行吗?我为什么要改?” 语气是那么的骄傲和理所当然,女子秀媚的面庞上写满了不高兴。 “说的也是,你为什么要改?”摸着尖削的下巴,占星师哑然失笑。“就算我不对吧!另外……我始终有个疑问怎么也想不通。” “请讲。”她优雅的作出邀请的姿势。 “权力与政治……在你眼里到底是怎么看待的呢?你究竟又在追求些什么?能够如此决然的抛开所有感情……就像一把明澈如湖水般的长刀,足以映出人影的冰冷刀刃时刻都与这片黑夜里凛冽的寒气交相呼应,其中隐隐透出的无限杀机……即使是一直跟在你身边的我也时常会感到不寒而栗。这所有的一切……都让我非常感兴趣。” “原来这些……就是你对我的看法吗?”女子看着占星师的双眸弯成一对雅月,笑容轻柔而多情。“对我而言,所谓‘政治权力’不过是和沟渠里的废物一样,总要有人处理的,如果不这样做,就会造成整个国家的混乱。其中有些人是避都避不过的,而且相反的,趋之若骛的人也不少。但是可以肯定的是,窝在里面负责处理的人身上难免也会沾上挥不去的腐臭味。至于我在追求什么……只不过觉得这个世界实在太无趣了,想让它变得热闹些罢了。所以你和我呀……是不是因为都是这种呆子才显得特别珍重呢?” “哦~~原来如此啊!” 眉宇间满溢着化不开的笑意,占星师仿佛恍然大悟般的连连点头。 正在此时,那同一片夜色的奥梅尼迦,一场完全称得上是一边倒的战斗也已临近尾声…… 柔和的月光如水银泻地般穿过纷扰的枝叶,均匀洒在那正中站立猫头鹰男子的身上。他仰起面孔,承受着夜风的吹拂,沐浴在月光下的那双奇异的眼睛,此时更像是两个宝石,正向外散发着瀑布般的彩色光芒:绿、白、红、黑和蓝。 在他对面,残缺的树林被照得明亮耀眼,映红了天壁的熊熊火光中,缓缓升腾起一片彩虹般的光华,颜色一点一点的消退,只剩下无垢的白光。空气中荡起阵阵波纹,先是线条,然后一个娇小的身影渐渐浮现其中。 “对不起,小姐。从现在开始,你是我的了。” 猫头鹰微笑发出宣言,手臂向着光华的方向挥出。悠长的亢鸣声中,一只通体纯黑的巨鸟从天空中直泻而下,朝光华中的身影扑去。 “咆哮吧,吹息者!裂爪!” 一个嘶哑的男声从烈火深处响起,空气突然变得狂暴起来,瞬间化作数百片淡青色的风刃呼啸着朝巨鸟削去。 巨鸟一声长鸣,两对仿佛可以铺天盖地的羽翼猛然扇动,随之卷起的狂风再吹散所有风刃也把面前的火焰吹得一干二净。在一片火墙之后,那个抱着一只手臂瘫坐在地上的男人,赫然是铁手佣兵团的团长——老铁手戴斯。 “还要反抗吗?可敬的伊休亚厄利先生!”猫头鹰男子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耐,隐藏在面具下的面孔大概已经眉头紧皱了。“就凭现在的你……在人界……连一成力量都用不出来。我不想杀人,但并不代表我不能杀人。我想……你还是先弄清这一点得好。” “主人绝不会放过你的!” 老戴斯声嘶力竭的大声吼叫着,但那张颤抖个不停的苍白面孔和变得血红的瞳孔,任谁都看得出他内心深处正吐出无奈痛苦的悲鸣。 猫头鹰男子仰天大笑,“那就让他来找我吧!”仿佛那里被刺痛了一般,从他的声音中突然涌出无限杀意,连眼神也在瞬间变得闪亮到刺眼。 娇小身影缓缓飘落地面。光华散去,在烈焰卷起的滚滚热浪下,浑然不觉的少女依旧双目紧闭,仿佛沉睡般宁静。男子突然抽出佩剑,吞吐不定的剑锋瞬间向前伸出十尺多长的光舌,就连黑夜的眼睛都没来及看清这出乎意料的动作前就穿透了老铁手的身体,将他牢牢钉在地面上。老铁手的身子痛苦的扭曲着,渐渐蜷缩成一团,动也不动。 “休息一会儿吧,”男子的嘴角出泻/出一丝笑意,“总是胡乱搅局的话……实在令人困扰。” 巨鸟在天上盘旋了一圈后再次扑向地面,羽翼收拢后很快又腾空而起,只余下几根漆黑的羽毛零星的散落在已经空无一物的地上。 男子缓缓收回佩剑,原本钉住老铁手的光舌也随着这个动作如月光的碎片般四散飘落。 然而就在男子刚要转身之时,一大节尚未熄灭的木炭从侧面猛的冲他直撞过来,在点点火星后面,如毒蛇吐信般的是一对闪着幽暗青光的刚刃。 突然,一根冰冷的丝线紧紧地缠住了这个身著青甲的女子纤细的脖子,将女子硬生生地拉了起来。女子拼命想将丝线扯断,但挣扎却反而令丝线越勒越紧。她想大声呼救,但努力张开的嘴所能发出的喊声却连自己都几乎无法听闻。 一缕淡青色的透明液体自绕在脖颈的丝线处悄悄滑落…… 猫头鹰男子在她背后悄然而现,手里牵着一根白金色闪闪发光的发丝。 女子就这样被银丝吊在一棵未燃尽的枯木上,虽然顽强的生命力令其还有一丝知觉,不过那大概也持续不了多久了吧?朦胧的月色中,她目光呆滞地盯着一个地方:红火已经燃尽,鲜红的木炭渐渐蒙上一层银白色的灰,一个人,或者说一具尸体蜷曲在那里。 “伊修……亚厄利……大人……” 当夜晚的黑光融化成一个有雾的黎明时,斯丁诺的一切都变了。城墙仍然围绕在城的四周,但是几个城门全都大开着。没有巡逻的士兵,城里的街道上空无一人。 几乎没遇到什么抵抗。当齐娅拉带着夜鹰卫队的五千名战士趁夜色攀上斯丁诺墙头的时候,相对于本方的小心翼翼,生怕中了什么陷阱埋伏;反倒是亚兰克一方的士兵们却出人意料的早已东倒西歪了,即使残余个别尚能活动的人,然而他们的对手却是奥丁禁卫军夜鹰卫队的王牌精锐。这场几乎不流血的攻城战役的奇异过程已被告知要绝对保密,所以再没有其他任何一支部队知道。也许他们也许会感到不可思议,但是战争本身已经在太阳升起的那一刹那告一段落了。 当然,也有个唯一的例外。那就是斯丁诺重剑士营统领,战斧将军雷夫萨。这位年近四十岁的魁梧巨汉,身材粗壮,肌rou坚实,孔武有力,好像一头被斗牛士挑拨得全身是劲的公牛,让人觉得他时刻都充满活力和战斗意识。在以前的攻城战当中,凡是被雷夫萨碰到的奥丁战士,均在他那柄巨型战斧一劈之下,当场毙命。无论是格斗方面的奇才和天生的腕力,都成为奥丁士兵们噩梦的根源。 当齐娅拉一行人包围城塞主楼的时候,这位战斧将军凛然如天神般坐在唯一入口处的台阶上,全身裹着厚重甲衣的他只露出两只眼睛,由那双已然血红的眼神就可以强烈感觉得出这个人无穷的杀意。没有人接近他。大家都明白,这个恐怖的家伙可不是随便哪一个都能对付得了的。 古纳德伸手拦住了像要冲上去的战士们。 “能缠住他一小会儿吗?把他从现在的位置上引出来。”他扭头看着齐娅拉。 齐娅拉仔细打量着对手,“像要引诱猎物上当,所投的诱饵就必须美味可口……是吗?没问题,你只管做准备好了!不过在我亲口说出不行了之前,你千万别出手,我对自己的身手可是很有自信的!”他微笑着回答,眼神中隐隐透出寒光。 面对这种敌人,普通铠甲可以说是无用的,如此倒不如追求更好的灵活性。当一身轻甲的齐娅拉走到最前面的时候,终于看清楚那朵银光闪闪的夜鹰徽章,战斧将军的精神明显为之一振,阴沉的目光也骤然亮了起来。 齐娅拉抽出‘青之故国者’横在胸前,自从经历了沙地那场战斗之后,这把剑似乎就一直笼罩在一层若有若无的淡淡青光下。风迅速围绕它聚集起来,剑身自然发出隐隐呼啸。虽然仍不知道应如何运用,但只是这样挥舞的话就能产生类似剑压的锐风。 “一对一。如果击败我,就放你走。” 说完,他象征性的冲对手挥出一剑,风压瞬间跨过二人间的距离嘭的一声正中雷夫萨的前胸。虽然并未造成什么伤害,但却促使他站了起来,踏过身前的尸体向齐娅拉冲去,他的步伐巨大,杀气腾腾,即使身穿厚重的铠甲,仍能将那份凶恶狰狞的气息清晰的传达给敌人。他的动作虽然看似笨拙,但实际上是极快的。 战斗一触即发。雷夫萨挥舞战斧,动作却丝毫不受影响,齐娅拉完全依靠灵巧的步伐在斧影间摇晃,但对手的气势实在太强了,他的剑完全无法正常挥出。几下勉强的斩击也均毫无效果。无法抑制的紧张感,使得观战的战士们几乎都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都不眨。
“铿!” 夹着强劲风势的战斧拦腰砍来,齐娅拉借力弹开,依靠‘青之护国者’上传来的一股旋劲,他弓着身子摔向主楼的入口处。 看起来虽然狼狈,实际上却是藉机离开对手的攻击范围,争取喘息的机会,也迫使对手改变现有的形势来追击;在一动一静之间,说不定就有可供反击的破绽。这种“以退为进”的战术原本十分高明,谁知他尚未落地,突然感觉一股温热的气息在背后的用来抵抗箭支的铁质挡板间隐隐浮动。 “有埋伏!”齐娅拉悚然一惊,却发现一件更骇人的事—— 战斧将军原本冰冷的视线突然燃起熊熊火焰,并以超乎想像的速度直追过来,战斧挟着窒人的风压猛然劈落! 依照这种速度来看,无须挡板后的伏兵出手,齐娅拉在落地之前,大概就会被活生生劈成两段! 齐娅拉突然在半空扭转身体,像被一根无形的绳子吊着似的,长剑顺势砍向巨斧,“铿噹!”一声巨响,斧剑交击的力量将他向右推开约半公尺,巨斧顿时落空;雷夫萨也被斜斜震开,然而失了准头的利斧并未就势削向挡板,因为它的主人以惊人的神力牢牢握住了它。 战斧将军剧烈的喘息着,显然这一击已经消耗了他很大一部分力量。齐娅拉在地上滑行了一段后正好落到挡板侧面,一瞬间,他看清楚了躲藏者的真面目,竟是一位少女。 少女穿着猎装长裤与小牛皮长靴,上身是繫着白领巾的丝质衬衫与呢背心,一头及腰的长发以珍珠色缎带拢在颈后,似乎正微微颤抖着。这一身昂贵典雅、又符合流行的狩猎装扮,显示她是一名货真价实的罗尔德良贵族千金,也许是伯爵府里侥幸逃脱的内眷,但绝非战士之流。 齐娅拉无心细看。 他在女孩身上感觉不到杀气,眼中只有手持利斧的敌人而已。两人隔着少女对峙,都在等对方稍有不慎,便要发出致命的一击。 “你是为了保护她吗?” 齐娅拉突然开口,战斧将军愣了一下,失去了这个唯一的进攻机会。 虽然没有作出回答,这个值得尊敬的对手在眼神上一闪而逝的变化已经给了齐娅拉一个肯定的答案。“你们走吧,”他勉强笑了笑,“趁现在我的话还管用……你们赶紧逃吧!” 沉默了半晌,“你……真的……要放掉我们吗?”从那张角质的面罩下传出一个沙哑而沉重的男声。 “没错!” 回答的同时,齐娅拉深深吸了口气,仿佛下定某种决心。他呛的一声将‘青之护国者’收回鞘中,然后冲外面大喊:“喂!你们都给我收起武器,退得远远的。” 夜鹰战士们忍不住面面相觑,虽然不清楚缘由,但对命令的绝对服从让他们都立刻收起武器,并迅速退到一边。 “快走吧!放掉你们……已经是我权力的极限了。”齐娅拉顿了顿,紧接着又补充一句。“从北门出去,那里没有伏兵。” 雷夫萨垂下了手中巨斧,走到少女身前,蹲下来轻声耳语了几句。一直睁大眼睛的少女,在那一刻也突然仿佛双腿脱力般一跤跌坐在地上,颤抖着吐了口气。 将少女搀扶起来,战斧将军冲着齐娅拉解下面罩,那张威风凛凛的面孔上,两鬓已略带花白,这是一个饱经风霜的人常有的外貌,灰白的眉宇间此时也填满了沈重与疲惫。 “我不能向敌人行礼,”他说,“但请记住我的长相。这个人……欠你两条命。” 齐娅拉很畅快的笑了起来,“多谢关照,我记下了。你就好好等着还这个人情吧!” “传令官!”他转身冲外面大喊。 传令官大步走上前来,将左拳放在胸前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听候您的吩咐,阁下!” “传我的命令,所以在斯丁诺北区巡视的夜鹰战士全都给我撤回来,我在中央主楼等他们。一路上不管遇到谁都不许动手,不然军法处置!” “遵命。” 传令官飞快的离开了。 雷夫萨将战斧绑在背后,直接抱起少女。他后退几步冲齐娅拉点点头,转身朝着要塞北门的方向急奔而去。看着他宽阔的背影渐渐远去,终于放松下来的齐娅拉长舒了口气,在揉了两下酸痛的肩膀后,大步迈出主搂阶梯。 …… 随着代表亚兰克军队的双鹰旗被士兵簇拥下齐娅拉从城头上拔起并扔下城墙,接着重重插上奥丁的黄金狮子旗,所有夜鹰卫队的战士们仿佛约定好了一般,吸气,吐气开声,用整齐划一的动作齐力爆出一声震耳欲聋的狮吼。 “噢……” 这座坚固的百年要塞,奥丁帝国东进的眼中钉,终于成功落入奥丁人的手中。从此刻起,如果他们希望的话,奥丁黑旗军们随时都可以长驱直入的开进奥尔德良地区广阔的内陆平原,而不需要再绕道萨卡与贝伦山脉勉强走那些狭窄崎岖的栈道。 ………… 圣山—艾布洛伊。记载于教廷圣典《创世书》中,最伟大的圣主—光明神艾拉最早降临之处,这个缀姆大陆上年代最久远的洛伊山脉最重要的主峰,同时也是全大陆最高的山峰。 虽然被称为最接近光明神的圣地,但并不代表这里就永远阳光普照。黑夜并不出奇,只是今天的夜晚似乎暗的过分些,让人完全感觉不到美丽的月女神—兰尔菲妮的福音。这在别的地方也许算不上什么稀奇事,但对于艾布洛伊来说,不免有些令人惊讶。 风冷冷的卷过山脊,仿佛超然的精灵,冷眼旁观着这幅已然褪色的画面,大山即将被唤醒的记忆……苍白而不带丝毫暖意…… 老人走进帐篷,放下打着破旧补丁的粗麻布门帘。暗色中他弯下腰跪在一个粘土制的火罐前。老旧的火罐从它那缺了一口的边缘扩散出一圈蒙蒙的红光,映在老人爬满细细的皱纹的脸上,老人看来好像很疲惫。一只仿佛干裂的老树枝的右手从长长的袍袖中探出来,从旁边捡起一根小木棒在火罐里面随意的拨了拨,火罐发出噼噼的声音,溅起几点火星。老人伸嘴吹红一块木炭,拿着火星点燃灯芯。 铜制的小油灯看来有些年头,灯身上花纹早已模糊不清,柔弱的淡红色火焰在一块块绿色的斑斓之上颤栗着。灯光下,老人面庞瘦削,还带着一些淡淡的伤痕,上面布满了近日路途中的风沙。 灯火虽然很弱,却已足以让老人看到清帐篷里每一个角落。老人的身材不高,上了年纪的人一般都会显得矮一些,所以并不需要特别弯腰,就可以在帐篷里站起来。老人来到帐篷的一角,那里放着一张卷的整整齐齐的草垫。象旅途中每一个夜晚一样,他铺上草垫准备睡觉,铺了一半却停了下来,眼神闪烁,思绪缥缈。 圆形的帐篷原来是由羊皮缝制而成的,之后有补缀上一块一块新鲜的羊皮。这样的帐篷虽然既不美观造价又高,但是却很实用,绝对不会钻风。中间是一片用三根竿子撑起来的的草席,暗黄色的草席像瀑布般悬垂而下,将空间一分为二,一边是烛火下的老人,另一边则隐匿在无尽的黑暗中。 一阵夜风袭来,帐篷向内凹陷。老人一动也不动,瞅着微微晃动的纤细灯火。 老了!看起来大概上七十了。不过,现在这疲惫并不是因为年纪大的缘故。说真的,他的身体可称得上是短小精悍,像块刚打过蜡的皮革一样轻巧而结实,褐色的眼睛也颇有灵光。目光深沉,若有所思,这不是一对老花眼,它正在透露出强韧的耐性。和年龄无关,老人的疲乏来自今日的旅行和深埋心中的一些事情。不知过了多久,老人突然起身。他蹒跚着走出帐篷。从步伐中能看出他已经相当疲惫了,但仍然为某些东西坚持着。门帘在他背后放下,也割断了唯一的光源,老人孤寂的背影仿佛被吞噬般陷入无边的黑暗。 时间随着钟摆般摇晃的灯火慢慢流逝,终于,老人的身影再次出现在掀起的门帘后面。草席仍然半开着,老人看上去比离开时更加疲惫,脸色也变得有些苍白。但他只是跪坐着,双目瞪着面前细微的灯火,一动也不动,不睡觉,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就这样过了一更天,外面万籁俱静,连那些夜间出来活动觅食的动物们也好像突然全都消失了,死一样的沉静。 深夜,一切都是那么的平静。老人动也不动,目光也没有一丝从橘红色的灯火上移开。他那有些发白的嘴唇好像蠕动了一下。橘红色的灯火突然剧烈的跳动了起来,就在这个没有完全密封的帐篷里,象那些被风吹到的的灯火一样疯狂的摇摆着。老人仍然紧紧的盯着灯火的中心,好像钉在那里,瞳孔完全无视于眼前灯火的奇异变化。 然而,更怪异的事情发生了。本来只是摇摆的灯火突然猛得窜了起来,在完全没有助燃的情况下足足腾起三尺多高,原来橘红色的火光也在一瞬间化为凄冷的碧绿色,一簇三尺多高不断跳动着的碧绿色火焰。老人毫无表情的面孔映在碧绿色的火光下,那闪烁不定的余辉,看上去多少有些诡异。 看着面前欢快的跳动着的碧色火焰,老人有些干裂的嘴唇向上牵动了几下。好像松了口气的样子,脸上露出一丝大概可以算是欣慰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