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洛日与苍月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不知何年何月何时,只知道这时的东胜神洲大地上,群雄纷起,逐鹿天下,狼烟冲霄,战火不断,百姓黎民正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暮色下的九里村笼罩在一片浓厚的阴云中,九里村原本叫做九黎村,有传言这里的村民乃是蚩尤后代,但此事并不可考。虽然神洲大地战乱纷纷,但是由于九里村所处的位置远避尘嚣,倒使得这本闭塞的地方成了一处世外桃源。 习惯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村民们已早早的吃过晚饭,熄灯上床休息了,没睡觉的也都举家围坐在一起,燃起一盏温暖的灯烛倾听家中长辈讲述来自远古的传说。 远处的崇阳山在暮色中宛如一尊沉睡的巨兽一般盘卧在大地上,将这宁静祥和的九里村牢牢的看护在自己的怀抱中。 此刻,天空中满是墨色云朵,不见半点星斗,眼看是将有一场暴雨袭来了。夜空静寂着,渺无声响。蓦地,一条黑影自远山密林中腾空而起。那黑影在半空中三纵两纵,转眼就到了村中,在最气派一座大宅院门前停住了。这座大宅院是九里村的祠堂,祠堂内供奉着村中的历代祖先。 祠堂门口挂着两盏大红灯笼,虽然在这风雨之夜,灯笼内的蜡烛依旧燃着,在这昏黄的灯光下,那黑影的模样依稀可便。剑眉星目如宝石一般镶嵌在俊朗的面孔上,身着一袭湛蓝长衫,腰间系着一条黑色腰带,脚蹬一双鹿皮短靴,这原来却是一个神采奕奕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人。只可惜这少年虽然长相俊美,眼神却极为冷酷,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暴戾之气,再加上他手中握着的那一双寒光闪闪的钩子,直让看到他的人两股战战几欲先逃。 深秋时节,山里已经十分寒冷。深秋中的九里村十分安静,除了偶尔传来一两声犬吠,什么声音都没有。蓝衫少年在祠堂门口静静的站着,他的眼神复杂而冷酷,目光中透露出一丝迷茫,似乎是在沉思,又似乎是在内心深处矛盾着什么。 在常人的眼中,这座宅院就是一座宅院,一座比周边民居华丽许多的宅院,大理石筑成的宅院。可在这少年的眼中,整座宅院的外围却围绕着一重若隐若现的光晕,光晕中依稀可便一张八卦图。这光晕仿佛是一层屏障,将这宅子给保护起来。 “居然在此处布下八卦结界……”少年的眉头皱了皱,他将身形缓缓矮下,然后倏地弹跳起来,如同电光火石一般迎着那八卦结界就冲过去。 少年手中的一双银钩在凄冷的月色下泛着寒光,这银钩表面光滑如镜,光滑的都能印出他的倒影来。银钩撕破空气,发出嗡嗡的鸣叫声,伴随着少年飞速的冲向那八卦结界,当两者相交之时,银钩如利刃切瓜一般,将那看似无形的结界划开一道裂口,少年便趁着这道裂隙钻入了祠堂内。 祠堂内静悄悄的,除了大门口有两盏灯笼之外,这院子里一点光亮都没有,四处都笼罩在暮色中。蓝山少年轻车熟路的穿堂过巷,来到祠堂后院一间不起眼的茅屋前。 整个祠堂都是润白的大理石结构,墙壁与地面之间甚至都没有缝隙,屋顶是漆黑的瓦片,黑白相间的祠堂显得格外庄严肃穆,外人若是见了很难想象这样一座寂静的小山村里会有这样一座建筑。然而就在这庄严的地方,竟然会有一间与周边环境格格不入的小小茅屋,茅屋之小,与茅房无异,若是不熟悉此地的人路过这里,一定会误以为这就是茅厕。然而本村人都知道,这祠堂对于他们来说是祭奠祖先的无比神圣的所在,五谷轮回之地是不允许在这里存在的。 少年就站在这茅屋门前,静立着。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小小茅屋也有门窗,门是木门,窗是轩窗。屋门关拢着,没有上锁,少年静立片刻,上前一步推开了屋门。 茅屋门被推开后,一抔尘埃从屋顶落下,看样子平日里这门极少被打开。少年皱了皱眉头,拿手轻轻掩着口鼻,他站在门口仔细的观察了片刻,确定里面并无机关结界后,这才放心的抬脚进门。 虽然此处并无灯火,然那蓝衫少年目光如炬,因此区区夜色并不能阻挡他的视线。少年扫视屋内,整个屋子仅仅能够放得下一张床而已,但是这屋里却没有床铺,也没有桌椅,只是在正对门的墙壁上,挂着一个类似神龛的两尺来高的木质壁龛,这壁龛十分老旧,虽然屋里光线昏暗,但是少年依旧能够看到有蛛网挂在壁龛顶上。壁龛里放着一尊一尺来高锈迹斑斑的小小物件。这物件是青铜所铸,底座乃方形,上部呈现宝塔模样。就在那宝塔塔尖,正有一枚如同干涸的血珠一般荔枝大小的暗红珠子被一重碧绿色光芒托起在距尖端二指处,静静地浮在空中。少年见了这暗红色珠子,目中顿时投射出兴奋的光芒,兴奋中还带着一丝丝贪婪。 “她昨夜跟我说的就是这里么?”少年喃喃自语道。 “只是,封印断魂珠的地方,竟然就这么简陋么?”兴奋过后,少年沉思着。虽然心中略有疑虑,但是他再三勘察过后,确实没有在这茅屋中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汪汪!”村中传来一声狗叫,这村里人家几乎家家养狗,有狗吠并不稀奇,然而这狗吠却提醒少年,时间不多了。但见他紧咬银牙,缓缓向那壁龛走去。当少年靠近壁龛时,那龛内原本锈迹斑斑的东西竟然开始散发出青铜光芒,那光芒耀眼,也照亮了少年的面庞。 目标就在咫尺,少年无暇顾及其他,他伸手就要将那枚珠子取下来,可是无论他怎么用力,那枚珠子仿佛是生了根一般牢牢的固定在原处,纹丝不动。眼见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外面似乎传来一点异响,少年额头上开始渗出汗水来。 “这奇怪东西也不是俗物吧!我索性将这东西一起拿走,却不知会否给她带来什么麻烦……”少年一咬牙,伸手拿起那鼎不是鼎,塔不像塔的东西,然后迅速转身向门外走去,出门时还不忘随手掩上门。 少年原路返回,很快的就来到了当初进入祠堂时落脚的那个院子,可当他抬起头寻找初始的缝隙时却吃惊的发现,结界不知何时已经恢复本来模样,整个祠堂连同少年在内,都被封闭在这八卦结界中了。 少年目光变得冷峻起来,他的耳朵动了动,听到了一丝常人难以觉察的声音。 “埋伏么?”他冷冷说道,这句话不似自言自语,倒更像是说给身旁的人听,可是整个祠堂静悄悄的,分明只有他一个人。 “洛日,还不快放下断魂珠,回头是岸!”就在那少年话音刚落,一个同样清冷却又如云端仙子一般的声音传来,紧接着,在走廊的尽头,有一高一矮两条人影缓缓自黑暗中走出。 “苍月???”少年洛日听到那声音,禁不住一愣,一副愕然模样,可眼神却变得柔软许多。 那两条身影一前一后,缓缓走近洛日,就在此时整个祠堂的大院儿里忽然亮起数只火把。洛日抬起头来四处张望了一下,他赫然发现这祠堂的屋顶上,院墙上到处都是手持火把身背长弓腰佩短刀的人,而那些人的目光中全是敌意,原来他在不知不觉中竟然已经深陷重围。看到这幅情景,洛日眸中的柔情渐渐又变回冰冷,他皱眉道:“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苍月背后那个较矮的身影嗤笑道,“桂明哥说有人来祠堂偷我们的东西,我们来抓贼呗!”听那声音清脆无比,却是一个稚嫩孩童。听这声音孩子年岁应该不大,至多也就六七岁的样子,可是话语确十分犀利刻薄。 洛日的眉心堆的更高,他冷冷的看着对面的两个人:“苍月,你当真以为就凭墙头屋顶的这几个角色就能拿的了我么?” “哼!”那孩童哼道,“亏的我和jiejie把你当作客人招待,你却要在半夜深更来偷东西……看来桂明哥说的对,你不是好人!不要以为我们爹爹不在了你就可以欺负我们,从今以后你再也不是我的洛日哥哥了!” “小山,休得胡言乱语!”苍月眉头轻蹙,斥道。阴影中的苍月已经给人一种灵气逼人的感觉,灯火下的她更是美貌绝伦。这个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姑娘身穿白色纱衣,那月白色的衣衫与她的肤色相互映衬,更显得她肤若凝脂;那一头长发乌黑亮丽,直达腰际,并在脑后随意的用一根红头绳扎成马尾模样,虽然没有复杂的发髻和首饰,但是这样的她更让人觉得清丽无比。她身后的那个孩童更是伶俐可爱,粉雕玉琢一般,虽然身上穿的不过是粗布衣裳,但是看得出来,这孩子家教素养都是不错的。 苍月身后背着一个虎皮箭壶,壶中只有七八支长箭,每一支都锋利无比,其中有一支更是出离的夺人眼目。那支箭通体呈现暗金色,箭身大半隐没在箭壶中,看不出本来样子,不过从露出壶口的那一截可以看出,整支箭竟然被雕琢成一条龙,而箭头便自龙嘴中吐出。 “浊龙箭!”洛日看到那支箭后,神色略变了变,但是很快便又变回本来模样,他深深望了苍月一眼,口中艰涩的吐出几个字,“你居然带了浊龙箭来对付我……我想你手里的弓也一定是月神弓了吧?” 浊龙箭、月神弓,乃是上古奇宝,相传为后羿射日时所用的武器,拥有无比神奇和强大的力量。 “若你放下手里的东西,又何惧这月神弓和浊龙箭?”苍月说道,她的目光并没有看向洛日,而是掠过他,看向他身后的虚空。苍月的眸中星光点点,有几分痛楚,又有几分绝然。 “呵呵,笑话,从一开始你就知道我要这断魂珠,今日却又和我说这样的话?难道你还不了解我?”洛日冷笑道。 “也许,我的确不了解你……”苍月微微闭了闭眼,凄美的面庞上泛起一抹痛楚神色,她的左手微微发颤,若是细心观察,可见那洁白纱衣下,苍月的左腕处竟然有暗红色的血痂,而她的右手中则握着一把月色长弓。这弓朴实无华,弓身没有任何装饰物,与其他人手里的弓比起来,也未免太过简单了点。但是这张弓却让人看一眼便再难忘却,整张弓通体一色,就好象是从同一个物体上剥离出来的一般,都是月白色,远远看去,不知情的人定会以为是天上的新月跌落人间了。 听了苍月这话,洛日咬了咬牙,紧紧闭着嘴巴,在嗓子里闷哼一声,忽然间就毫无预兆的弹起身形,向他对面屋顶上的人群冲去。当洛日起身时,整个人群都躁动起来。 “他冲这边来了!撒网!”有人大喊道,然后便听到嗖嗖嗖的箭羽破空之声,站在四面院墙上数名汉子各自射出一箭,箭尾带着钩子,钩子尾部系着一条金色细绳,箭雨交错过后,细绳便自织成一张足以将整个院子都罩住的金丝大网,铺头盖脸的向洛日撒了过来。 “哼哼!”看着那张网,洛日冷笑两声,他将从茅屋内拿来的东西放入左边身侧的皮囊中,然后双手交叉,一双银钩寒光闪闪冲着那金网就挥了出去。赤拉!金丝织就的大网在这银钩之下竟然如同残布一般不经切割,瞬间就碎成了千片万片。 洛日破网而出,又挥舞着手中的银钩冲天而起,他要再度破了那八卦结界,逃离此处。此时此刻,洛日依旧不愿杀在场的任何一人,毕竟在此之前半个月,他受到了九里村村民的热情招待,这里的每一张面孔他几乎都是认识的,小毛的父亲,小丽的哥哥…… “不要逼我,我只想走!”洛日低吼道。
“想走?没那么容易,先放下我族中宝物再说!”这时人群中有个年轻的声音冷冷说道。 洛日没有理会那声音,但是心中却已经知道说话的是谁。 “别说你不知道!”那声音继续说道,“兄弟们,速速把他杀掉,这人是来自血魔神教的魔头,若不杀死他,日后必定成为我族之大祸患!况且若是这宝物的事情传扬出去,只怕我们九里村再难安宁!” 在这声音的鼓动下,周围的人们纷纷呐喊起来,他们拔出腰刀,争先恐后地扑向洛日。这些人全是九里村的村民,也是苍月的族人,平日里这些人看起来都是普通的农夫,事实上每一个都是训练有素的武者。 洛日根本来不及反应,便已经有十多个人扑到他身边,其中更有白天还与他对饮畅谈的人。洛日皱了皱眉,此时此刻,他依旧只是在招架躲避。 苍月没料到事情会演变成如此模样,她甚至来不及说一句话,群情便被煽动起来了。她的目光越过混乱的人群,看向之前那声音来处。其实不必看她都知道那是谁——桂明,整个九里村大概也只有桂明会对洛日有如此敌意了。 汉子们挥舞着短刀,招招凶狠的向洛日身上砍去,在他们的眼中,任何胆敢冒犯九里村的人都是他们的死敌,他们的团结和勇武是九里村这数百年来能够在乱世中屹立不摇的原因。 “后天二级,后天三级……”洛日一边招架着,一边估量着对手们的实力。 东胜神洲是一片广袤的大陆,这片大陆原本物产丰饶,物阜民丰,百姓和乐,可是千百年来,这原本富饶的大陆却战乱不断,说来说去,都是一个贪字在作怪。当脆弱的生命屈服在战乱、天灾、瘟疫中时绝望的挣扎时,人们起先是祈求神明保佑,保佑神州没有战火,保佑家人健康平安。然而神仙们似乎都很忙很忙,当人们发现自己的祈祷毫无用处时,便开始幻想要像神仙一样长生不死,至少也要身强体健了。 这是一个修真武者的世界。然虽世人皆想长生,奈何凡人寿命有限,相比某些猛兽体质又显得过于羸弱,修真成仙一途实在是遥远而漫长,往往不等修炼者成仙,便已一命呜呼魂归地府。于是聪明的古人便想到了强壮rou体,若修神先修体,将体魄千锤百炼之后,达到一定的境界,再去修炼神魂,往往可以事半功倍,于是乎武者就此诞生。 没有人知道第一个武者是谁,就好象没有人知道究竟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一般。 武者的修炼分为后天、先天、灵寂、金丹、元婴、渡劫六个境界,其中后天、先天两境界又分为一层、二层、三层三个阶段。修炼者经过艰苦卓绝的体能训练之后,体力增强,到达一级顶峰可举五百斤重物而健步如飞;在突破后天一层进入二层境界之后,肌肤更如铜墙铁壁一般,寻常的刀枪棍棒无法进身;而若是有幸能够突破后天二层进入三层境界,修炼者可以一敌百,轻松将数百精兵斩落马下,此时武者的修炼从对rou体的刻意锤炼已经渐变到身形的敏捷与柔韧度以及招式的灵活多变上了。后天三阶段的修炼,每突破一层都能使人延年益寿,根据修炼者的修炼程度,分别延长几年乃至几十年的寿命不等。 虽然这世上在求仙道路上苦苦修炼的武者不计其数,但是能够达到后天三层境界已经是万里挑一,而能够突破后天境界进入先天境界的,则更是凤毛麟角了。先天武者虽然也分三个阶段,但是每个阶段的层次划分并不明显,也没有严格的次序可言。先天境界从对rou体强度和灵活度的锻炼转化到对内里的修炼,所谓外练筋骨皮,内练一口气。若说后天境界修炼的是那筋骨皮,那么先天境界便是修炼的那一口内气。先天一层主修内脏,使其不衰不坏,百病难侵;先天二层主修气息强弱控制,可屏息水下半日而不亡;先天三层主修血脉,当任督二脉打通之后,修炼者可不饮不食,忍饥挨饿达百日而不死。能够达到这三个境界中的任何一个都十分艰难,若是三层皆通,人便已超脱凡尘。 然rou体再强,终会湮灭,而修真的最终目的则是长生不死。当突破先天三层后,便可窥及长生法门,进入灵寂阶段,那时便从对身体的锻炼转为对心魂的修炼了,在经历了灵寂、金丹、元婴、渡劫之后,修炼者便脱离了人这个称呼,转而成仙,与后天和先天境界不同,灵寂以及之后的每个境界都分为七层。 这世上人有千千万,人人都愿生而不死,青春不老,可是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人?因此可以踏入灵寂阶段的人,在世人眼中已经是神仙一般的存在了,更罔论灵寂之后的修炼者了。古往今来,东胜神洲上万千修炼者中,只有寥寥数人脱颖而出,达到金丹、元婴境界,而这些人都被后世铭记在史册和心中了,诸如招摇和尚、昆仑上人、幽冥魔王…… 虽然修炼如此艰难,可是洛日却在这十多个汉子中却看到了至少三个后天三级武者,这怎能让他不大吃一惊呢?不过吃惊归吃惊,身为先天一级武者的洛日可全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此时此刻的他只是在克制着,洛日不愿意轻易去伤害苍月的族人。 在混乱中,洛日偷偷看了苍月一眼。曾几何时,乃至于当苍月率众将自己包围以后,她都是他心目中最完美的女神,可是现在,他的女神却在人群外冷冷的看着他,任由族人们攻击他,洛日的心冷掉了。 心若冷,念便绝。 洛日忽然大吼一声,他的双目顿时血红且冰冷。 “是你们逼我的!”洛日冷冷说道。他的目光越过众人,盯住了人群中的那一个——桂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