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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少年入世遇二帝 主骑募兵得勇卒

    却说大汉自高祖皇帝斩白蛇而得天命,虽经王莽、赤眉之乱,不得已迁都洛阳,但总是保住了皇室天下共主之势。及至安帝年间,连年天灾,水利失修,民众受苦甚重。然所谓清流党人虽口中说的是廉洁自爱,除少数确有才干且真心为民者,都不过是些言行不一的伪君子罢了。其不知为国为民分忧,还妄称此乃皇帝失德,故而老天降灾示警。待新皇继位,不甘朝政为党人把持,转而扶植寺人(宦官)与党人对抗。为钳制寺人,皇帝又借外戚之力以制衡。结果,东汉自此陷入了寺人外戚相争的泥潭。及至灵帝,田地又因各种缘由连连歉收,民众食不果腹,生活困顿。朝廷不思安抚,反而屡增赋税,终致黄巾之乱。

    此乱原本不过是百姓临死求生之举,最初尚能各自约束,劫富户而济贫民,然而后来人员剧增、鱼龙混杂,越来越多的黄巾四处劫掠以为口粮。至此,“黄巾义军”已沦为暴民。帝命北中郎将卢植讨张角,左中郎将皇甫嵩、右中郎将朱俊讨颍川黄巾,俱胜。卢植清白刚直,不肯贿赂阉宦,结果被进谗言,若非其身为大儒,世名显赫,得士林声援奔走,只怕当即便要人头落地。饶是如此,皇帝仍是下旨将其槛车回朝,减死一等而已。帝既罢卢植,以东中郎将董卓代之。

    这董卓却非寻常武夫。其少年时曾游羌中,尽与豪帅结交,且常施恩于羌人,以“健侠”之名享誉当地。后有领兵之权,便借机广招士卒,以钱帛厚赏笼络,渐次使得众军卒只认董卓这长官,不识其上还有天子尊崇。待到大将军何进欲于阉党对抗而调其回京,董卓便趁势率军而去。

    其时,宫廷势力交错,何进谋划不周被诱杀于宫中,部属大乱。阉人无力抵挡,张让等便胁持少帝刘辨、陈留王刘协出奔。协年幼,却比其兄聪敏,遇尚书卢植等阻击jian党,便寻机与兄逃离贼手。后又得义士襄助,乃相伴还朝。然途中却遇领兵搜寻的董卓,众人不敌,卓挟持少帝及陈留王而去。不日,卓废少帝为弘农王,立其弟刘协为天子,改元永汉。次年,复改年号为“初平”。

    ******

    初平元年,当今天子刘协继位后的第一个整年,却是以董卓军大败王匡开始。战后,董卓麾下各军或滞留原地、或归返驻地,消化战斗带来的俘虏、财富与荣耀。

    “牛辅是董卓军,樊稠是董卓军,说来,我们也是董卓军啊!”

    发出如此感慨者便是吕布新认的义弟万炜。如今他已是堂堂五品讨逆将军,种种威风气派让人既慕又妒。不过,当他从董卓使者口中听到这个不知是天子本意还是董卓授意的封赏时,却深感天意弄人。

    一切,都要从去年的那日说起。万家先祖据说乃是汉温侯吕布部属,昔日降曹后又有奇遇,遂离了曹魏避居山野。也不知是否因当年那场奇遇的缘故,族中男女多有奇异处。譬如万炜,他自三四岁起就时常能见旁人不能见之景象。若换作其它人家,只怕要当成鬼怪附身,请神道驱魔降妖了。可他家长老在细细询问过他之后只下了一道奇怪的禁令——不得靠近家族祠堂,甚至连正月、清明两季的大祭祀也不许入内——便丢开这怪事不管了。不过,到万炜一十六生日之际,他父亲却奉族长之命亲自将他领入祠堂,准他随意观看走动。少年心性,一朝得偿心愿,先还知道拘谨,不多时便忘了规矩,满祠堂乱转,誓要弄清到底这祠堂内到底有何玄机竟非要让他一避十数年。至于结果……万炜只记得突然听见悲鸣之声,随后满眼火色,意识全无。等他清醒过来,便已身在荒郊野外。他本以为这又是幻景,哪知等到他发困睡了一觉再醒来,却依旧还在荒郊野外。

    腹中饥饿,他只得先爬起身,琢磨着附近有没有人家好讨些食水祭祭五脏庙。

    “别动。”

    一声暴喝将万炜将起未起的身形定在原处。他眼角瞥去,仿佛是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而那止住他动作的,却是一柄镶金嵌玉的长剑。

    “你是何人?为何孤身在此野地里游荡?”

    闻言,万炜不禁好笑,心道你自个儿还不是一样?但想归想,被人家威胁着,他也不敢逞口舌便宜。但见少年皮肤白腻,不像是个需要起早贪黑忙于生机的人,不觉脱口问道:

    “你不会是迷路吧?”

    少年被问得一愣,还没来得及回答,他身后忽地冒出一个粉雕玉琢般的孩童,脆生生地高声喝道:

    “大胆刁民!见到我皇兄还不快快跪下行礼?”

    万炜却错以为是姓氏之“黄”,听到这话是又好气又好笑。若不是那少年尚未收回武器,他真想把小家伙抱起来打屁股。冲动之下,他终于还是管不住自己舌头,脱口说道:

    “小不点儿,没听过‘男儿膝下有黄金’吗?上拜皇天后土,下拜父母师长。你们都比我年幼,对我又没大恩大德,凭什么要我下跪?”

    少年闻言神色一动,收起长剑,赞道:

    “好一句‘男儿膝下有黄金’!可惜……算了,不知者不罪,朕特许你非朝拜不跪就是了。你叫什么?哪里人氏?为何孤身在此荒郊游荡?”

    “你一口气问这么多,审犯人啊!”万炜忍不住出声抱怨,“算了,不跟你小孩子计较,我叫万炜……等下!你方才说什么?你、你……你说‘朕’?!”

    少年被他受惊的表情逗得笑了,点头应道:

    “是啊,怎么了?”

    万炜定睛细看,少年沾满污痕的外袍质地细腻,非那粗劣麻衣。上面似有精细绣纹,然因天色缘故,只隐约辨出蜿蜒长蛇状。见此,他又是惊奇又是疑惑,问:

    “如此,你是……当今天子?”

    少年先是自豪地挺起胸膛,随即又塌下去,颓然叹息:

    “朕自然是天子……但如朕这般的天子……”

    “皇兄!”倒是旁边的孩童似乎看不下去,扯着少年的衣角娇声叫起来,“皇……陛下为万民之首,怎能如此萎靡不振?”

    少年天子爱怜地摸了摸男孩儿头顶头,苦笑不语。

    那边万炜却看得是目瞪口呆。他明明记得那位拥有最高治权的人已步入老年,怎会是这么个和自己一般大小的孩子?顾不上是否会被当作傻子,万炜急不可耐地问道:

    “那……陛下,现在是何年何月?”

    少年天子闻言满腹狐疑,心想这人服色怪异,大异中原,难道竟是边族暗探不成?不,这世上哪有如此引人注目的暗探。他身边的男孩却没这许多思量,当下笑道:

    “笨蛋!现在是光熹元年八月。”

    光熹?万炜茫然。唯一确知的便是他眼下所在绝非他出生那个时代。

    那少年天子也是一笑,但很快又板起脸瞪了弟弟一眼,转而对万炜说道:

    “朕与王弟着实走不动了。这附近可有村落歇脚?”

    闻听此言,万炜面露尴尬之色,搔搔头,结结巴巴地说:

    “这、我也在找……要不……我找到了再和你说?”

    少年天子一怔,旋即恍然:敢情眼前这个也迷路了啊!彼此原本年纪相近,处境又相当,顿时少了许多隔阂。万炜见那男孩儿拽着少年天子的衣袖,脚步蹒跚,想来是累坏了,便蹲下身,做了个“背”的手势。男孩儿抬头望了眼兄长,得到首肯后,便乐滋滋地趴到万炜背上。

    接下来,皇帝的名讳虽然不便打探,但在旁敲侧击问了些文臣武将的事儿之后,万炜总算是明白了:别人山中遇仙的结果是活着见到自个儿的曾曾曾曾孙子,他倒好,反其道而行之,回到曾曾曾曾……祖父的年代。至于眼前这两位,乃是汉灵帝刘宏的两个儿子,少帝刘辩、献帝刘协。这刘辩即位天子不过数月,后世甚至不曾将其计入“汉帝”之列。

    想着,万炜不觉一阵惘然:倘若自个儿现在跑去找到老祖宗效命过的“那位”,将日后种种告知与他,“那位”可会相信?若是信了,又会否有所改变?若改变了,那后世……

    忽而,寒风乱卷而过。万炜抬头望天,星辰闪烁,阴云流窜。

    要变天了。他心想。

    数日逃亡让娇生惯养的两位皇族疲惫不堪。刘协趴在万炜背上那是早已酣然入梦,那刘辩也眼见着支撑不住,若非万炜及时拽住他,他便要一头栽倒在地了。经此一吓。刘辩也清醒过来,冲着万炜歉意一笑,仿若无意地甩开后者的手,迈步前行。

    万炜怔了怔,苦笑摇头,紧赶两步追上。

    如此又走了个把时辰,才隐约瞧见前面有点点灯火。别说万炜兴奋地险些叫喊出来,便是刘辩也不禁喜动颜色。两人心中激奋,脚下竟又快了几分。

    走近看时,那竟是座坞堡,单单那外墙便有十余尺高。万炜将刘辩从背后换到前面,用一手搂紧了,这才走上台阶,抓起门环叩击兽面辅首。他亦知深夜叫门扰人清梦,故而不敢用力。然而,直到刘协都被叩门声吵醒了,也不见有人应门。若换成他人或许也就罢了,偏万炜也是个脾气暴躁的主儿,兼且又累又饿,顿时怒气上冲,攥起拳头一阵猛槌,直把那厚木大门打得是晃悠悠乱颤。

    半晌,门内依稀有些响动。万炜忙退了半步,准备躬身道歉。然而,正门没开,偏门那边儿倒是探出个头来。一家丁打扮的提着盏气死风灯望门口照了照,没好气地喝道:

    “哪来的野娃子半夜三更鬼闹!快滚快滚快滚!”

    “野娃子”本是那家丁故里土话,意思是没规矩的小孩儿。可在万炜老家,其意却类同“野种”,是个极为恶毒的言辞。因此,万炜岂容他人羞辱其母,放下刘协,一个箭步窜了过去,抬手便是一拳。还好他记得自个儿力大只使了三五分力气。饶是如此,那家丁也是往后退出尺多远,终失去平衡,“砰”的一声倒了地。风灯亦脱手摔出老远,灯里的火苗闪了两闪,灭了。

    那边,万炜嘴角抽动,勉力保持面无表情。却原来是出拳太猛,扭伤了筋rou。他正暗自懊悔平日锻炼不足,不见那家丁竟已爬起身来,一边朝庄内猛跑一边放声高喊:

    “有贼人!有贼人!”

    万炜闻声大惊。这等坞堡多蓄有庄丁护庄,若是来个万箭齐发,那他可就真是死无全尸了。当然,这是万炜想左了。弓弩乃军中利器,富贵人家有个三五把长弓还行,若是多了,那可是不问情由、以谋反论处的。

    不多时,百来个庄丁手持棍棒奔了出来。万炜慌忙分辨自己并无恶意,哪知竟无人理会,不禁心头恼怒,闪过最先一人,抬脚朝后一名家丁腰间踹了过去。这一下却是有些重了,便听得那家丁闷哼一声,随即颓然倒下,生死不知。

    这下可把场面镇住了。这一干庄丁也就应付过些些手无寸铁、饿得面黄肌瘦的流民,那见过这等强人,一时竟没了动作,只余火把劈啪作响。

    万炜见好就收,向四周拱手为礼,大声道:

    “在下真非歹人。只是行路至此,想恳请主人家借个遮雨处。”

    口中说着,万炜肚里却暗自好笑。当年翻看那许多传奇逸事之时,哪曾想过自己也有机会说出这等话来。若再夜遇强人、出手相救……唔,那就又是一个传奇了。

    众庄丁也看出万炜不欲伤人,纷纷注目领头者。那中年人似对万炜的力气有些忌惮,犹豫了下,才分开从属走上前来,对万炜一抱拳,问道:

    “在下崔勇,乃此庄管事。敢问这位壮士从何而来?欲往何去?”

    “故土偏远,说了你也不知。”万炜含混应道,“至于去处……却得看我这两位小兄弟的意思。”

    崔勇先前已瞧见刘辩、刘协,直到此刻才有闲仔细打量。这不看还好,一看却大大地吃了一惊。别看这庄子现下是建在乡土之地,其主实乃安平崔氏旁支,单名一个弈字。若以宗族谱系算,他与先前位列三公的崔烈还是五服内的族兄弟。自然,这崔勇身为管事,那眼光可不是那种乡下豪奴可比。那两位身上衣衫尽管粘了泥尘,可落在崔勇眼里,那质地绣纹无一不是清晰可辨。盖因汉朝规制,唯权者可着丝绢,唯贵者可披文绣(以绣品裁制外衣),因此崔勇这一看才会惊惶万分。

    那边刘辩见万炜指向自己,不觉挺了挺胸。可一想到周围这许多人都注目于自己,顿时又心生怯意,半晌说不出话来。反倒是刘协不怕生人,脆生生应道:

    “那管事的,你家可认得卢植卢尚书?”

    “卢尚书那是声名远播……”

    崔勇话还没说完,便被刘协打断:

    “认得便好。明日你寻一车马,送孤与皇兄到洛阳尚书府上即可。”

    啥?崔勇瞪大了眼,一时呆了。孤?皇兄?白日里便听说京城大乱,可、可这……竟至于天子流落乡里,也未免太过了!然而此事重大,崔勇不敢妄听妄信,一面散去庄丁、招呼刘辩等三人入偏厅暂歇、叫厨下先摆上点心水果加以招待,一面吩咐心腹尽速禀告主子。

    那崔弈闻听此事,也是大惊,慌忙起身整装,奔去偏厅。且不说刘协,刘辩容貌极类先帝,崔弈昔年为官时曾有幸得睹天颜,因此一见之下立时确认,这一位定然便是幼时称作“史侯”的当今天子。

    之后自是一番叩见、告罪,忙乱不休。刘辩虽则困倦,倒也习以为常,勉力摆出帝皇气派安抚应对。而另两位则是哈欠连连,不多时,刘协索性窝在万炜怀里,梦周公去了。崔弈猛然醒悟,又是一番告罪,遂引三人各自安歇不提。

    一夜无事。次日,河南中部掾闵贡带着十余名骑兵寻到此地。刘辨知道此人是大大的忠臣,很是高兴。而后,在闵贡、崔弈及其从属的护卫下,少年天子总算能稍微体面些的骑马而行了。

    这一行人中,唯一不开心的便是万炜了。他本是个心慕侠武、不耐烦规矩的,现下却有闵贡、崔弈两位在,逼得他只能恭恭敬敬保持上下尊卑,十分气闷。更可恶的,刘协明明瞧见他被崔弈念叨得愁云惨淡,还故意冲他扮了个鬼脸,丝毫没有替他解围的意思。

    然而,归途却并不顺利。虽则先遇上司徒杨彪、太仆王允、左军校尉淳于琼、右军校尉赵萌、后军校尉鲍信、中军校尉袁绍等人迎驾,却在不久后又遇上了西凉刺史董卓。董卓仗自己兵多,软硬皆施将刘辩、刘协纳入自己控制,以“护驾”为名送后者入京。

    “唉——”

    叹了口气,万炜收回思绪,脸上表情复杂。董卓素有勇名,果不其然!当时若非董卓更关心少帝之事,他能否逃脱还是个未知之数呢!所幸当时已近黄昏,令得董卓只留意到万炜那大异中原的短发紧衣,未曾留意其容貌,这才让日后的相见有惊而无险。

    “唉——为何我们要努力增强董卓的实力、却掉过头去攻打反董的势力呢?”

    万炜这话,一半是自言自语,一半也是说给身旁之人听的。这人姓高名顺,与吕布一般是北疆边地人氏。原无字,一日军中宴饮,吕布心血来潮给他取字“伏义”,于是也就这么用下来了。对万炜抱怨,高顺只挑了挑眉梢,没搭话。万炜本也不指望得到响应,停了停,忍不住又说:

    “唉,我说,伏义,为何他们专挑小孩子?”

    小孩子?高顺扭头瞅瞅被选中的人,心说他们好似比二爷你还要年长几岁吧?口里却自管答道:

    “少年易于管教,也少恶习。”

    募兵本就无甚看头,高顺见万炜渐感无趣,遂说道:

    “天近晌午,木翁那处……”

    万炜一怔,陡然想起一事,大叫着一声“糟糕”,翻身跃上坐骑,掉头朝长安方向打马狂奔。他那一干亲兵见状不明所以,唯有匆匆上马追自个儿主子去了。高顺心知万炜定是将木翁留的功课忘得一乾二净,不觉莞尔。可他笑容还没显于表面,耳听见募兵处喧哗声起,立时又沉下脸色,迈步过去。

    围观百姓见高顺及其身后军卒衣甲鲜明,知道厉害,纷纷让向两旁。那看热闹入迷没觉察的,陷阵兵士也不客气,出手像提小鸡似的将他们丢一边凉快去。

    此时混乱已近尾声:两名军卒将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死死压在地上,试图将其捆绑起来。几步外还有一健壮大汉已被擒住,兀自挣扎不休,口中发出愤然的声音,却无其它言语。众兵看上去颇为狼狈,想来在这两人手里很吃了些苦头。

    不待高顺出声询问,负责此处的什长已快步来到他跟前,抱拳行礼,禀告道:

    “主骑,壮汉是个哑子。我说不收残疾,他兄弟恼了,和我吵,便打了起来。”

    什长说话腔调古怪,词不连句,围观人群中因而传出窃笑。高顺抬眼一扫,目光过处立时鸦雀无声。片刻,高顺走到那青年跟前,问道:

    “为何与我手下士卒争斗?”

    “他胡说八道!”青年听那什长称高顺为“主骑”,心头一惊,满腔怒火消弭于无形。虽已停止挣扎,但语调依旧很是不平:“我哥只是不能言语而已,又不胳膊少腿,论力气比那些小东西强多了,凭什么不能当兵?”

    小东西?高顺听着心里不由一乐:得,又一个把那些少年当小娃儿的。不过,以他的年龄而言,这话倒也不算过分。但募兵的标准是高顺亲自定下,每一条自然有它的道理。

    “他不能言语,便只能当一辈子的‘兵’。”

    青年神情一黯,再开口时声音已是小了许多:

    “这个自然。除了空有些力气,我俩也不会别的营生。这年头不能当兵就只能当贼,虽然两者都差不多。”

    最后数字几近自语,饶是高顺立于他身前也未能听到。高顺见他服软,便转头对那什长说道:

    “他俩编入你什里,兄弟永为士卒。”

    什长叉手应诺。那壮汉一听这话,对着自己弟弟咿咿呀呀地叫唤,那做弟弟的却装作未听见,只低头谢恩。高顺看在眼里,暗自记下不提。

    旬月,陷阵营募兵两千。之后每日里不是苦习刀法便是cao练军阵,把这些个新兵折腾得叫苦连天,以至于次次晨跑回营都会发现少了人数。但陷阵主骑对此似毫不在意,甚至那些队正、军司马也睁只眼闭只眼,只管折磨剩余新丁。不出三月,新募者仅余七百不足,少了二分之一有多。

    如此又过了一月,再无偷偷溜走之事发生。某日,高顺下令召集众兵,令副手陈燕宣告军规。至此,这帮曾经的泥腿子才真正算是陷阵营的兵了。

    其实,早在董卓军这次大肆募兵前,各州牧也在偷偷招募青壮训练成军,只待时机到来,他们便可名正言顺地瓜分中原这头肥鹿,一如昔年共奉周天子却彼此征伐不休的诸侯。及至正月,曹cao发檄文布告天下,称自己奉天子密诏,召集义兵以扶汉室。于是关东州郡皆闻风起兵讨董,共举渤海太守袁绍为盟主。

    闻知此事后董卓大怒,欲发兵征讨山东,被尚书郑泰劝止;而后其又以山东兵重为由,欲迁都以避,遭伍琼和周毖反对,董卓怒,将二人杀之泄愤。见再无人反对,董卓便下令搜刮洛阳富户,焚烧宫庙、官府、居家,甚至挖掘皇陵及公卿士族家冢,将其中珍奇财物尽数运往郿城。其间各部士卒以奉命行事为由杀人yin掠,地痞流氓之徒也趁火打劫,无恶不作。

    吕布因奉命驻守虎牢关,万炜又是个不管事的,吕府的防务便落在高顺肩上。好在他谨慎仔细惯了,倒也不觉得多为难费事,当下以陷阵为主、狂狮为辅,把个吕府护卫得安安稳稳。墙外的洛阳渐入阿鼻地狱,墙内的众人却是喜乐平和安枕无忧。这日,高顺正与陈燕、赵庶两军侯商议往后的安排,这正事还没说上两句,门外一阵喧哗,半晌未止。高顺眉头微皱,正欲喝问是怎么回事,门外兵卒已敲门而入,迟疑说道:

    “主骑,女公子她……”

    话音未落,就见一个八九岁年纪的小丫头自士兵腿边挤进屋子,小脸上泪痕未干,一看清陷阵营主骑所在,叫一声“高叔叔”,便猛跑了过去,一头扎进高顺怀里,放声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