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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梦魇地欣然弄玄虚 司徒府陷阵斗飞熊

    且说两日后,欣然拿到所求之物,立刻赶往“那处”。那地方入口设了禁制,非主人家允许,别说进出,就是见也是见不着的。欣然却是熟门熟路,一踏入里边,便高声叫唤:

    “隐客仙子,东西我给你找来了。”

    “上人倒真是闲情逸致,竟有空接连上门做客。”伴着话声,一抹清影凝聚成形,却是位戎装女子,只是一头青丝散披下来,与周身装束颇为不衬。欣然心中讶异,脸上却不动声色,自怀中掏出一束头发,托在掌中说道:

    “还请仙子守诺。”

    隐客微微皱眉,把手一招,那东西便落到了她的手里。接着就听“哧”的一声,那缕黑发随即化作灰烬散落尘埃。欣然倒也不吃惊,了然地点点头,道:

    “这果然只是仙子的推托之辞。”

    隐客微微摇头,道:

    “高顺是高顺,翼宿是翼宿。”

    欣然苦笑,说道:

    “这原本便是一人,仙子何必苦苦执着于……”

    “上人请回吧!”

    丢下这话,隐客便要离去。欣然自知说错了话,慌忙拦住,急切说道:

    “仙子留步。一天不可有二日,一世又怎能有两朱雀?‘那人’若是死了倒还罢了,倘是入了魔障,后果不堪设想!”

    隐客听了似有所动。欣然见状暗喜,继续说道:

    “俗话说秤砣虽小压千斤,再说‘那人’又何止是个秤砣?平原管辂深得卜筮之妙,我……”

    “你去找过管辂?”隐客忽地插嘴。

    “是。可有不妥?”

    隐客迟疑片刻,摇头问道:

    “如此,上人想要如何呢?”

    见隐客莫名松口,欣然虽不解却也无心深究,喜滋滋说道:

    “我想引他‘真身’出窍,借此地‘梦魇’法阵破他与火灵之契。另劳烦仙子将那‘木华’阵眼改过,使其能发挥其‘真正作用’。”

    隐客眼中闪过一丝厉芒,没说可以,却也没有推脱。得到默许,欣然即刻付诸行动,不多时,此地便又多了一人,却正是狂狮军的主子、吕布的义弟,万炜。自然,来的不是他的rou身,魂魄中又有火色交杂,看起来甚为可怖。欣然叹气苦笑,凝神施法,将那片火色一点点剥离出来。这事儿说来简单,做来却凶险无比,绕是欣然千多年修行,待到功成亦是一头冷汗,浑身发虚。再三检视无有纰漏后,欣然才将万炜魂魄送回,而后四顾张望,却见隐客依旧立在原地,只是长发已然挽束整齐。

    “啊,完了?”欣然脱口问道。

    隐客但笑不语。

    欣然略略尴尬,摸了摸鼻梁,说:

    “仙子恐怕比我更清楚当年之事。可如今翼宿灵识已昧……”

    隐客秀眉轻挑,明白这位有所误会,也懒得解释,轻声道:

    “变乱已起,上人还是及早抽身事外为好。”

    欣然一怔,叹了句“他到底是我徒儿”,随即掉头而去。隐客盯着他背影,脸上神色古怪。半晌,她轻哼了声,召来灵豹翻身跃上,瞬忽间便没了踪影。

    且说万炜清晨醒来,只觉得浑身上下舒畅无比,正欲大叫几声发泄,陡然瞥见自个儿案几之上横放这一柄长戟,心头一震,慌忙奔过去看,果是自个儿那战戟赤血。戟下压着一角丝帛,上书几行蝇头小篆,落款“欣然”匆匆看完欣然留言,万炜那叫一个兴奋啊!匆匆穿上衣衫,抓起赤血便冲到院子中间,呼呼地舞了起来,当真是心念到处,气随戟动,满院子的花啊树啊顿时遭殃,枝断叶碎,提前演示了何谓“秋风萧瑟”。

    这人若遇上高兴事,总会想找亲近者诉说诉说。万炜首先想到的便是义兄吕布,可因为先前种种缘由心里多少有些犯怯;接着想到无瑕及清爽舒心四婢,随后沮丧地忆起她们还在沈岭山庄上。狂狮勉强算是心腹,可他以前便未告知他们自个儿伤势真情,此时自也不好再说什么。一时,竟是无人可以分享,让万炜颇是有些意兴阑珊。

    便在这是,侍女捧着食盒进来,见万炜在院中,连忙躬身行礼,道:

    “二爷,老爷说,若二爷觉着府里气闷,可出去走走。”

    万炜一怔,旋即大喜。想想也是,欣然没道理只告诉自己反而不告诉吕布的道理。当下草草扒拉了几口饭食,便牵了马,急不可耐地奔出府去。门子大约是早得了吩咐,不似前几日那般拦他,只是冲他消失的方向张望了两眼,一面笑一面嘀咕:

    “二爷跟老爷连这脾性都一模一样,高校尉又有得头痛了。”

    事实上,高顺已不止是头痛了。先头吕布不声不响,只带着女儿便出门了,现在又是万炜。而且狂狮的现下统领陆鑫毫无身为亲卫之自觉,找他来问时他居然还不知道万炜外出之事,气得高顺冲着他大喝:

    “不知道便去找!”

    陆鑫吃了一惊,转身就跑,但到底不服气,嘀咕道:

    “二爷又不是豆腐做的,磕下碰下就碎了。”

    听到这话,高顺怒喝一声“站住”。陆鑫赌气不肯停下,却早有陷阵兵士横身阻拦。陆鑫见状先是一怔,随即手按刀柄做进攻状,口中喊道:

    “让开!”

    高顺眼中寒光乍现,上前扣住陆鑫肩头,一脚踹到膝盖弯里,当即让后者跪倒在地。陆鑫待要反抗,却只听得“喀吧”一声脆响,右边胳膊已被卸脱下来,痛得他冷汗直冒,哪里还有挣扎的力气?高顺也不看他,冲着手下吩咐道:

    “让赵庶派一队人跟着二爷。告诉那小子,二爷若是擦破点皮,他就等着挨军法。”

    军士应了声“是”,掉头跑走。高顺挥手示意手下退远,这才半蹲下身,盯着陆鑫说道:“我知你心里怨怒。我只说一句,你若明白最好,若不明白……”说到这里,陷阵主骑略顿了顿,神情复杂,“那也是你主公,我犯不着cao这份心。”

    “有话快说……”陆鑫只说得半截便说不下去了。他以前为报家仇,手底下那也是十几二十条的人命,可别说那贼寇,就是不久前的锦绣骑,也没让他觉得害怕过。但高顺不同。那眼神,直冷到人骨子里。

    “亲卫粮饷,比同阶军士三倍支给。你自个儿琢磨,这是为何?”

    这话问得陆鑫当场愣住,隐约似乎明白了什么。高顺见他还有药可救,给他接回胳膊,示意他先去找到万炜再说。陆鑫“唔”了一声,神思不属地走了。看着陆鑫,高顺忽地想起秦宜禄来,不禁有些黯然。但很快他便丢开那些令人不快的东西,回屋翻了本书出来消磨时间。

    可还不到一个时辰,就见赵庶急匆匆闯进门来,大叫道:

    “主骑,二爷把太师杀了!”

    高顺愣是半晌没明白过来。直到赵庶说万炜被飞熊军困在司徒府内,他才回过神,匆忙询问事情起因。然而赵庶也不很清楚,只说派去跟着万炜的兵士回报,万炜心血来潮要去司徒府,正巧董卓也在。三方碰面,还没说上两句,万炜便与王允争执起来。再后来,万炜忽地大吼“动手”,董卓随侍亲兵当中应声窜出一人,拔剑杀了董卓。

    “幸亏李邹见机早,不然这人未必能冲得出来。”赵庶撇嘴说道,“难得今天主公没跟着,咱们太师就带了半个曲的飞熊当护卫。”

    高顺却已没那份闲心讥笑董卓胆怯了,匆匆下令:

    “叫庄敬守好府邸。其余人全数集合!”

    半刻钟后,三百陷阵狂风似的奔到司徒府门口,就见大门洞开,里头厮杀声尤未断绝。抵达目的地,陷阵营却并未立即涌入,自有人上前探看,回报说飞熊军似急于攻入里面,后防空虚。

    “半数上墙。”高顺断然下令,“高雅、夏阳两队迎敌!”

    众兵士轰然应诺,遵命行事。不多一刻,百五十名陷阵兵士跨坐墙头,接过同僚递上来的蹶张,瞄准目标扣动悬刀。就听得一阵弓弦回弹的嗡嗡声,黑漆漆地一片弩矢疾射而出。

    那边飞熊军到底非是寻常,耳听见破空声响起,立时便扑倒了一片。只是终究距离太近,损伤仍是惨重。甚至有人被弩矢射穿了脑袋尚不自知,直到断气都依旧一脸茫然。待到弓弦声一停,飞熊军卒立时从地上跳起来,回身朝陷阵营扑去。依着他们的想法,只要陷入混战,没有哪个军官会再使用弓弩——除非他想敌我双方一同消灭——到那时,谁胜谁负还未可知。

    但常理这东西向来与陷阵营无缘。比如现在。当高雅、夏阳两名队正率领各自属下与飞熊军战作一团时,另一半陷阵兵士利索地滑下院墙,重新列阵。赵庶冷眼盯着交战双方,为着施加压力,故意大声下达口令:

    “垂地,脚踏,拉弦……”

    飞熊军无法相信自己听到的声音。此刻已不能像方才那样伏地躲避了,而在这种距离蹶张劲弩随便能射穿好几个人!让他们感到害怕的是,与他们交锋的陷阵兵士对身后的威胁充耳不闻,依旧卖力厮杀。

    “平举,上箭……”

    更多的飞熊军转移了注意。怎奈何这两进院落间的空地就那么大,没地方让他们玩穿插背后夹击的把戏。

    “散射!”

    又是百五十支弩矢离弦而去。只听得接二连三惨叫声响起,飞熊军又是倒下一批。而与他们面对面战斗的陷阵军卒,却连眼皮都不眨一下,径直扑向下一个对手。

    见状,高顺微微颔首,脸上难得的露出一丝笑意。弩不比弓,其行进轨迹几乎为直线,特别是在如此近的距离内,根本是瞄哪里射哪里。不过,这种刀手前弩手后的阵势,对其中的每个人都是考验:非实力出众且心志坚定者,不敢在同僚与敌纠缠时射箭;非信任同僚并心志坚定者,亦不敢让同僚在自己身后射箭。

    进亦死,退亦死,飞熊被逼起了凶性,竟是撇了陷阵营,拼死朝里头强攻。高顺见状即刻下令弃弩突击。百五十名几乎没有消耗的陷阵兵士与一群经过一番搏击的飞熊军士兵像两道反向而行的波涛,猛烈地撞击到一处,翻腾起汹涌的浪花。只不过这浪花是血红的,每一次激荡和消散都昭示着生命的流逝。

    此刻,陷阵营平时训练的效果便显示出来。近乎本能的协同反应让他们始终以“伍”为单位迎战,一旦“伍”的编制被打散,便自动与战友合并,继续以多打一。相比之下,以狂放凶狠闻名的飞熊军则从未像陷阵营那般花费整日整日的功夫单单只为训练配合。

    半刻钟不到,半个曲的飞熊军尽数歼灭。高顺将善后交给赵庶,收刀入鞘,小心迈开部属尸身,进到大厅。由于陷阵兵士死守厅门,里头远不及外面那般恐怖。一人踉跄跪倒,口中哑声说道:

    “属下失职……”

    高顺认出是李邹,拍拍后者肩膀,示意其不必忧虑。扫一眼屋内,万炜自是没大碍,只是与高顺目光相交时神色微变,转开脸去。万炜身旁立着个飞熊服色的青年,虽一身血迹依旧气定神闲,浑不似才经过一场大战。这却是个熟人,乃是那日与万炜一道从虎牢关回来、而后又不知去向的那位。高顺心头一动,隐隐明白过来。

    “久闻吕将军麾下陷阵强兵,今日一见,果是非凡啊!”

    高顺回头,认出是王允,遂躬身行礼。但他却不耐烦与王允敷衍客套,直截了当问道:

    “太师可真是死了?”

    王允一呆,还没应声,旁边扶着他的艳妆女子便抢先答道:

    “董卓真是死了。”

    听到声音,高顺一愣,定睛细看,好半晌才认出那竟是刁秀儿。但惊诧过后高顺顿时满心疑虑:王允不是声称其为义女吗?为何竟作此舞姬装扮?正欲问个究竟,忽听见蹄声响由远而近。陷阵军士一见那骑者,纷纷口呼“主公”,却正是得到消息赶来司徒府的吕布。就见他大踏步走进厅门,寻见万炜无恙,方转头询问高顺:

    “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