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西迁 (上)
明磊偷眼一看,发现自己的一番话还是打动了玉玔,这个小丫头不禁点点头,看来也恼恨那个傻秀才的软弱。 “玉玔,要不我给你出个主意?”明磊温言劝慰道。 玉玔惊异地抬起头,有些不解地看着明磊。明磊此时的笑容要多真诚有多真诚,“这样,你将头发盘起来,假装开过脸的样子,偷偷地换成妇人的打扮,就坐在这里,我让人传苏秀才过来对帐。如此,你换打扮的事,除去苏秀才,任谁也不知道,就不必担心坏了名节不是?” “可是,这为了什么啊?” “就为了激他一下。这叫以假试真!他要心里真的有你,见你这身打扮,必定面如死灰,整个人如五雷轰顶一般,你一眼就可以看出来。这样,你心里不就清楚了,再和他当面解释清楚不就能成就这段因缘了? 如果他见到你,和没事人似的,我劝你也就此罢手算了。” 玉玔虽说年青阅历少,但并不傻,狐疑地看着明磊,“爷,您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明磊苦笑了一下,站起身来,用手拢拢玉玔散落下来的鬓角的几缕青丝,“这还不是都为你着想,绝对没有害你的意思。知道这些就足够了!”说着,明磊径直走了出去。 玉玔在屋里一下子呆住了。明磊这个人的名声好坏各半,但说话算数的名声在广东却是家喻户晓。老爷既然这么说了,就没有必要骗自己这么一个小丫头。玉玔隔了好一会儿,才叫进早已捧着崭新衣裙、头面等候多时的小丫鬟。又过了一会儿,小丫鬟空着手出来,示意可以传苏秀才进来了。 明磊其实并没走远,点手叫过小德子低声吩咐了一番,就进了花厅敬候佳音去了。 苏晏是个二十出头的年青俊俏秀才,跟商行的四掌柜对付,“已经三四年没有乡试了,实在是因为家里太穷,才不得不放弃考取功名的机会,跑来这里打工糊口渡日。”见是个秀才,四掌柜就安排他做了帐房的一个书办。 苏晏在商行没有半年,就见到了欣儿的贴身丫鬟玉玔。自此以后,苏晏每日的愁苦时光一去不复返,生活也变得越发有滋有味起来。 到后来,玉玔回绝了他的礼物,苏晏也没觉得怎么样,毕竟那是总督府里的一等下人,比七品官员还有体面,实在不是自己能一蹴而就,就能高攀得上的。 今儿个,有人传自己去后院的书房见玉玔对帐,苏秀才也没有多想,急匆匆地将近日的两册账本拿好,抬脚就走。转过拐角,走在前面的下人突然低低的声音说道:“玉玔开脸被大帅收了,你送银钗的事大帅也知晓了。此后,你和玉玔再单独相见可要加个小心,小心隔墙有耳。万一有个一言半句传到大帅耳朵里,你和玉玔的小命可就不保了。” 一句话,说得苏晏当时就呆若木鸡了。手中的账本也哗哗啦啦全掉在了地上。那人帮苏晏将账本拾起,知趣地站在一旁不再言语。半天,苏晏才清醒过来,擦擦眼角的泪水,尽量平静下来,跟着大步走进了书房。 苏晏已然有了心理准备,但抬头看到已是夫人装扮的玉玔,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但苏晏毕竟是有学问的人,读书人的涵养功夫还是有的,于是很快平复下来,既不多说,也不看玉玔,将账本轻轻放在案头,等着玉玔开始对帐。 玉玔的涵养可比不上苏秀才,看到他对自己不理不睬,眼泪扑扑拉拉地就落了下来,一把紧紧抓住苏晏的衣袖。苏晏此时一下想起刚才仆人的话,不禁打了个冷战,立时将握玉玔小手的勇气丢出沼洼国了。 于是,低头看着玉玔百嫩的纤手,小心地从这双纤手中将衣袖抽出,躬身道:“孤男寡女,多有不便。请玉玔在此自行对帐吧!如有疑惑之处,用笔记下,传给在下即可!”说罢,也不留恋,就此退了出去。 玉玔整个人就像抽干了似的,木然地坐在那里,眼泪吧嗒吧嗒地将衣襟打湿了一大片。这里发生的一切,小德子早蹦蹦跳跳地跑去向明磊一五一十地说了,“小丫头正在难受呢!爷何不过去陪陪?” “你懂什么?凡事过犹不及,等过上十天半个月,再假意过问一下此事,就不显山露水了。 不过,小丫头的这次恋情估计就此完结了!” 就在明磊在这里闲得放慌,开始和自己府中的下女调情的时节,我们的隆武皇帝确是励精图治的另一番做派。 自今年新春以来,隆武帝表现出历来少有的好脾气,对朝臣的态度更加温和,处处显得宽容仁厚。大臣和近侍都十分欣喜,但只有他的结发妻子曾皇后知道,但凡朱聿键心态积极,急于奋发振作一番的时候,一般都会显得比平时还要宽宏,更能听取不同的声音。但令曾皇后担心的是,只有丈夫急于求成的时候才会这样,而且很难持久,一旦毫无成效,形势越来越坏,他就会由积极变的消沉、破罐破摔,郁积在心底的朱家子孙传统的刻毒就会爆发出来。 见到吴春枝首级的一刹那,朱聿键真的如曾皇后所担心的那样,一下子崩溃了。就在这一瞬间,自登基以来的毫无成效的发奋图强,将近一年的宽和容忍,终于超出了他的承受极限。 就在这个炎热的下午,朱聿键借着这个因由,把国事的失望和对朝臣的怨恨一起化作一股怒火,伴着高温酷暑倾泻了出来。而发泄的对象,当然是周明磊的大舅子吏部侍郎王思任了。
看着战战兢兢跪在下面不敢抬头的王思任,隆武帝的情绪还是比较和缓的,他长叹一声,说道“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用人为治国的要害,用人不当,则后患无穷。如今天下动荡,而天下督、抚却各个私心自用,国家怎么能有治平的希望呢?” 朱聿键越说越觉得伤心,越说越觉得手脚发麻,看着跪在下面柔顺的文臣顿觉腻烦,声音也就越来越高了。“不提那个丧心病狂的周明磊,就说你王思任! 今日之事,吴春枝何罪之有?你可曾对尔那妹夫谏一言,谋一事以利于国家?事后,可发一言以声讨这等乱臣贼子乎? 抚今追昔,想想你那与先帝共赴国难的父亲,再看看你的先师黄道周,已过知天命的年纪,还知道为君父而牺身,以全忠义!而你的所作所为呢?宁愿背君父不背私交,宁损公务不破私情!天地之大,真难为你如何可以安然自处啊!” 在王思任看来,圣上的刻毒实在不让当年的崇祯帝。本来自己还是很不服气的,如果不是惧怕郑芝龙,明磊怎能将吴春枝交给郑鸿逵。圣上不骂直接杀人的凶手,而只骂绑人的明磊,欺软怕硬表现得实在明显! 但一提到惨死的父亲和先师,王思任实在有些受不了了。俗话说:人争一口气,佛争一柱香。自己无能被骂也就算了,还要累及先人,实在太过不肖了。 想到这些伤心的事,王思任急忙以头跄地,泪流满面地请求朱聿键不要再说了。而朱聿键也确实说累了,他也知道,传密旨的事,自己事先也没有和王思任商量,这样怎能怪在他的头上,就是周明磊,也没有杀吴春枝,只是交给了郑鸿逵。但自己遭受了如此的奇耻大辱,不找人发泄出来怎么能成呢? 现在,朱聿键的胸中已经没有愤怒了,重新充满了悲哀与失落。他无力地将后背靠在龙椅上,缓缓地摆摆手,示意王思任可以跪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