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贞烈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风平浪静，看来傅山那边已经收到信了，陈洙与周询于是静候佳音。其间多铎又来了几趟，周询对他不假辞色，他也不以为意。

    这天消息传来，傅山得手了。孙之獬刚回到老家没多久，就有一伙蒙面人持刀闯入，将他全家上下杀得鸡犬不留。等那伙人走了，住在周围的乡民又一涌而入，将孙之獬的尸体拖出来千刀万剐，端的大快人心。满清朝廷要追封他，有人上书说“既已削去官籍，不应再给抚恤”，于是作罢。大汉jian孙之獬就这样走完了他千人唾弃、万人痛恨的一生。

    周询闻讯心情大好，多铎也趁机前来讨债，笑眯眯地对他说：“周兄，既然你心愿达成，也该犒劳犒劳我了吧？”

    周询哼了一声说：“他自个横死，关你何事？”

    多铎大叫道：“周兄，没想到你这么快就翻脸不认账，汉人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娶了媳妇忘了娘，要不是我暗中出力，他哪有那么容易被罢官？”

    周询不为所动：“那个算是你向我赔礼道歉。”

    多铎郁闷，想了一想，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来，放在他面前：“这个又算什么呢？”

    周询拿起那张纸一看，脸色立即青了，陈洙也探头过去一看，正是那张写着“孙之獬罢官还乡，杀之”和画着竹子的字条。

    一时间满屋皆静，半晌，周询涩声说：“表妹，你出去。”

    陈洙无法，只得低头走出去，心中暗叫糟糕，莫非多铎要得手了？不行，绝不能让周询吃亏，她拼着冲进去大闹一场，也要挡住多铎的魔爪，于是打定主意，绕回窗外，矮身埋伏起来。

    只听周询问：“敢情孙之獬是你派人杀的？”

    多铎笑着说：“你当我什么人了？我身为大清王爷，岂会做出那种无法无天的事？”

    周询又问：“那这张字条为何落在你手里？孙之獬又是何人所杀？”

    多铎说：“我得了这张字条，叫人照原样抄了一份，继续送了出去，至于送到了何人手里，我懒得过问。”

    周询说：“原来你暗中刺探我。”

    多铎叫屈道：“我真心与你结交，岂会暗中刺探你？我原也不确定这张字条是你写的，只想诈你一诈，没想到果真是你。”

    陈洙听了不由得叹息，周询杀人之心太过急切，到底叫多铎瞧出了端倪，这下不知要如何收场了。

    周询不动声色地说：“那你又从何处得到这张字条的？”

    多铎掏出一把扇子，“刷”的展开来，又摇了一摇，才不慌不忙地说：“你自己成了案板上的鱼rou，还有心思追查叛徒？我也不怕被你知道，这就讲给你听。你们复社那些私底下眉来眼去的勾当，别以为我们满清朝廷不知道，只是此刻天下未定，少不得借助你们明朝旧臣之力，所以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你自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到底还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我劝你还是少与那帮乱臣贼子来往为好，小心哪天东窗事发，我也保不了你。”

    周询冷冷地说：“我几时要你保我了？你嫌我是乱臣贼子，只管把我抓起来杀了，我绝无二话。”

    多铎不怒反笑：“每次你被逼急了，都摆出这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还真是可爱得紧。”说完刷的一声收了扇子。

    陈洙听到这里，忍不住在窗纸上挖了个洞向里看去，一看之下七窍生烟：多铎竟把周询搂在了怀里，一张猪嘴还直往他脸上凑！

    陈洙正要冲进去，却见周询奋力挣开了他的手，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块碎瓷片，抵在自己的喉咙上说：“你休想借此胁迫我，我就是一死，也不会让你得逞！”

    多铎慌了：“你这是做什么？你们江南文人不是最随意的么，怎么这会倒学起那三贞九烈来了？”

    周询愤然道：“别人是别人，我是我！就算文人交往，也要讲究个两厢情愿，没有被人胁迫的！”

    多铎伸手去夺他的碎瓷片，他却后退两步，依旧死死抵住自己的咽喉。多铎无奈，跺脚道：“罢了罢了，不过一个孙之獬，杀了就杀了，此事就此揭过，再也休提。总有一天，我要你心甘情愿！”说完转身向屋外走来。

    陈洙躲闪不及，叫他堵了个正着。多铎看了她一眼，露出几分尴尬来，却讥讽地笑道：“你一个妇道人家，少跟他一起胡闹。你家柳铭风寻你来了，你收拾收拾，早点回家去吧。”少在这里碍手碍脚。

    陈洙顾不上想柳铭风的事，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屋里，只见周询拳头攥得死紧，手指缝里流出血来，她连忙捧起他的手，轻轻掰开一看，只见他手心里握着一个捏碎的酒杯，碎片已经深深扎进rou里，血流如注。

    陈洙心疼不已，连忙找来伤药绷带给他包扎，嘴里还不忘埋怨他说：“你做做戏也就罢了，何必这么认真，还伤了自个。”

    周询不说话，面上一片凄凉，陈洙心中不忍，说：“都是我不好，劝你杀孙之獬，结果行事不密叫他知道了，还害得你吃了苦头。”

    周询摇头说：“不怪你，怪我自己太过大意，小瞧了多铎。”

    陈洙想起多铎临走前说的那句“总有一天叫你心甘情愿”，心中也是一寒，又不想给周询填堵，只得柔声安慰他，劝解了好久，夜深了，两人各自回房休息不提。

    第二天一早，多铎派人送来礼物，还说了一箩筐的道歉话，周询风轻云淡地受了，陈洙这才放下心来。

    又等了几日，多铎没有再来sao扰，柳铭风却来了。周询不肯见他，陈洙只得自己出来与他相见。

    一别多年，柳铭风面上已经添了几许风霜之色，看来过得也不容易，陈洙不由得有些心软，原先想好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

    看她不说话，柳铭风问：“你可是怨我，这时候才来找你？”

    陈洙依然不语，柳铭风接着说：“当年贼兵进了城，把柳府烧成了一片白地，后来我找了原先的下人打听，都说那时夫人临产，你们两个都没走成。我不死心，又派人去金陵陈家、祥符张家询问，他们都不理我，我以为你已经死了，他们怪我保护不力，心中十分愧疚。直到前不久你跟周询进了京，我才知道你尚在人世，这不就忙不迭地从辽东赶回来了。”

    陈洙忍不住说：“他们哪里是怪你保护不力？他们是怪你当了汉ji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