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那些养鱼的日子
栖华小世界的科技程度不高,厨房条件也比不上之前有自来水有下水道有煤气的宗正小世界。正院这间小厨房里靠着门砌着灶台,灶旁立着一个大水缸,里面盛着满满的清水,水缸边则是倒厨余垃圾的木桶,里面干干净净的,只扔了浅浅一桶底的鱼内脏和掐下来的豆芽头尾。 邵道长本就擅长做药膳,再加上这一年的锻炼,手脚比以前更利落。就晏寒江坐在堂屋里嗑松子这么一会儿工夫,他就已经淘好米用铁锅焖上,切好了薄薄的鱼片,正在翻炒调。幸好这个小世界也有辣椒青麻椒和豆豉存在,他自己摸索着配出的水煮鱼调料味道也不比超市卖的料包差,炒好后香气极浓,辣味稍轻一些,鱼本身的味道却被衬托得更明显,鲜中微微带甜,配上浓而不烈的麻辣汤汁,味道更加鲜美。 这道菜极重火候,邵宗严做时也是心无旁鹜。直到鱼片入盆,重新烧明油的时候他才感觉到屋里光线暗了下来,朝门口一看,就看到倚着门框看他做菜的晏寒江。 那双眼看的却不是灶台上刚刚炒好还冒着热气的水煮鱼,而是他的脸。 发觉这一点后,邵道长忽然觉着灶里的火太大,火苗好像已经舔上了他的脸,烤得他整张脸到脖子都是热腾腾的。他被看得心忙意乱,不叫人家看又显得太刻意,只好自己低下头看那勺油,看着它从平静到沸腾,咕噜噜的小泡被中间沸开的大泡驱赶到周围,直到整个勺里的油都不停爆开,被周围冒起的火苗舔得燃烧起来。 他拿盖子闷了一下炒勺,闷熄火后便倒进鱼片里,看着那盆红艳艳的鱼片道:“晏兄先吃吧,我再做几道菜。这儿的菜比宗正小世界便宜多了,咱们院里还种了不少,都是新鲜下来的。” “你做你的,我在这里看着就行,不着急吃。”晏寒江走到灶台,拈了一片鱼放进嘴里品尝,然后一挥手将灵力覆上,仍旧踱回门口看着他。 其实这样子也没什么奇怪,原先晏寒江也是爱坐在桌子上看他做饭,他们都一张床上住了那么久,现在就是在厨房监监工看看菜又有什么了不起呢?邵道长闭着眼拼命说服自己,并努力忘记把当年那些姨娘通房小姐们借着在厨房借着盯他做菜的机会勾搭他的旧事,从案上拿了一块肥瘦相间的五花rou狠狠剁成了泥。 直到剁完了一案板rou馅,他终于感觉自己的心态升华了,对于那道粘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也能淡然以对,开始有心思考虑做什么菜好。 这回rou馅剁得不少,这天气半凉不凉的也还搁不住,索性都做了,以后日子还长着,别的菜早晚也能做过来。他在心里掂排了一会儿,便把rou馅倒进盆里,打了葱姜水盐酱和十三香调味,最后又滑了几个鸡蛋进去搅上劲。 搅打好的rou馅扔在一旁,他到厨房中间提菜筐里挑了一把嫩豇豆,舀了盆水洗摘干净,倒进滚水里烫了烫。烫过的长豆角湛青碧绿,比生的时候更柔韧,他把豇豆捞出来晾了一会儿,便下手拿起一根,快速地编成小环,里面抹上了一抹rou馅。 编好的豇豆从侧面看就像个小藤篮,饱满的rou馅堆在上面,衬着做菜人白嫩的指尖,就连生rou都显得格外勾人食欲。晏寒江忍不住走过去,拿过他刚抹好的酿豆角舔了一口,满嘴都是生rou的腥气和酱油的咸香。 呸呸呸。 不过,口味调得还不错,正顺他的口。 他板着脸把酿豆角搁下了,邵道长以为他饿着了,侧过头朝他笑了笑:“你都饿了这么久了,该吃就先吃点,要不我去外面厨房拿盘点心给你?” 晏寒江垂眸看着他把一个个编好的豆角放进盘子里,淡淡道:“你做吧,我就是试试味。” “怎么样,咸了吗?”邵宗严撂下筷子看着他,视线扫过草鱼稍显苍白,还带着淡淡油光的嘴唇,连忙又挪回了手里的豆角圈上。 晏寒江抹了抹嘴角,答道:“不咸,正好。” 嗯……不咸就好。 身边多了个大活人而不是小鱼缸,邵宗严总有点不适应,深深低了头,一条一条地酿着豆角。都弄好了之后,他又在上面拍了层薄薄的生粉,下锅小火煎炸定形,再浇上一碗勾了薄芡的料汁,盖上盖子任由它在里面闷烧。 出锅的时候,芡汁里的水份已经收得差不多了,剩下一层透明的玻璃芡薄薄裹在豆角盏上,像裹了层糖汁似的诱人。 邵宗严自己看着,忽然有点馋,拿筷子夹了一个放在小碟里,挑出一小块rou喂向晏寒江,剩下的就打算自己吃了。可是筷子伸出去,他才想起现在的晏寒江已不是一只蚂蚱都能吃好久的草鱼,而是比他还高的修士,这么分就不像从前那么合适了。 啧,之前他住晏兄家里时不是也一起吃得挺好的吗,现在怎么觉着哪儿哪儿都别扭呢? 难道是两人久未说话,生分了? 这可不应该 邵道长反省了自己对晏兄的冷淡,按照自己从前自然不过的习惯,把酿好的豆角夹到晏寒江面前,一手拿小碟子托着接油,温柔地说:“晏兄你先尝一口?” 晏寒江应声张开嘴,连豆角带rou咬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推到他面前,有来有往地劝道:“你也吃,做得挺好的。” 邵道长便把剩下的半个吃了,撂下碟子仔仔细细回忆了一下整个过程,觉得自己做得十分自然,和从前对小人鱼的态度没什么不同,这才放心下来。 没错,他跟晏兄是过了命的交情,哪能因为一年没说话就疏远了呢 他自我安慰够了,便重新在锅里加了宽宽的油,等油滚了再把那盆rou馅拿到锅边,一个个挤成丸子滚下去,炸得金黄了再上来。第一次炸透,晾一会儿再扔进去炸酥外壳,炸好的丸子可以直接入口,放凉了也可以烩菜。 刚才那碟酿豆角的芡汁上得实在漂亮,倒是勾起了他吃糖的心思。他就先用少许油和水熬了糖汁,小火煮到糖色金黄,骨碌碌冒着小泡的时候,倒下一盘丸子在锅里滚了一圈,裹匀了糖汁再盛上来。 煎得焦黄的丸子外面裹了一层晶莹的糖壳,拿筷子夹起来就能拔出几条长长的细丝。刚出锅时糖还是软的,越拔越长怎么也拔不断,邵宗严倒了一碗凉水,把长长的糖丝往里面稍稍一蘸,糖丝就断在空中,然后接着把丸子送到了晏寒江嘴边。 这条原本只爱吃水煮鱼的草鱼精现在越来越不挑食了,咸鲜口的酿豆角他吃得很满意,裹了糖的脆炸丸子照样爱吃。先咬掉丸子周围拔得细细的糖丝,再咬开酥脆清甜的糖壳,里面就是炸得香脆的rou丸,淡淡的甜味反倒衬得丸子的咸香软嫩更加突出,完全不觉突兀。 这个也不错。自从认识了邵宗严,他真的快成为人类那样的杂食动物了。 晏寒江一口咬掉半个丸子,邵宗严就很自然的吃了剩下那一半,撂下筷子烧水刷锅。 他嘴角还粘着几丝头发似的糖丝,随着风晃晃悠悠,很是碍眼。晏寒江正好离得近,便想把那几茎糖丝拔下来吃了。刚要动手,邵道长却已自感觉到了这些糖,伸出舌头在唇边舔了一圈,将渣着的糖渣都舔了进去。 舔得太快了,没给草鱼精珍惜食物的机会。晏寒江看着他像打了一层玻璃芡似的柔润双唇,暗觉有些可惜。 过甜的糖浆被洗掉之后,邵道长又用料酒酱油糖盐之类调了料汁,为了照顾晏寒江的口味,稍稍切了点小尖辣椒和葱姜末一起爆香,烩了一小盘红烩丸子。剩下半盆便不再做处理,吃得了就当零食吃,吃不了就留着以后烩菜。 这半天做的菜并不算少,又都是大鱼大rou的硬菜,他们两个大男人也足够吃了。他看看差不多,便把大锅里焖的饭盛到木桶里,准备待会儿一起拿到堂屋吃,盛好饭后却发现锅上还粘着许多焦黄的锅巴,心念一转,便打算再做一个下酒菜。 虽然晏寒江就在鱼缸里呆了一年,天天几乎都不离他身边,可到底他没睁开过眼,俩人不是分别胜似分别,总得喝两盅接风。 锅巴炸得金黄酥脆,再清炒一盘虾仁木耳玉兰片,俏上黄瓜和青蒜,用宽汤煨熟勾上一层薄芡,吃的时候往锅巴上一浇,就能听到“滋啦啦”的响声,有声有色,特别开胃。 做好饭之后,他手里提着木桶,胳膊上放了三个盘子,还要往盘子之间摞新盘子,动作之惊险堪比杂技。晏寒江实在看不下去,施法让盘子飘向堂屋,自己朝他伸出了手:“跟我回去吧。” 邵宗严羡艳地看着盘子,喃喃道:“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学会这法术。” 晏寒江握着他汗湿的手鼓励道:“等你掌握好法力值与压强重力浮力之间的计算规律就好了。” ……那我还是多端两年盘子吧。 邵道长想了又想,还是没敢当着学霸晏兄的面说出这种没出息的话来。 把菜弄进正堂后,邵宗严又去地窖里搬了一坛上好的女儿红,满满斟上两杯,举杯贺道:“恭喜晏兄身体恢复,不知晏兄何时再去跃龙门?” 晏寒江与他碰了一碰,嘴角微挑,含着淡淡期待与兴奋道:“等到这次龙门开了就去。若是这个小世界龙门开得晚,就去别的世界跳。”
他现在的身体已恢复得比跳龙门之前还好,这次当可一次成功草鱼精豪情万丈的饮下女儿红,抹了抹嘴唇,自己又满上一杯,夹起水煮鱼下酒。邵道长端起烩虾球入锅巴盘里一倒,热气响声顿时热烈地响起,他趁热夹了一块锅巴送到晏寒江面前小碟里,劝道:“晏兄多吃一些,这一年多可饿瘦你了。我原来在山上时听说每年四五月份开龙门,这几个月晏兄留下来安心休养,再多做些准备吧。” “那是鲤鱼回游产卵的月份,并非龙门开放时。实际上每个世界龙门开放的时间都不同,需得根据当地灵气于水文状况推算,龙门开放的地点也不同。”晏寒江淡淡一笑,吃了那片裹着鲜美汤汁的锅巴,也给他夹了块拔丝丸子,端着杯子科普道:“当初宗正小世界的龙门就在海里,我为了跳龙门却是吃过不少苦头,还落下了海水过敏的后遗症。若不是那次被劈到海里,我现在说不定已经是一条畅游四海的金龙了。” 这个故事真是悲惨得令人心疼,邵道长忙给他夹了筷酿豆角,倒上酒,用美食和美酒麻痹他心灵的伤口。两人你来我往,互相照顾着吃尽了水煮鱼里所有的鱼片两盘多丸子一整盘锅巴和半份酿豆角,更是把一坛酒喝得涓滴不剩。一年多正式见面带来的疏离也在酒桌上洗去,推杯换盏之间重新热络得像还在晏寒江家里时一样。 喝到最后,邵宗严已有些不胜酒力,脸颊涨成了极艳的粉红色,不停眨着眼睛保持清醒,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滴。他的声音也柔软缠绵得紧,隔着桌子去拉晏寒江的手,口口声声叫晏兄,要带他去钱塘江跳龙门。 晏寒江并没喝醉,却被这个醉鬼缠得没脾气,伸出一只手给他握着,另一只手托起他的腰扛在肩头,就像他对待游戏顾客一样把他弄进了正房,扔在柔软的床褥间。邵宗严也不觉着自己醉了,拍着枕头边那一点地方道:“晏兄你过来睡,我给你缝了一套小被褥,都是好棉花絮的,还有枕头。可不是在你家时拿枕套和薄被凑合出来的了,我给你铺上。” 他还真的从床头找着了一套缝得精致的小被褥,还有用干菊花和荞麦皮填充的软枕,打开来整整齐齐地铺在自己枕边,拉住晏寒江让他往上面躺。 这么点小的被卧只够躺条草鱼的,哪儿躺得了完全恢复了的晏仙长。可是这个喝醉了的假道士太不讲理,晏寒江拧不过他只好上了床,将头枕在铺好的褥子上,让他拿小被子给自己盖住脸。 都弄好之后,邵道长的酒疯也撒得差不多了,心满意足地往被窝里一钻,抬手摸上本该是草鱼尾巴,如今却是人脸下巴的地方,抚着那里光滑微凉的皮肤进了梦乡。晏寒江等他睡熟了才揭下了脸上的被子,从脚下拉起一床被子,宽衣解带,只留一件中衣,也安安稳稳地躺了下去。 好久没以人类的身体好好睡床了,在水里浮得肌rou都酸了。 躺着躺着,旁边的人类又开始不安分,身子朝外一滚,被酒精烧得guntang的手心就整个贴到了他嘴上。掌心潮热的汗水糊了他一脸,让他这条单循环系统的冷水鱼都觉着燥热起来。邵宗严上半身弓起,一条修长的腿也横跨过他的小腹,重重地压在他身上,额头抵在他颈窝里,竟是拿他当降温枕抱起来了。 晏寒江在他手上重重拧了一把,却怎么也弄不醒他。邵道长炙热的气息绵绵喷到草鱼颈间,脸颊到脖颈都被酒精烧得通红,嫣红的肤色直延伸进领子覆盖的区域下。 此时天色尚早,这般色彩在天光下无比鲜嫩惹眼,与他周身同样鲜艳桃花运融成一体,艳丽得不可方物。 晏寒江将他的手掖进被子里,细细看着那张睡着后也不减风情的脸庞,指尖从他眼尾划到腮边,拇指抹掉唇边的酒渍和菜汁,低声道:“酒量这么差。都已服气炼神了,竟还能被凡间的酒水醉倒。” 邵道长梦中哼哼了一声,仿佛要抗议。晏寒江便收回手指,胳膊伸出去反压到这个拿腿压着自己的人类身上,心念稍动,人形的身体又作成了半人半鱼之态,身上的本命仙衣重化作成鳞片。他上半身露出赤精的胸膛,下半身则拖出一条细长的墨色鱼尾,展开宽大的尾鳍,整个盖住了邵宗严的双腿,将他压在自己身下,算是讨回过去这么久以来被他压着尾巴睡的利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