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拾壹
雪依旧在下,已在屋檐和地面上积起许多,造得外头一派雪窖冰天。 而殿内,依然香薰暖融。 沐熹听得白玉镜的话后,愣了一下,回过神来,笑道,“也是,你毕竟在宫中这些年,知道尹橘梓的身份,并不意外。” 白玉镜恢复点神气,道,“呵,我是知道。可你jiejie和他却不知道,还把尹橘梓当成知己,如此信任她,甚至把性命交到她手上,结果呢?啊,不对,应该说,他俩信错的人,是那老乞婆。” 老乞婆?沐熹听得挑眉,白玉镜就是这么私下称呼太后的? 白玉镜瞧出沐熹的变化,却不接,只继续自己的话题,“那老乞婆不单单在你jiejie那里放了人,皇甫氏、陈氏,这阖宫上下哪里没有她的人?当年,我都没有料想到,那老乞婆会狠心到这地步,原本一直利用你jiejie来制衡我,但一发现惠妃会威胁到她儿子时,说杀便杀,一点旧情都不念。” 沐熹听得,冷哼一声,道,“你是怎么知道是太后的?” 白玉镜答道,“这皇宫里,最想惠妃死的人,是我。” 沐熹抬眼看向白玉镜,她的眼睛里露出狠辣。沐熹一弯嘴角,道,“这倒是真话。” 白玉镜继续说道,“我虽想她死,可在当时,她不能死。她死之后的结果你也看见了,没了牵制的人,那件事被很快地化解,诸王中最有实力也最有心的禹王被鸠杀,我父亲就此失去最有实力的伙伴。这怎么可能是我们想要的结果?所以说,这一世最想惠妃消失的人是我,可在当时,最想保她性命的人,却也是我。那既然不是我,可不就剩下那母子二人了吗?看皇帝后来的样子,自不是他,他若有那狠心,整件事情也不会发生了。尤其在我知道最后一个见惠妃的是尹橘梓,我便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沐熹挑眉点头,这答复与她想的几乎无二。 片刻后,见沐熹稍显安静,白玉镜眉眼泛起狡诈,道,“还记得那日在椒房殿赏牡丹吗?你临走时提起了尹橘梓,我便想到了对付你的计策。” 沐熹面无颜色,静声听着白玉镜说。 白玉镜扯着嘴角,接着道,“老乞婆为何要杀惠妃,因为皇帝爱她,真心爱她,如痴如狂,惠妃就此便成了皇帝的软肋。当年这个软肋被我们抓住,差点就成功了。那么侥幸躲过一次的皇帝,可否能再此幸运地避过?” 沐熹的鼻息有些加重。 白玉镜知晓沐熹已经明白她所说的,笑得得意,道,“你那枚花好月圆的玉佩,是我先得到的,再使计送到了冯氏那里。你jiejie忌日,他喝的酒,也是我安排的,我知道他认出那酒后必会多喝,我也知道汪海一定会向你求助,而你,看见他为你jiejie那般自苦的模样,也定会心软。只要他爱上你,只要你也接受,那他就又会变成那个惊慌无措,任人揉捏的皇帝。老乞婆怎么会让这样的事再发生一次?她定会向你下手。而我就不必再搀和其中,坐看虎斗更是有趣,你说呢?” 沐熹瞧着白玉镜得志忘形的模样,觉得好笑,道,“可你还是失败了,陛下并未软弱,我也依然活着。所以此时你说这些与我听,目的又是什么?你摆布了我与陛下的人生?想让我觉得被算计被蒙在鼓里,而羞愤?最好就此与陛下生了嫌隙?” 白玉镜忽然冷下的脸,印证了沐熹的话。 沐熹讥讽一笑,说,“你的那些所作所为,并没有改变我与陛下的人生,不过是加快了我俩相恋的步伐而已。我与他的姻缘线,早在他下旨册封时,在我走入宫门时,就已经牵连了起来,无论是你,还是太后,亦或是这宫中的任何人,都不曾改变这命运。过往的一切造就了今日的我与他,我们会走到一起,不因为任何人。说来我该感谢你,你所做的这些,让我不必浪费更多岁月去恨他,让我与他更早的走近彼此。” 白玉镜的脸上,一阵白一阵红,从被揭穿的尴尬和羞愤,到气恼,又再到平淡。最后,她兀自笑了起来,道,“你说的对,我忙活这么许多,又怎样呢?我要的结果一个都没得到。”她无奈地摇着头,突又定住,看着沐熹道,“倒是与你酣畅地斗了一回。” 沐熹听得,也笑了起来。 白玉镜又道,“想来你也真是厉害,过往的那些尘封旧事,埋藏地那么深,却都被你挖了出来。那老乞婆也定是用了好些手段对付你,你却都一一躲过,还成了最后的赢家。败于你之手,我倒也不怨。” 沐熹瞧着白玉镜,仿佛她是生出些英雄相惜来。 只是沐熹还带着其他目的,无心与她言他,说道,“我一直还有个疑问,早就有的疑问,你父亲与禹王谋逆,要换掉的,可是你的夫君,他一日在位,你才是皇后。他若失败,你就什么都不是了。你争斗冒险,机关算尽,就是为了把自己送下皇后之位?” 白玉镜方才松懈的面孔,又严肃起来,气愤、肃杀的表情轮流闪过,怒火越积越浓。她狠狠地说道,“是他逼我的。” 沐熹猜到,说,“你说的是那个失掉的孩子?” 白玉镜讶异于沐熹知情,后又反应过来,道了一声“是”。 沐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不是他做的呢?” “不是他?呵,那你告诉我,是谁?” “你以为我带她来,是为了什么?” 白玉镜顺着沐熹的眼光,移向了地上的如龄。白玉镜很是疑惑,沐熹这是指证谁?如龄,还是……白玉镜意识到沐熹说的是谁,她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往后倒去,险些摔倒前,撑着凭几才稳住。白玉镜疯一般地摇头,她不能相信,绝对不信!那是她的父亲,是她的家人族人,他们与她是一体的,他们共荣共损,他们怎么可能害死她的孩子?不可能! 沐熹向如龄说道,“该你说了。” 如龄向沐熹福了一礼,道,“皇后的那胎,其实从一开始就不好,若不是一直着御医用药护胎,不到三个月便会小产。从白府来的御医说,竭尽全能,不过能拖到六个月。这个事,自然不能让白氏以外的人知道,所以一直用阴阳药方谎称是很稳健的胎。而皇后这儿,是怕皇后忧心积虑,所以也一直瞒着。其实所有人都有在努力保胎,因为都还抱着万一能活下来的希望呢。只可惜,努力了那么久,还是保不下来。”
“然后呢?为何会在甬道上就发作了?” 如龄抬头看了看脸色越来越坏的白玉镜,稳了稳气息,道,“实在是护不住了。当时,宫外的国公送信进来说,既然保不住这胎,也不能白白流了,当时国公是计划用这胎来陷害已生下皇子的陈才人,或是刚入宫正蒙受恩宠的皇甫婕妤,婢子按吩咐喂皇后吃下药,掐着时候将两位都约在御花园,然后在随意挑一个离皇后近的,便推一把出去,撞上皇后。总之,按国公的话,不能浪费了这机会。可也不知是药的分量重了,还是胎实在是撑不下去了,提前在去御花园的路上,就出了事。” “不,不可能。”白玉镜止住摇头,泪,却从眼中滑落,“他是我父亲,我是他在宫里唯一可依靠的人,他怎么会如此算计我?不可能!”白玉镜嘶吼一般的叫嚷,她无法接受这么多年来完全恨错了人,也不能接受是白伍明亲手了结了她的孩子,她的亲生孩子。“是你,一定是你,编的谎话叫她来诓骗我!是不是你?” 沐熹看着白玉镜几乎癫狂的样子,说道,“你已经这般境地了,废黜你的旨意此刻正在陛下的书房里草拟,我骗你还有什么用?” 看着沐熹面上的波澜不惊,甚至还有些嘲讽,白玉镜心下开始动摇。是啊,她都已经一败涂地,说这些与她听,于沐熹有什么好处?可是,可是,白玉镜无法相信,真的是白家人,真的是她的父亲,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 一旁的沐熹,又道,“你难道从没想过,陛下是孩子的父亲吗?你是母亲,可他也是父亲啊。立你的孩子为储,何尝不是在立他的孩子?所以他为何要害死自己的孩子?怕你白氏做大后废了他?可继位的依然是他的血脉,既然血脉得以延续,又何必害怕。他当初为何会与你们真正反目,是因为你们要用禹王替换掉他,你们危及到了他的性命、他的血脉,他这才下定决心的。他真的已经忍让到了极限。” 白玉镜已经听不进这些,只自顾自地在殿内大声嘶吼。为什么?她这一生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活?她为什么要与瑧华为敌?她又为何要这般辛苦奔命在宫中,最后还要经历此时此刻的境地? 沐熹就在一旁,不再多言,看着她,看着白玉镜如癫如狂,叫喊到嗓子嘶哑咳血,看着她疯狂摔打身边的器具,撕扯自己的鬓发饰品。白玉镜正陷入最终的疯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