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慈母心几人知
“快,小珠,帮我换上冕服!我要进见太后!”赵括又恢复了他特有的自信的神彩,一边命令小珠,一边蜕去身上的胡服。 “是……是,大公子。”小珠从神游中回来,慌忙回答道。 母亲与赵括都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对话之中,多次提到了让小珠十分敏感的词――她的祖父安平君赵成。 小珠答应一声后,便立刻为她的大公子取来了冕服、冕冠。 赵括位不过公卿大夫,他的冕服虽然也是玄色的上衣、朱色的下裳,便上下所绘有章纹就不及君王的华丽。而他的冕冠也不像赵王用的冕冠那样,有如星河一般垂在眼前的冕旒;只是在圆圆的黑色上高帽顶部,连上一块前圆后方的长方形冕板。 小珠一如过去一样,将精美的玉笄穿插冕冠一侧的孔中,让笄与发髻拴结;可这次,平时手脚麻利的她,却没能顺利地把玉笄从冕冠另一侧的孔中穿出。 赵括看出了身旁的弱质少女忐忑的心,却又不点明,以调侃地语气,微笑着安慰道:“我睡了半年,你的技艺也生疏了不少啊。” “大公子,小珠害怕……”小珠的手微微一抖,玉笄不偏不倚地穿过了赵括的头顶,稳稳地与冕冠上的两孔相接。 “小珠,三十年前的那场祸事不会再次出现。你的大公子不会让赵国再多出一个小珠,一个琬儿……”一说道自己的“妻子”,自诩为天地男儿的赵括又哽咽了。 “用那条您最喜欢的错金银嵌宝飞凤纹带钩吧。”装作没有听见,小珠一面建议,一面将镶嵌着金银宝玉的带钩从匣中取出,系于赵括腰间。似乎,她想用强装出来的镇定,来掩饰早就暴露在赵括眼前的不安。 平日里穿惯了戎装、胡服的赵括,虽然是冕服在身,冕冠在头,却还是言多有失。他走到门口,大叫一声:牵马来――立刻引来了身边众扈从诧异的目光:“大公子,你这身行头,怎么上得了马?” 赵国自武灵王开始,倡导胡服骑射,反应在民间,就是胡服的流行。赵人原来穿的衣服,是中原地区常见的袍服,这样的袍服袖子长,腰肥,领口宽,下摆大,很不适合劳作,更不要说行军打仗了。身为君王的赵武灵王在他的军中推行胡服,那些兵民一体的赵国猛士自然看到了胡服的好处,便把这种“军装”的形制带回来家中,作为田间地头的工作服。渐渐地,方便的中原式胡人衣裳成了赵国国人乡党的平常服饰;一个要出门做事,不穿一身短打的胡服,反到成了怪事情。 经扈丛这么一说,赵括才反应过来,立刻改口道:“战车伺候。” 赵国在改行胡服骑射之后,国中就废除了多达近万乘的战车。不过,到了赵惠文王时,改变了赵武灵王的国策,又把那些堆在武库中等待腐朽的战车翻新,重新组建了独立的战车部队。这是因为在将军们实战中发现,骑兵无法完成正面冲击敌阵的任务――这个时代的骑兵,没有马登和马鞍之类齐备的马具,自然不能在马上灵活地使刀弄枪。为了完成一个战术目的,赵国不得不保持了一定数量的战车,作为冲击敌阵的尖刀。 借着等待战车的工夫,赵括开始回顾三十多年前,平原君赵胜初登历史舞台时,一鸣惊人的亮相――虽然那时他还没有出生…… 先王3年(赵惠文王3年,公元前296年),赵武灵王曾经在一次酒宴之后,私下问他的庶子,当时还未封君的赵胜道:“我看到你大哥公子章身材高大,很是像我;可是现在的王上是你的二哥赵何。我刚才在宴席上,看到身为兄长的他对弟弟赵何唯唯诺诺,自称臣下的样子,心里很是难过啊…… 你看,我可以把赵国北面的代、雁门、云中三个郡划给你大哥公子章,让他自立为代国国王如何――这样一来,他们兄弟两个都是王了,我也不觉得亏欠谁的了。” 一听父王要把赵国一分为二,赵胜自然是不同意,他没有和赵武灵王讲什么“国家统一是大势所趋,不可逆潮流而动”之类的大道理,而是立刻跪下说:“大哥要是不为君王,还不会和二哥相争,因为他没有那个势力。他一旦成为王,手中就有了与二哥争夺赵王之位的本钱……父王,你这是在给大哥利剑,要利诱他杀了二哥啊!” 赵武灵王一听,自然不悦:明明疼爱儿子行为,却被你小子说成了害儿子! 于是,赵武灵王一怒之下,借着酒劲,就狠狠地给了赵胜一脚…… 果然不出赵胜所料,一年之后,安阳君赵章和赵王何(赵惠文王)之间发生了血拼,赵武灵王也死于这场因为溺爱子女而引发的国祸之中――这便是对赵国影响深远的“沙丘宫变”了。 “沙丘宫变”平息之后,赵胜也因为在事发之前对赵武灵王的谏言立功,被二哥赵惠文王封为平原君。 “这个平原君赵胜,年轻时倒还聪明,怎么到了老来,就利令智昏……”赵括摇了摇着,感叹道时光可以把一个睿智机敏少年雕琢成昏聩不勘的老朽,更感伤自己对琬儿的感情会不会被时间冲淡,又惑者琬儿不再爱他了――毕竟那一次因坠马造成的长眠,对他自己来说,不过是大梦一场,而对琬儿来说却是半年光阴。 “哥哥,你的病才好就要玩?这次又不带上我……” “哥哥!” “哥哥又在想什么啊?”一个年少顽皮的声打断了赵括对恋人的恩念。 “没,没有想什么。牧儿,兄长不在的时候,要好好照顾母亲,还有整个马服君封地上所有领民……”赵括抚mo着这个少年的头,他知道在那些有关未来的梦成为现实,在自己死于长平之后,正是这个唯一的弟弟赵牧,将成为了他马服家最后的传人,也是后世的马氏一族的始祖。 “兄长……是什么啊,哥哥就是哥哥,是我的好哥哥!还有,哥哥你是要出远门吧?可是出远门怎么又要穿成这样?”少年面带灿烂的笑容,天真地问道。 “不是,我只是回邯郸城去,去王城朝贺新王。下次吧,下次我一定带上你和琬儿……”说到这里,赵括顿时失声,心中更是隐隐做痛。 那种兄弟之间的心有灵犀,让年幼的弟弟从自己兄长细微的面部变化感受到了他的痛苦,也机灵地不再说话。 不过片刻,一辆平常征战所用的驷马战车就被拉到了赵括面前。因为身穿冕服,赵括只得在扈从的搀扶之下,略显拖沓地登上了战车左边射手的位置。 战国时代的驷马战车是由车左射手、车中御手,车右戟手组成的三人车组。一般来说御手是一车中地位最高的人――毕竟驭御战车不是一两年就能学好的技术活儿。不过武将要指挥千军万马,自然不能被自己的坐车束缚了手脚,因此原来车右戟手的位置就成为他们的首选――这就是为什么军中以右为尊的原因。 可是赵括却与众将军们不同,他每次乘坐战车,都选择车左射手之位。这又引发了别人对他行为怪僻,为人高傲,特立独行之类非议。实际赵括喜好射手之位的原因,是因为他射术高明,每次出行总是弓不离手,箭不离背;他又是武将出身的宗室,为了不忘征战,他自然是选择了车左之位,以方便随时拉弓引箭,射杀各种或明或暗的“敌手”。 赵括上得战车,回身向出来相送的母亲、弟弟长揖之后,便和众骑马的扈从向西南方的邯郸城出行去。 望着儿子身后留下的滚滚飞尘,母亲只是滢滢而望,默默不语;直到同来送行的小珠说了一句:“太夫人,您怎么不告诉大公子,夫人……不,琬儿姐已被先王强收入宫中为义女之事……他们可能会长期分离.....” “因为他爱琬儿……爱个一人可以使他变得坚强。”母亲简单的字句,说得却是异常的缓慢。 “正因为大公子爱着琬儿姐。可您又不对他与实相告,将来,大公子他是会恨夫人您的!”小珠有些急切地问道。 母亲笑了笑,轻轻拉过小珠纤细光洁的手,对她点了点头:“小珠,我果然没有白疼你,知道为老身着想了……” “可是夫人…...”小珠话说了一半,又被母亲打断。 母亲理了理零乱的华发,轻声说道:“恨我吗?更好,因为恨一个人可以是他变得更坚强!” “夫人…...您就不怕大公子为此事而因记恨上王家,进而做出什么不臣之举,引来杀身灭门之祸吗?”小珠继续关系心着她思慕的大公子,虽然她知道自己的痴心妄念。 “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小珠。如果你能用你的爱去化解他的恨,让他留恋在你的身体上……”母亲用手轻轻拖起小珠圆润而不失曲线之美的下巴,意味深长地说道。 母亲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她知道赵括的胸中跳动一颗永不甘寂寞的心――这颗跳动的心,需要爱来让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