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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青莲先生

    夜色深重,沈湑的书房内灯火明亮,青莲先生站在院中,风吹动着他单薄的长袍,整个人显得单薄而苍老,他的脚步停在紧闭的门扉前,伸手欲敲门时又忽然停住。

    门吱呀一声打开,沈湑的面孔出现在门扉中,道:“进来吧。”

    房内如往常一般支着一个小炉,炉子上一壶清茶正沸腾着散发出清幽的茶香。

    “老夫与青莲先生一别数十载了,今日沈湑以茶代酒说说往事吧。”沈湑将面前的两只小茶碗斟满茶水道。

    “沈大人,你怕是认错人了,小老儿到沈府数日,虽然受尽了沈大人礼遇,但实在惭愧,小老儿并非沈大人口中之人。”

    沈湑不动声色地笑了一下道:“青莲先生,数十年前你从邺城中消失。如今我们都老了,你的外貌虽然变化甚多,可骨子里的东西老夫不会看错的。”

    “沈大人,谁都有看走眼的时候。”

    “呵呵,青莲先生啊,你这固执的秉性还是一点都没变啊。青莲先生当年是有名的风雅之人,娇娥相伴华服美屋吟月对花,却忽然转性将自己流放孤村,破屋草房贫病交加,吃尽苦头,难道不是因为内心的愧疚吗?”沈湑目光灼灼地看着青莲先生。

    青莲先生没说话,他灰白的脸色悄然染上两坨红晕,下颚微翘的花白胡须有些颤抖,端起桌上的茶杯沉默着饮了一口。

    “老夫很好奇,这么多年了,你午夜梦回的时候看见过数万枉死雷霆将士的眼睛吗?”

    “别说了。”青莲先生浑浊的眼睛被烛火刺痛,不,更准确的说,是被沈湑的话语刺痛。

    “我要说。数十年前的那桩冤案,是你们造成的。他们的冤屈自然也应该由你们来洗刷,这是你们欠雷帅,欠雷霆军的。”

    青莲先生叹息了一声闭上浑浊的眼睛道:“我有罪……躲了这么多年,终究是躲不过去的。沈大人你说吧,你要我做什么?”

    “老夫要你说出当年的一切。如何伪造雷帅通敌叛国的书信?”

    青莲先生的脸色灰白,嘴角微微抽搐道:“此事皆怪我当年太过自负,着了施溪亭的道了。实在惭愧,小老儿平生爱诗书、爱美人,最爱的却是丹青……”

    沈湑的思绪随青莲先生的回忆来到三十年前。

    一座雅致清秀的院落隐匿在繁华喧嚣的长街一脚,院内奇树名葩,亭台楼阁,一座虹桥横跨碧波粼粼的水面,几个腰肢纤细身穿碧绿纱衣的女子娉婷走过。此处叫做虚朗阁,是一处专门的诗作画作交易之地。

    一位青衫长袍的男子走进来,绿衣女子迎上前道:“青莲先生来了。”

    “你家主人在吗?”青莲先生点点头道。

    “主人等候先生多时了,叫采蘋带先生进去。先生请随奴婢来。”

    采蘋带着青莲先生来到一间装饰雅致的碧绿色竹屋,屋内皆以碧色青竹制成的物品作为摆设,隐隐还能闻见青竹散发出的淡淡木香,一个身穿湖蓝色锦衣略显肥胖的中年男子坐在竹椅上闭目凝神。

    “主人,青莲先生到了。”

    “先生请坐。”中年男子睁开眼睛道。

    “不知道先生最近又有什么新作呢?”胖中年男子笑眯眯地问。

    青莲先生淡然一笑道:“这些日子懈怠了,并无甚么新作。”

    男子想了想点头道:“既然先生这些日子得空了,那便把袁大人过寿的松鹤延年图画了吧。”

    青莲先生微微吃惊道:“阁主不是不知,青莲从不画规定题目之图,也从不画寿诞之图。”

    胖男子笑得有些意味深长:“我当然知道,不过那是以前,青莲先生你的丹青妙笔无人能及。只是现在情况已经不同了。”

    “如何不同?”

    胖男子还是殷勤地笑着,眼神中精光一闪,话锋突变道:“有一事先生可能不知道,此时正好是个机会告知先生。”

    “何事?”青莲先生问道。

    胖男子露出为难的神色道:“先生有所不知,现在你的画作已经不是最出类拔萃的了,我这虚朗阁第一画师的位子,先生怕是要退位让贤了。”

    青莲先生大惊道:“怎么可能!”

    “山外青山楼外楼,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说完,男子站起来从青竹博古架上拿过一个卷轴道:“你看看吧。”

    青莲先生眼神阴郁打开手中的卷轴,画卷上一片山峦秀润淡雅的风貌映入眼帘,他只看了一眼便脸色大变。

    此图上描绘的景致千丘万壑,峰峦叠翠,松石挺秀,云山烟树,沙汀村舍,布局疏密有致,变幻无穷,实在是奇谲深妙,堪称“山川浑厚,草木华滋”。

    “此图比之先生的大作如何?”

    青莲先生被画卷简远的意境和画师内心中寒暖交加的故事摄走了魂魄,端着画卷讷讷道:“在下不如他。”

    “那么就请先生好好地画松鹤延年图吧。”

    一丝落寞和不甘在青莲先生眼中流露,他强自按捺着愤怒道:“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

    “你说吧。”

    “青莲想知道此画出自何人之手?”

    “这个嘛,你到时候自然知道。他如今已经答应来虚朗阁作画了,你们到时候自然会相见的。”说完,胖男子便转身离开了。

    青莲先生少年得志,二十岁时便才动大邺,青年有为,任是多有身份之人,想要求得青莲先生的一幅丹青,要说尽好话才能得到。他受尽了王公贵族追捧,平日里这虚朗阁阁主对他也是千依百顺的,骄矜惯了的人忽然受到这样的折辱,自然难以接受。

    “阁主且慢走。”青莲先生高声道。

    “先生你还有何事?”

    “我想与作出此画之人当面比试。”

    “我看这就不必了吧,免得伤了脸面。”

    “请阁主成全。”青莲先生语气坚持,行了个大礼躬身道。

    虚朗阁阁主转身看见青莲先生的样子,叹了一口气道:“先生你这又是何必呢?即使费先生来了虚朗阁,也不一定一山不容二虎,青莲先生你的才华本阁主心里是知道的。”

    “请阁主成全。”

    “唉……”虚朗阁阁主摇了摇头,语气无奈道:“此事本阁主也不能做主,不如我将费先生请来你们当面说吧。”

    “多谢阁主。”

    正在此时,方才那个容长脸蛋的绿衣女子进来道:“主人,费先生求见。”

    “巧了!真是巧了。”阁主抚掌大笑道。

    “费高楼见过阁主。”一个约么五十岁的长者走进来道,他身材清瘦,面目枯黄,一双眼睛深深凹陷下去,眼中有些浑浊。

    青莲先生在此之前其实在心中暗暗猜想过费高楼的样子,年龄大约是对得上的,只是没想到他生成这样。能画出那样画作的人眼中必然装满了故事和寒凉才是,可是他眼前的这个费高楼不仅没有应该出现的沧桑之感,更流露出了市侩圆滑之意。

    青莲先生心中不禁生疑,不相信此画出自面前这个小老头之手,问道:“此画可是出自先生之手?”

    “是我所做。”费高楼道。

    “在下也略通丹青,看到先生大作,不由心向往之想要和先生比试一番。不知先生可愿给在下三分薄面?”

    “费某从不与旁人比试。”

    “先生是不敢吗?”青莲先生逼仄道。

    “哈哈哈。小子自不量力,我是怕你输不起。”费高楼道。

    “输赢还是未知,先生如何知道在下一定输了?”

    “因为你遇到的对手是我。”

    “三日之后,就在此处,请先生准时赴约,届时劳烦阁主了。”青莲先生道。

    “费先生答允了吗?”虚朗阁阁主问费高楼道。

    “当然,只不过在下有一个要求,等青莲先生听过后再做决定是否还要比开始。”费高楼眼神带着挑衅看着青莲先生道。

    “但讲无妨。”青莲先生道。

    “好,那费某就不客气了。三日之后的比试,倘若费某输了,费某便离开邺城,有生之年绝不踏足半步,若是青莲先生输了,青莲先生要帮费某做一件事情。如何?”

    青莲先生讲到此处痛苦地闭上眼睛,长叹一口气道:“老夫那时候年轻气盛,根本没有想到此事是他们设的局。”

    沈湑道:“何人?”

    “费高楼与虚朗阁阁主的背后之人是施溪亭。到了约定的那一日,我与费高楼在虚朗阁比试,阁主给我们出的题目是‘一江明月一江秋’,需在三炷香之内完成,并且挂在虚朗阁之中,三日内售出者为胜。其实费高楼早就知道题目并且早作了准备,结果自然是老夫输了。”

    “你做的事情是不是伪造一封信?”沈湑问。

    青莲先生浑浊的眼睛流露出悔意,点点头道:“是,我按照约定,输了比试之后,伪造了一封雷霆君主帅雷鸣通敌叛国的书信。”

    “随后,你害怕被害连夜离开邺城,逃到了一个不知名的村子,隐姓埋名做起了教书先生,吃尽苦头来赎罪是吗?”

    “青莲实在是惭愧,愧对雷帅,也愧对数万雷霆军将士。”他雪白的头发在烛火中泛着苍凉的光芒,更显的整个人孱弱佝偻。

    “将你今夜对老夫说的话对世人再说一遍,给雷霆军和雷帅一个清白吧。”沈湑道。

    “我心里愧悔难安了这么多年,苟且透生三十年没有舍得死,是该对当年事有一个交代的。”

    “你现在的情况不用老夫多说,外面有人想取你的性命,在雷霆军的案子没有昭雪之前,老夫会护你周全,也请你多加小心,不要给恶人可趁之机,否则雷帅和雷霆军将永远蒙受这不白之冤了。”沈湑沉声道。

    寒鸦的叫声声声凄厉,冷月泛着白光。施溪亭在殿内静坐,更漏中的沙子将要流尽,他听见门外响起了脚步声,睁开血红的双眼。

    曹平大步走了进来,施溪亭问道:“事情如何了?”

    “大人,落梅第做了十足的防范,卑职根本没有机会杀死青莲先生。”

    “没用的奴才!老夫不管你用什么办法,青莲先生只能死,不能再多活一天了!”

    “是,大人。”

    “雷霆军余孽追查得如何了?”

    “卑职,卑职正在全力搜捕。”

    “搜捕搜捕,等你搜捕到了,都要变天了!沈湑现在知道了什么,老夫都不敢想,你务必快些找到雷霆军余孽,找到证据杀死他!不能在节外生枝了。”

    “大人,雷霆军余孽现在大理寺关着,张见信竟然把他们藏在密室中,卑职这次不会再失手了。”

    “老夫觉得那个逃出去的是个重要的角色,他不能活,证据很有可能就在他身上。”

    “大人,此人与袁家二公子关系匪浅,那袁二公子还曾在卑职手下救了他,他会不会被袁二公子藏起来了?”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竟然敢跟老夫作对!那就别怪老夫出手了……”施溪亭的眼中闪过一丝狠毒,如同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