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圆转如意

    他拾阶而下，出了厅门，但见远处的松林中，树荫下一个佝偻的身影正挥锄在药园里劳作，正是那和蔼可亲的老头儿尹伯。看他如今年龄，更与自己离山时相仿，看来自己是真的回到了现实世界之中。

    他这才放下了忐忑不安的心，轻快的走上前去，叫了声：“尹伯。”

    那老汉闻声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撩起衣襟在脸上擦了一把，这才转过身来，一脸慈祥的说道：“禁儿，你回来了。”

    刘禁快步走上前去，接过了他手中的锄头，应声道：“刚刚才回，多日不见，您身子骨可还好？”

    尹伯微笑着拍了拍袍子上的尘土，说道：“老骨头了，不中用喽。”

    刘禁却只当他说笑，也不知怎么回话。

    这老伯在刘禁心中，一直隔着一层面纱，令他看不透彻，但越是神秘又越是撩拨的他心痒乱耐，总有一种想要窥破迷底的冲动。

    自从刘禁上山之日到现在，总有那些在尹伯身上无法解释的事物，偏偏就跟他都有关联，不得不令刘禁对他刮目相看。

    首先是他识道法，有道术，但刘禁却从来也看不出他修为深浅，他也从来没在刘禁眼前展示过自己的法力。

    其次他一个道门家仆，却有天庭之物卧龙藤，且能将它在凡间种活。

    其三他在圣门群龙无首之际，点醒了门徒们，给他们指明了暂时躲避妖邪的去处。圣门各派的大弟子们都不知道的事，他却知道，尽管他说是从魂徒师尊的笔记中读来的，也殊为可疑。

    其四他身藏上古十大图阵之一的四洲堪舆图，并且对待它仿佛对待一块破抹布，就那么随手塞在桌案下，随手就送给了刘禁。

    尽管从外表来看，在一段长长的时间内，所有这一切是乎都顺理成章的发生了，但种种迹象无不表明，这老汉决不单单只是个小书吏这么简单。

    他跟在尹伯身后，见他一幅老态龙钟的样子，裸露在外的皮肤腊黄，微微佝偻的腰身仿佛行将就木的百岁老人。他心中一个激灵，忽然好似想起什么来，转头盯着那满园的仙药不解道：“尹伯，您长年栽种这么多仙草灵药，却不见你练丹，那些药都去哪儿了？为何您不自己服用，也能延年益寿，长葆青春……”

    话一出口，他马上就有些后悔莫及，心想这又是眼前这老伯的另一个可疑之处了，只是如今自己提起这一茬，不正是摆明了自己怀疑尹伯的心思了吗？

    他脸上不觉一红，辩解道：“我是说，您既然懂得种这些药，一定也知道他们都是什么功用，为何不用它们改善您自己的体质呢？”

    尹伯头也不回的笑了笑，不置可否，却又答非所问的开口道：“禁儿，你得到那根闻名遐迩的铁棒了？”

    这句话虽疑问，实则听起来更像是一句陈述，陈述着一个即成的事实。

    刘禁闻言心下失惊，半张着嘴半天也没有合拢，直到入了小客厅中，方才回过神来，迟疑不定的脑海中飞速的旋转起来。

    他心想，我刚刚得了如意金箍棒，他怎么会得知？难道他的感观已然比我的还要强大的多？以我如今元婴境界的修士，也无法探知别人耳中一根绣花针般大小的存在，他是怎么知道的呢？他既然知道如意金箍棒的存在，那也一定发现了自己怀中的另外三件宝贝吧。

    尽管失了那金刚琢，可他身怀四件法宝一件神兵，也都是上古奇器，比从前自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想起失了金刚琢一节，他倒是有些为自己的将来担忧起来，虽然说有其它法宝在手，可以往大小十数次的战斗经验告诉他，只有自身强大才是在对敌之时最大的依仗。

    你有大法宝，不代表别人没有更强的法宝，但自身实力，是很难被别人夺走的。关键时刻，只有自己的修为实力才能为自己争取时间，不至丢了性命。

    想到轻易就被尹伯看穿了自己耳中的神兵，不能不令他焦虑不安，倘若临敌对阵之际，对方已将你身上有几件法宝，几件兵器摸得一清二楚，那可就要处处受制于人了。

    刘禁见他显然已经知晓，只好点头承认道：“刚才得手，随便还夺了几件法宝，正不知是何功用，今日刚好要向您请教。”

    说话间，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厅门，尹伯抬手示意他坐下稍待，自己一个人进了内室卧房内。

    不一时，只见他手捧了一本册子再次走了出来，双手将那册子放在刘禁身前的桌上，语气和缓的说道：“你既已得了那如意金箍棒，老汉这里却有一篇棍法，你拿去时时研习，日后当有大用。”

    刘禁听他如此说，心中自是喜不自甚，虽然得了神兵，但运用起来委实不顺，如今好比正想睡觉遇着枕头，他双眼一亮，连谢字也省了，手捧那案前之书，见封面上写着《齐天大圣道法汇编之如意棍》，这显然是一本后世之人编撰的棍法书。

    他于是疑惑道：“这本书以齐天大圣命名，想来这书中所载，就是大圣当年所用的棍法，但又是何人编撰了这部书呢？为什么这书却没有署名？”

    尹伯笑道：“这书自然是后世之人所编，这棍法也是大圣当年所用，至于何人所编，禁儿你也大可不必认真，不管是谁编的，他不过只是一名转述者，真正的作者都是大圣自己，或者大圣的师门。这一点，你又何须执着。”

    刘禁听他说的颇有些道理，也不多问，将那书笑纳了。只是心中自又对眼前这位可以称得上神通广大的老伯多了几分疑虑。二人又各叙了别后寒暖，眼见天色深沉，刘禁自去收拾了几样饮食，二人用过了晚餐，各自安歇了。

    躺在少时曾经的木床上，如今身量大了许多的他顿时感觉有些局促。

    他将脚搭在床沿上，手捧着那本如意棍法陷入了沉思之中，自己刚才回来，尹伯不问自己从哪里回来，立刻就知道了自己已得到如意金箍棒的消息，还送了一本与之相匹配的棍法，当真令他有些措手不及。

    若说当年怀疑尹伯，只是怀疑，那如今，他几乎可以确信，尹伯决对不是圣门中人，也不是等闲之辈。

    如此说来，他到底是何方势力安插在圣门的眼线呢？

    他安插在此处，目的又是什么呢？

    他到底是为了保大圣而来，还是为了救大圣而来？

    更或者说他又会否是为了监押大圣而来呢？

    从表面的迹象看来，他是乎是为了保护大圣而来的，自己是大圣的化身，当年失望之极，万念俱灰之际，就是这老伯拿后园的那株卧龙藤为例，激励自己发奋图强，才有了今天这番成就，若不是为了保护大圣而来，他又何至于要帮自己呢？

    但他转念一想，或许监押大圣的天官会更符合他的身份，一是因为他有天界之物卧龙藤，第二是因为他有四洲堪舆图和《齐天大圣道法汇编之如意棍》。第三是他几乎不废吹灰之力，就知道自己得到了如意金箍棒。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只有一件事可以确定，那就是尹伯决无害己之心，若是他想害自己，许多年前就动手可比现在方便多了。他甚至不用自己动手，只要将他的行踪转告给现今的圣门之主阎大掌门，也够刘禁喝一壶的了。

    想及此处，他就着从窗子里透进来的月光，缓缓的翻开了陈旧的书页。

    刚刚翻起封面，那本书忽然脱手而出，缓缓飞升，仿佛被夜风吹起来的一般，在空中翻转了数下，忽然哗啦一声，散作了无数张纸片，由那纸上跳下来无数个如老鼠般大小的身着金甲，手持金棒的美猴王，一时有上百个美猴王飞速的舞动着各自手中的小小铁棒。

    那些猴王在屋中上蹿下跳，有的翻腾跳跃，有的落地飞升，有的俯冲而下，有的青云直上，有的如凤舞九天，有的似龙腾四海，正所谓遍扫周天无遗漏，一棒擎天独不塌。

    那些小猴儿洋洋洒洒，浩浩荡荡，使完了一百零八路如意棍法。

    刘禁一旁看了，虽对武学一道不甚明了，但见那棍舞的水泄不通，果然圆转如意，更无纰漏，心中也禁不住好一阵赞叹。

    眼见那上百猴子如百川汇海一般，变成了一个，他翻身跳下床来，要去寻那最后的一个小猴子在何处，忽然见那小猴儿将身一纵，直直的朝他眉心冲来。

    他正要闪避，只觉得脑海中一热，便有些昏昏沉沉的想睡觉，仿佛中了瞌睡虫。

    他摇摇晃晃的强撑着身体摸到床边，扑通一声载倒在床上，陷入了沉睡之中。

    睡梦中，那一百零八个神气的小人依次在他仿佛空荡荡的脑海中施展身法，待到最后一只小猴子退场之后，他蓦然睁开双眼，跳了起来，飞身从窗户里跳到了外间的松林之中。

    此时月正中天，正是三更时分，林海涛涛，月光如水，他掏出耳中的绣花针，在夜风中迎风晃一晃，变作一握粗细，丈许来长，已然信手拈来，将那一百零八棍舞的虎虎生风，金光闪烁，哪里还有一点生疏之态。

    远远看去，只看得见一片光轮，似金盘，又似圆月，上下翻飞，左右飘忽，耀的人眼也难睁头也难抬。那铁棒影影绰绰，闪闪烁烁，不是天上神珍铁，便是水底定海针，昔年曾随禹王侧，今朝却在大圣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