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7 生死两茫茫（大结局-上）
金老三正等着看秦悠悠拆解修复“开阳”，忽然听到有人在主宅门外扰攘，不由得大怒，瞪了金族长一眼，毫不客气道：“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金浮图也听到了声音，脸色一变，向族长使了个眼色，转身就要出去平息事端。 秦悠悠听出那是金浮霜的声音，心中一惊，莫非是阿爹出事了？！她心慌意乱，一手放下机关盒，转头望向严棣。 严棣何等聪明，心里一转就猜出了那个哭闹女子的身份，伸手轻抚秦悠悠的肩头，对金族长道：“本王的爱妃累了，先稍作休息再说，外边哭泣的女子是何人？” 金浮图干笑两声道：“族里的无知妇孺罢了，让圣平亲王见笑了。” “她哭得好可怜，我想见见她好不好？”秦悠悠故作天真道。 金浮图在金老三等人责怪的目光下，冷汗都流下来了。 对于金老三他们而言，修复天罡星域是一等一的大事，任何人在这个时候搞破坏都该死，他如果直言在外边哭闹的人是金浮霜，只怕她会被族里的长老们重重责罚。 他只有这一个嫡亲meimei，眼见她一生不幸，怎么舍得让她再受伤害。 秦悠悠心里害怕是自己的父亲有事，顾不上其他，扯扯严棣的衣袖，也不管什么礼貌不礼貌就往主宅外走去。 金家上下没人敢拦他们两个，眼睁睁看着他们大步往主宅大门方向而去，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要追。 门外哭号的确实是金浮霜，秦悠悠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面前，问道：“怎么了？是不是你家出了什么事？” 金浮霜猛地看到一个容颜如画的年轻女子走到自己面前，她身后还跟了一衣饰华贵面无表情的高大男子。不由得停下了哭泣。 在金氏极少极少见到外人，这一男一女容貌气质出众，那男子一看就是久居上位之人，如果见过她绝不会忘记。 “你们……”金浮霜急着找大哥帮忙，被拦在主宅外才忍不住哭喊起来，她拿不准是不是要跟这两个陌生人坦言。 金浮图跟着金老三以及一众长老跑了出来，就见秦悠悠一脸焦急地追问金浮霜为何哭泣，心里觉得怪异之极。 这圣平亲王妃也太爱管闲事了吧？顶尖机关师许多性情古怪，但多数以孤僻为主。他还真没见过爱管闲事到一听有人哭泣就扔下手上的事情，跑出来追根究底的。 但秦悠悠身份贵重，如果有她帮一把，至少金浮霜今日便不会受罚。 “浮霜，究竟何事。你快快道来。”金浮图抢上两步向meimei打眼色。 金浮霜见到连极少出现在人前的金老三等族中尊长都走了出来，知道自己来得不是时候，可能正赶上族里正在商议要事，但是想到家中的事，她什么都顾不上了。 只要那人平安，她就算被如何责罚都没关系。 “大伯、大伯他这几日一直头疼，今日早上我去看他的时候。发现他已经昏迷，我怎么叫都不醒，而且呼吸也越发微弱。韩大夫不在谷中，大哥。求求你快找人看看他究竟怎么了……”金浮霜颤声道。 果然是阿爹出事了，秦悠悠仿佛被人当头淋了一桶冰水，浑身冰凉。 “他在哪里？带我去。”严棣平稳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温热的双手紧紧握住她的。热力透过肌肤渗入她体内，给予她无声的安慰。 秦悠悠点点头。足下一点就往金浮霜住处的方向掠去。 金家上下连带金浮霜看着严棣与秦悠悠几个起落便不见踪影，面面相觑很是不解。 金浮霜隐约猜到他们是往她家去的，虽然不明白这两个陌生人为什么对她家的事这么着紧，甚至连她家的位置都知道，但他们一看就不是普通人，也许真能救金胜常一命。 她心中有了希望，也急急发足往家里跑。 金老三瞪眼问金浮图：“怎么回事？！” 金浮图也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金老三气道：“不知道还不快跟去看看，字经，你也去！” 金浮图与金字经赶到金浮霜的小院子，正好看到秦悠悠在严棣的指点之下用真气替金胜常渡气调息。 俩人不敢吭声，只好在房门外默不作声地看着。 “好了。你休息一下，我让驻云飞去找你的向伯伯来替他看看。”严棣轻搂着秦悠悠的肩头安慰道。 虽然神情一如既往的冰冷僵硬，不过眼里的温柔怜惜就算是金字经这样脑子里只有机关术的人都能看得出来。 “嗯。”秦悠悠抬手替躺在床上的金胜常盖好薄被。 金浮霜看着金胜常的情况稳定下来，也慢慢回过神了，她定定看着秦悠悠，忽然道：“你……你是大伯与瑶姬的女儿？” 她不知道秦悠悠与严棣的关系，但看他们的举动就算不是夫妻也是情人，金胜常若非是秦悠悠的至亲，严棣又怎会眼看着她与别的男子举止亲密而毫无反应？ 事到如今，秦悠悠也再没有隐瞒的必要，点头承认：“是的。” 金浮霜望着她美丽得恍如画中仙子的绝世容颜，口中喃喃道：“难怪、难怪……” 难怪金胜常对他的妻子瑶姬不能忘情，看女儿这般容貌，可以想象她的娘亲是如何风华绝代。 金浮霜心中黯然，呆坐在房间里唯一的椅子上，一动不动。 门外金浮图听了这几句对话，心里灵光一闪，彻底明白过来——秦悠悠竟然是金胜常在谷外跟一个叫瑶姬的女子生的女儿！ 如果不是怕惊动了里面的人，金浮图几乎想仰天大笑三声，难怪她与严棣对金氏的事情这么上心，原来如此！ 这么算下来，堂堂圣平亲王竟然是他金氏的女婿了！ 什么西河风氏、夏云峰文氏，还凭什么来与他金氏为难？！ 这圣平亲王的身份权势已经足够可观。对秦悠悠的重视宠爱瞎子都能感觉得出来，重点是秦悠悠本身的机关术在当今天下除了那失踪两年的齐天乐，绝对是无人可比的。 天罡星域由秦悠悠修复，不就等于是金氏自家人修复的吗？ 当然，一切的前提是，要保住金胜常的性命，让他好好活着，这样秦悠悠与严棣即便是对金氏没多少感情，也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金氏败落。 他转过身去招手让尾随自己而来的侍从将这个重要消息带回去。并请留在谷中医术最好的四长老赶紧来一趟。 因为秦悠悠的身份曝光，整个鬼三台气氛尽变，原本沉郁绝望的情绪一下子被抹去，金浮图忙里忙外安排人尽快将送出谷外的年轻子弟统统接回来，尤其是金浮霜的一双小儿。那可是秦悠悠的嫡亲堂弟。 金浮霜与金胜常，一个不愿说话，一个病重无法说话，有两个会说会笑的小孩子活络一下总是好的。 金胜常与金浮霜一家的住处很小无法待客，金浮霜心神恍惚也根本没想到要招待娇客，还是金浮图反应迅速地临时征用了旁边一个院子，收拾好了让秦悠悠与严棣暂住。 严棣确定秦悠悠在谷内也不会有人对她不利。便暂时离开去召唤驻云飞赶到医圣向天盏隐居的浣沙溪请人。 严棣精于用药，但在医道、尤其是医治金胜常这样的脑颅伤势方面却不如向天盏拿手。 驻云飞自从经历过簇水山上那一战之后实力大进，体内的麒麟血脉不知为何浓郁了许多，虽然说他吸过蛊神的血。但效果未免强得令人意外，如今他的速度比之前快了将近一倍。 医圣隐居的地方离横云山不算太远，又有何满子早前留下的地图，以驻云飞的脚力。一日一夜足以往返。 金浮霜被金浮图带到屋外去说话，秦悠悠独自陪在父亲身边。忽然见烛光在墙上投射出一个陌生的黑影，她回头一看，来的是餍玄。 餍玄伸出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走到床边抬手按向金胜常的前额，过了半饷，他皱着眉头收回自己的手，有些歉然地望了秦悠悠一眼低声道：“这几天，你留在这里多陪陪他吧。” 秦悠悠的眼泪当场就掉下来了，餍玄的意思是不是他父亲只能活过这几天了？ “他之前明明身体还可以的……”秦悠悠不死心道，她虽然不太懂医术，但是一个人的脉象是否正常她还能判断，她之前几次来看父亲，他的脉象虽然算不上稳健有力，但至少也没有任何衰竭虚弱之状，为什么这就不行了呢？ “他的身体没事，他应该是想起了从前的回忆，痛苦难当没了生存的意志。这里有一枚‘灵窍丹’，到了最后关头你让他服下，他会短暂恢复六觉灵识，可以让你们父女见上一面好好说几句话。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餍玄无奈道。 他有起死回生之力，但是在凡界施展起来后果不是他能够承担的。而且金胜常这样的状态，他不确定替他逆天续命算不算是一件好事。 秦悠悠接过丹药，低声道：“谢谢你。” 餍玄轻叹一声，一晃身形消失在秦悠悠眼前。 距离小灰清醒晋级还有些时候，秦悠悠少吸几天天梵九韶花的香气影响不会太大，就让她安心陪父亲走完这最后一程吧。 餍玄消失片刻之后严棣推门而进，见秦悠悠手上握住一个小玉盒坐在床边泪如雨下，连忙走过去抱着她安慰道：“悠悠乖，不要哭了。驻云飞明天夜里应该就能把医圣带回来，岳丈会没事的。” 秦悠悠在他怀里摇了摇头没说话，她很庆幸这个时候严棣在她身边，让她不必一个人独自难过。 她也许无法忘记严棣从前的欺骗利用，但是她必须承认，在绝大部分时候，严棣的怀抱让她觉得温暖安心。 金浮霜心不在焉把自己知道的关于金胜常与风瑶姬的事跟哥哥说了，游魂一样走到金胜常的房间外。 昏黄的灯光下，她看到秦悠悠与严棣静静相拥坐在金胜常的床边。心里的悲哀痛苦忽然像缺了堤般一下子将她冲垮。 她仿佛看到从前在她想象中十分朦胧的风瑶姬变得真实清晰起来，正与她最爱的胜常哥哥相依相偎紧紧拥抱在一起。 胜常瑶姬，白首不离……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对，她又算是什么呢？就连这十多年朝夕相伴的光阴都是她自欺欺人偷来的，屋里床上的那个男人从来不属于她。 在他心里，她永远只是他的弟妹罢了。 金胜常一直没有醒来，有严棣以及金氏提供的种种灵药，他的状态还算稳定。 次日晚间，驻云飞果然不负所托把医圣向天盏送来了。 向天盏仔细检查了一遍。得出与餍玄一模一样的结论，而且说话非常直接：“他的身体没事，是他自己不愿意醒来甚至不想活，你们有两个选择，一是让他这么一直睡下去。直到他的身体熬不住生机枯竭自己去了。一是我用金针刺xue将他强行弄醒，他这样的状态撑不了多久，你们有什么话说完了就让他痛痛快快地去。” 秦悠悠昨夜就知道父亲的情况，已经做好了最坏打算，听到医圣的话反而镇静下来。 金浮霜却像一下子丢了魂魄，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金浮图在一旁暗暗扼腕，怎么不迟不早。偏偏这个时候就撑不住了呢？ “婶婶，你觉得呢？”秦悠悠望着金浮霜死灰一般的脸色，心里不由得为她难过。她虽然与父亲是血缘至亲，但是相处的时日短暂。论感情其实不如金浮霜来得深厚。 这个女子是真的为了父亲抛弃了自己一生的幸福，最后却是这样的结局。 金浮霜浑身一颤，侧头看着她，轻声问道：“你是芳草？” 秦悠悠有些愕然。不得不承认她这个婶婶其实是个相当聪明有洞察力的女子。 金浮霜原也不需要秦悠悠的答案，她的目光缓缓落在金胜常的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凄楚的笑容：“给他一个痛快，也给我一个痛快吧。” 她骗了他十多年，骗了自己十多年，何必再让两个人继续痛苦下去？ 向天盏刚才的话已经很明白了，胜常哥哥如果不是想起前事，不会丧失生存意志，强迫他继续行尸走rou般地活下去，好满足她的私心妄念又有什么意思？ 向天盏见屋里的人没意见，取出金针在金胜常头顶几个特殊位置刺了下去。 金针的效果极快，金胜常的喉头发出微弱的声响，眼皮颤动了几下便醒了过来。 他感觉到身边似乎有不少人，不过却没有露出慌乱的神情，只是伸手似乎想要摸索寻找什么东西。 金浮霜与他相处十多年，几乎马上知道他想找什么，很快从床边的架子上取了他昏迷之前还在雕刻的雕像和刻刀递到他手上。 金胜常手握刻刀，小心翼翼地在雕像的头部快速刻划，动作精准利落，完全看不出来他双目不能视物。 金胜常虽然身体残疾，但修为并未尽失，雕像的五官很快便雕刻完成，他微笑着放下刻刀，用指尖摩挲着雕像的脸庞，低声道：“这是我的瑶姬，我终于想起她了……” 屋里几个人目力不弱，一眼就看清那个雕像的容貌与秦悠悠至少有**成相似。 “可惜她已经不在了，希望她不会怪我让她等太久。”金胜常语气平静，但越是如此，其他人便越清楚他确实不打算继续活下去了。 秦悠悠想了想，取出餍玄送她的灵窍丹，让严棣帮忙喂金胜常服下。 金胜常毫不反抗，一个人如果死志坚决，什么绝世灵药都难以挽回。 秦悠悠紧张地坐在他面前，看着他茫然而没有焦距的眼睛渐渐有了神采，小心翼翼问道：“阿爹……你可以听见、看见我吗？” 金胜常失去视力、听力已经有十多年，一下子重见光明，重新听到声音竟也忘记了反应。 待他看清楚秦悠悠的容貌，整个人如遭雷击定在原处，好一阵才伸出手轻抚向她的脸蛋，他的动作很小心。仿佛怕稍稍出力，面前熟悉的脸庞就会像泡沫般突然消失。 “你、你……”面前的少女与记忆中的妻子十分相似，但是金胜常感觉她们不是一个人。 秦悠悠伸手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努力笑道：“我是悠悠，是你和娘亲的女儿。” “悠悠……女儿？”金胜常神情激动起来，他与妻子的女儿？那个出生没几个月就被迫留给别人收养的可怜孩儿？她、她这么大了？！ 只不过他的激动没维持多久就又变得迟疑起来：“你娘呢？瑶姬她、她……” 秦悠悠没说话，她可以欺骗父亲说娘亲仍在人世，但是以后呢？ 金胜常摇了摇头，轻叹了口气：“我明白。瑶姬她……早就不在了，如果她在，她一定会来找我。我们说过不管怎样都要在一起的。我是个没用的男人，没能护住你和你娘，也没能好好养育你照顾你。” 秦悠悠摇头道：“我这些年过得很好。师父很疼我，反而是阿爹你和娘亲受苦了。” 她说的是真话，她娘亲当年眼光很不错，给她挑的师父很好，她从小所受的宠爱关怀不输给任何同龄孩子。 她知道娘亲当时将她留给师父，是怕她落在奉神教手上遭遇厄运，她亲手抛弃女儿。想来心里比割rou都难受。 师父从小就跟她说，她的爹娘应该是很爱很爱她的，只是有不得已的理由，才千挑万选选中他这么有爱心有才华有责任感的绝世大好人托孤。 金胜常见女儿确实对自己没有怨怪之意。心里一松，目光转到了女儿身后揽住她肩头姿态亲密的严棣身上。 严棣平静道：“岳丈大人，我是悠悠的夫君，我会一生一世好好照顾她保护她。你可以放心。” 金胜常望着他笑了笑道：“好。”这个男人虽然神情冷漠，但是搂着他女儿的动作透着温柔小心。应该是个不错的女婿。 女儿长大了，也嫁人了，从此以后有夫君痛爱珍惜，他也能够安心一些。 他想补偿女儿这十多年来亏欠的宠爱呵护，但是他怕妻子在下面独自等他会难过，这份父女之情便只有欠着了。 其实他今生亏欠的人又岂止女儿一个？ 金胜常侧过头去，看见坐在床边痴痴望着他金浮霜，低声道：“浮霜，抱歉……” 他没说抱歉什么，不过金浮霜从他了然的眼神，也知道自己的心意他都明白，只是他能够给她的就只有这一声抱歉了。 金胜常只说了几句话，就感到一股倦意涌上心头，他确实累了，心中再没有什么牵挂，他慢慢闭起眼睛。 朦胧中仿佛见到妻子含笑带泪望着他，向他伸出手，就像当日他们在风家后院里定情的那一夜，她也是这样向他伸出手，他紧紧握住了，再也不想放开…… 胜常瑶姬，白首不离，他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 金胜常的后事办得很简单，尸首火化后由秦悠悠收着，与严棣一起带到簇水山去投入熔岩之中，与妻子合葬。 完成此事后，严棣继续留在多丽国平定局面，秦悠悠则由餍玄带回横云山去。 夫妻短暂分离，约定两个月后横云山再见。严棣不太放心把妻子交给一个连人都不肯见的神秘凶兽，坚持让驻云飞陪同前往。 餍玄对驻云飞颇有兴趣，倒没有拒绝这个提议。 期间，风氏那边传来消息，表示准备改立风归云为风氏的新任家主，这是彻底表示对严棣对相月国的臣服。 风归云是秦悠悠的表兄，与严棣关系亲近，由他当家主既可以向严棣示忠，又能保住风家的地位。 风氏上下已经知道秦悠悠的父亲乃是金氏族人，风水轮流转，他们如果不想被金氏报复，就要赶紧稳住风瑶姬这一脉。 严棣对于西河风氏的识趣很满意，大方地表示只要他们诚心“合作”便不再追究前事。 金氏的人虽然对金胜常的突然去世感到很不安，不过得到秦悠悠的承诺，表示将父母合葬后，会回鬼三台替他们修复天罡星域，也稍感安慰。 只要秦悠悠还惦记这点香火之情，金氏便不会再有什么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