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养嬷嬷京中来

    至晚间睡觉之时，贾敏轻声问起徒瑞岚的来历。林如海言又止，贾敏轻笑：“老爷别糊弄我，我又不是没长了眼睛。难道还看不出来那孩子的份不同一般？”

    叹了口气，林如海在她耳边极低的声音道：“既是说到此处，我也不瞒着夫人了。那孩子是醇王下的幼子。”

    虽是有了准备，乍一听说这个，贾敏仍旧不免吃了一惊，险些叫了出来。

    靖王乃是当今圣上第三子，原是皇后所出的嫡子。只是皇后素来低调，并不如何受宠。当年皇后嫁入当今的潜邸之时，已经有侧妃甄氏生下了庶长子，后当今登基，皇后与甄氏同时有孕，甄氏早一步生产，皇后却是足足又拖了近一个月，才产下了皇帝的第三个儿子。

    皇帝宠甄氏，连带着甄氏所出的两个儿子也水涨船高。甄氏本出自金陵甄家，那也是个望族，如今的甄家家主任着金陵体仁院总裁一职。几代经营，关系网盘根错节，说一声在江南只手遮天并不为过。

    皇帝年纪渐长，几个大些的儿子都有些小心思。表面上父慈子孝兄友弟恭，背地里各出奇招拉拢朝臣。长子敬王，次子诚王，仗着自己年纪居长，母族又昌盛，很是闹腾了起来。

    与之相比的，是皇后所出的嫡子。

    皇后虽然并不如甄妃受宠，那也是出自大家，根基不凡的。其父方铉曾是两朝宰辅，又在今上与义忠亲王的夺嫡之争中坚定地支持今上，故而很得今上信任，死后钦赐谥号“文忠”。方皇后兄长如今亦是入了内阁，为人却秉承了父亲一贯低调。

    方皇后随了父兄的子。为人谦和，却绝非没有心计之辈。当年初入潜邸。今上边儿已经有了两个侧妃。一众姬妾。若是论起来，容貌妍丽者有之，明朗爽快者有之。其中最为受宠的当属柔弱如花一般的侧妃甄氏。每月里头倒有大半个月霸占着今上。这又如何呢？方皇后依旧是三下五除二，不到两月功夫便将王府事务尽皆掌握手中。偏生还能得今上的敬重。这里头或许有其父方铉之力，却也可看出方皇后手段。

    况且。自今上登基以来，她只得一子。既不居长，也不见皇帝如何宠。却能平平安安长大了。前两年又受封醇王。眼看着圣眷隆，一个“醇”字，令朝臣又是猜测频起。

    这两年醇王接了不少差事，办的也极是得皇帝心意。几个兄弟自然不会坐等别人登上那大位，虽明面不见血光，暗地里却是风起云涌。

    如今自家里竟是住着醇王的幼子。难道说……

    “老爷，这……”

    林如海叹了口气。他与醇王算是忘年之交。醇王子冷厉，手段强硬，是朝中有名的冷面阎王，这回江南之行受阻，京中恐又有事，也是无奈之下将孩子托与自己照料。当此之际，他又如何能说出个不字？

    低低地嘱咐了贾敏一番，夫妻两个才掩了话头儿不提。只是这一夜都是翻来覆去，并未睡好。

    徒瑞岚原本是个活泼的子，林珩刻意为之，两个人竟是说不出的投机，只不过一天之间，就要好非常了。

    白里林珩要往贾敏那里去请个安，徒瑞岚也要跟着。贾敏虽是觉得不妥，却也不好说出来，只得由着他去了。

    过了没多少子，忽然有两辆马车停在林府大门前。车夫从头辆车里扶下来一个四十来岁，面白微胖的中年人。看其穿着，虽也是绸缎质地，样式却又不是主子们常穿的。

    那车夫来至门前，双手捧了帖子，对着门房道：“我们是京里来的，有事求见林大人。这是我家主子的拜帖，还请通传一声。”

    门房听了，看看后头的中年人，忙接了过来，道声稍等，一溜儿进去找人传话不提。

    却说林如海从老管家林盛手里接了帖子打开一看，忙问道：“来人在何处？”

    林盛道：“都在门前候着。”

    林如海忙命他：“快些请进来。”

    林盛不敢怠慢，忙急匆匆出去了。书房里头程紫溪也在，林如海便将帖子给他看了。只一见落款，程紫溪便也吃了一惊，“长宁长公主？我记得府上从未与他们府上有过走动罢？”

    长宁长公主乃是当今圣上胞妹，当年被先帝赐婚，下嫁威远侯童士楠。威远侯先祖亦是随太祖打天下的重臣，历代镇守西北。童士楠自与长公主大婚后，夫妻两个感一直融洽。

    按照惯例，即便是尚了公主的驸马，边儿也是能有两个伺候的人。偏生童士楠怪癖，不说婚后，便是婚前也无一个通房侍妾。有好事者暗里笑其惧内，又传长公主善妒，夫妻两个也不以为意。

    只是天妒英才，童士楠未至不惑，便英年早逝。本朝公主中亦有改嫁的先例，长乐长公主与驸马伉俪深，今上也曾暗示她可以再嫁，被她直言拒绝，只守着威远侯府和驸马留下的三个孩子。皇上心疼妹子，到底在京里又建了长公主府，将人接回了京里。

    林家与长公主府素无来往，如今忽见帖子，自然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多时，林盛引着那中年人进来，“这便是我家老爷。”

    “林大人有礼。”那人抱拳行礼。

    林如海忙也还礼，“不知阁下是……”

    “小人乃是长乐长公主门下，林大人只叫我张甲便是。长公主下受醇王下之托，送了两个人过来。下说了，这两个嬷嬷乃是当初随着她从宫里出来的，规矩也还好。只是我们府里如今并无适龄的姑娘，两个嬷嬷竟是闲置了。听说林大人这里正在为府上的小姐寻教养嬷嬷，醇王下便荐了她们过来。冒昧前来，还请林大人不要见怪。”

    话说至此，林如海岂会见怪？心里一动，醇王与他这位姑母，关系倒是亲密呐。

    忙请人坐了，又叫上了茶来，又忙命人引了两位嬷嬷到后边儿去见贾敏，好一通安排后，林如海方才命林盛带了张甲往客房里去歇息。

    贾敏这里得了信儿，忙叫人将两位教养嬷嬷请了进来。细细打量之下，见其中一个材微丰，圆乎脸盘儿，弯月笑眼，望之和蔼可亲；另一个鹅蛋脸，一头乌发梳的整整齐齐一丝儿不乱，看着便比那个严肃了些。二人亦是绫罗裹，进了屋子也并不左右张望，齐齐地朝贾敏行了礼。

    贾敏忙叫了免礼，又命微云清月端座儿上茶，二人推辞一番，谢过了，方才在绣墩上坐了半边子。

    “二位嬷嬷京里来，一路辛苦了。”贾敏扶着已经有了些轮廓的肚子，起道，“多蒙长公主下体恤惜，让两位嬷嬷为了小女千里奔波，却是小女之福。我只在这里谢过了下，亦谢过了两位嬷嬷。”

    二人忙都起来连道不敢。

    “清月，去请了姑娘出来。”贾敏吩咐道。

    一会儿功夫，便听见外头游廊上极轻的脚步声响，“姑娘来了.”

    帘子一挑，黛玉已经进来了。“母亲。”黛玉走到屋子中间敛衽福，动作轻缓，神态自然，落落大方。两位嬷嬷旁边儿站着看了，心里边先点了点头。她们跟在长公主边儿，也颇为见识了一些闺阁女子，皇室中的宗女也好，大家族中的小姐也好，也并不个个儿都是好的，也有骄纵跋扈的，也有缩手缩脚的。先时听说是要南下来教养一个从二品官儿家里的女孩儿，二人还曾怕是姑娘不好管教呢。如今看来，倒是可以放下了心。

    “玉儿，来见过两位嬷嬷。”贾敏含笑道。

    黛玉忙上前见礼，二人慌忙避开，回礼不迭，口中只道折杀了。她们也算是有见识的，醇王下那是今上唯一的嫡子，如今他出面替林家向长公主借了自己过来，可见是十分看重这林家的。便是从私心上讲，也须得敬着些这林家的人。

    贾敏做事周全，又好言谢过了一番，才令自己的母赵嬷嬷亲自去看着，捡了一个紧挨着黛玉住处的小跨院儿出来。又命贴大丫头微云青玉领着两人前去休息。

    看着人都出去了，贾敏才倚在榻上，拉过女儿笑道：“如今我可放心了，没成想能请到这样的两个人来。后说出去，我玉儿是由长公主边儿的嬷嬷调教出来的，那可也是一番体面。”

    黛玉抿嘴笑着点点头，心里却是明白，这一番下来，父亲已经算是卷进了立储的漩涡里。

    自从这两位嬷嬷来了，贾敏便将家事放了手，只叫黛玉看着。两位嬷嬷一个姓李，一个姓赵，因有长公主的吩咐，对黛玉也很是用心。小处儿指点，细细关照，黛玉自觉收益匪浅。

    却说贾敏这又一次有了孕，自然也是不能瞒着京里的娘家。因中秋将至，往京里须得送去节礼，贾敏便将此事于家信中告知了贾母。

    接了信后，贾母自是欢喜非常，王夫人却是暗中咬碎了一口牙，偏偏还不能在脸上露出来，反倒是要打起精神，替贾母预备贺礼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