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黄柏木作磬槌子
黛玉知道，淑君担心的是慕轩子太过耿直，于许多事上都不懂得变通，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明知道是个陷阱，也会不管不顾的一头栽了下去。 至于贾家，更是不会容许慕轩与自家意见向左成为另一个林海的。虽然慕轩现在只是个进士，可是有林海这头猛虎在前，贾家怎么可能放过眼前这只牙齿还未长全的小豹子呢？自然是扼杀在摇篮里，一劳永逸为上上之选了。 黛玉见淑君一筹莫展，唉声叹气的，便有心安慰她，“jiejie真真是关心则乱平里把秦表哥夸的那么好，怎么到了这时候就这么小看他呢不仅小看了秦表哥，还高看了这府里。” “meimei这话怎么说？”淑君确实是越想越心烦了，忽见黛玉如此不以为意的笑昵道，不由得打起了精神。 “jiejie只看到这府里祖上位列功臣世爵的‘八公’，在他们贾史王薛这几大家子亲戚里头也算是头一份的尊贵了。可是再怎么尊贵，也只是个民爵罢了。民爵不是那种宗亲爵位的世袭罔替的铁帽子，每传爵一次都是要降一等的，直到降到无爵为止。所以当时富贵显赫，可是这三四辈子袭下来，也就不剩什么了，唯有一官职罢了。不过这官职不提也罢，贾家两府众人不过只是托赖于祖宗的分罢了，哪一个是会做官的？”黛玉蜷坐在踏上，随手剥着自己寝衣衣袖上的蔷薇花儿，嘴角衔着一缕笑意道。 “meimei这话说的也是，只是meimei也说了，这家里还有那么多世交亲友呢史家、王家自不必说了，几代的姻亲了。还有今儿来的那些达官显贵人家，都是这么多年的分了，自然是不会干看着的。”淑君略一思忖，复又担心道。 “虽说满朝里有一多半的官宦世家是和贾家当初一起封官封爵的人家，不说以前怎么样，毕竟这么多年下来，相互相互扶持相互依仗，分也算是不错的了。”黛玉略顿了顿复又笑道：“而且还有一样妙哉的是，这些人家教子皆如这家一般的‘有方’。说句冒犯的话，jiejie你想，昔的两位国公爷传到大舅舅二舅舅这一辈已经是第三代了。世人都说富不过三代，这当官的虽然好些，只要不出大错一般都能稍微的时间长一些，可是也是好不到哪里去的。若是严谨持家，子弟安分守己潜心读书或是武功，那还有些出路。可是你我冷眼看了这么些子来，这家里有能传家的人吗？”黛玉见淑君摇了摇头又接下去道：“且说这大舅舅二舅舅，不管是靠着祖上的余荫也好，还是皇恩浩dàng)额外给的体面也罢，一个是一等将军，一个是工部员外郎。这话我也只跟jiejie说说，这大舅舅的一等将军，听起来是个要职，还是超品的爵位，多显耀。可是如今世事安稳，这一不带兵二不打仗的，除了有饷银饷米之外，可也是清水衙门中的清水，闲职中的闲职了。不过同时也要庆幸的是，世事好在还比较安稳，要不然这些人哪个是能养兵千用兵一时，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这二舅舅是工部员外郎，从五品的官职。要说比起大舅舅倒能有些实权在手，不过二舅舅素喜和那些文人雅士相交，平里琴棋书画附庸风雅，于经济仕途上并没有什么能力，也不是能钻营的人。这位子也是积年熬出来的，只是如今年岁在这，还有几阶能熬的呢再说珍大哥哥琏二哥哥他们那一辈，也就珍大哥哥，因着大老爷的缘故，早早的就袭了爵做了官，却只是个三品的将军了。虽然同是将军，比起大舅舅那就更不如了。琏二哥哥上捐的是个同知，我估摸着应该是个从六品的州同知。而且这也只是嫡长子才有的待遇，总算还有一盼头。”黛玉顿了顿又道：“我越说开了，像琏二哥哥，也只有等着大舅舅不想或是不能再做官了，方能袭官的。至于庶子幼子，对不起了，那就只能头悬梁锥刺股十年苦读考个功名了，只是又有哪一个是能走这条路的？所以其他的那些，不管是玉字辈的，还是草字辈的，不过都是些‘浑子’罢了。而且这贾家只不过是那么多侯爵人家的一个缩影罢了，我打句包票，其他那些公侯伯人家也同这家没有两样的。” “听了meimei这么一席话，我心里总算是安定些了。我虽对这些不大通，可我也知道，今儿来的那些诰命太太们虽开头都是这个公、那个侯的，可是自家老爷也不过就是一等子，或是一等将军的，也都不是什么实缺，就如meimei说的，虚荣虚荣罢了。只是毕竟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老底子总是在的。”淑君撑着下巴，半才领会了黛玉话里的意思，可是还是颇为担心。 “这些人家俱是出武荫之属，可是如今皆是文不能文，武不能武，也不能齐家，现如今已是‘黄柏木作磬槌子，外头体面里头苦’了，更何况以后呢？虽然秦表哥三年之后就要散馆了，可是三年后什么光景咱们可都不知道的。”黛玉见淑君脸上颇有错愕之色，于是笑道：“我可不是空口白牙咒这家，而是已经赫赫扬扬已将百载，一朝树倒猢狲散也是极为正常的事。而秦表哥，这大好的人生却才刚刚开始，jiejie应该对秦表哥有信心一些的。还有一则，请jiejie细想，其实不管这些人家私底下关系怎么样，只为了这一起发家这一个缘故，世人也都已把他们看做是一条船上的人，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了，早已是一荣皆荣一损皆损了。同时对他们上心的人也是数不胜数的，谁都羡慕这份尊荣富贵，可是这份尊贵可是有定例的，可不是人人都能享有的。” 黛玉还有一句话，只想在了心里，却并未说出来：虽然这两年上贾家还会有一件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大喜事，可是也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 淑君听了黛玉的话，这眉头是越来越紧，又是半，才喃喃开口道：“我打小就以为哥哥只要考试考上了，就可以不用功陪我一起躲猫猫了。可是考试真多呀，童试，乡试，会试，还有试，考了这么多年。我早已经过了玩耍的年纪了，可是哥哥却仍然还是没有能过上随心舒心的子。进了庶常馆，还是三不五时的要考试。等到做了官，还会有人死盯着你底下的这个位子，自己还要一步一步的往上爬，这样的子可怎么过呢？”淑君话说到后头，已是有些哽咽了。 黛玉知道，淑君的祖父和父亲都是天生的名士脾气，洒脱惯了的。淑君在家里也一向就比较自由，自然也就崇尚自由。况又心思单纯，从来都是笑对每一天，自然是无法想象有人得在谋算计下永远处于警觉状态的过一生的。 “jiejie怎么又伤心上这个了，没有人能过舒心安生的子的，别说我们了，就是那些宫里头真正的贵人都是不能的。位高权重责任更重，这看闹的眼睛也必是更多。更有一则登高必跌重，外头看着喧喧扬扬，可是为了保全自和家族门楣，要花多少功夫和心思只有那些经历过的人才会知道。” “还是我们为女儿的好呀，不用为了担当如此辛苦，只是我在想，那些人就真的开心吗？”淑君轻轻的松了一口气，复又问道。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不知道那些一辈子惴惴不安生活着的人是否真心开心，但是我知道必是有让他们开心的事的。或者是他们享有的荣华富贵，或是前生后名，或是子孙后代的福祉，这些都是他们的追求，也必是他们开心的源头。” 淑君点了点头，“是啊，各人的追求不一样，想做的事自然也不一样。我从来无大志，不像三meimei总幻想着能托生为男儿，出去闯一份事业，我只想平平安安开开心心的过这辈子。” “jiejie真不害臊，还说自己无大志，可要知道，能内心安慰，岁月静好已是极其不易的事了。不过，jiejie自幼听秦姨妈说心安是福四个字，必是能做到这一点的。”黛玉轻轻在淑君脸上刮了一下，掩嘴笑道。 淑君一愣，又默念了一遍那四个字才笑道：“是我钻进牛角尖了，没影的事就这么烦心。哥哥自幼就能把自己的事安排的极好，何时读书何时习字，他心里早有规划，哪里需要我来瞎cāo)心的。”淑君说完这眉毛已是舒展了开来了，神色也不再呆板，已经有了往顾盼生辉的神采了。 “不是jiejie钻进了牛角尖，是这家人手伸得太长了。” 淑君点了点头笑道：“可不是，有如今的功夫，状元都几个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