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早早
二人从未遇到过如此尴尬的场景。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夜深了,见你房间还亮着灯,敲门很久也没反应,所以进来看看。”只一瞬间就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从容,刚才无措的仿佛是另一个人。 尚未调整好呼吸,眼泪也还未止住,岳问荆仍轻轻地抽噎着,眼神中含着一丝戒备。 她自问和萧倾寒还没熟到可以交心的程度,甚至可以说对这人是有些畏惧的。如今,自己这样脆弱狼狈的一面被这样撞破了,眼中不禁露出一丝锐利的光。 “你,还好吗?”他却并不在意,仍是关切地问道。 在萧倾寒的印象中,岳问荆从来都是一个积极、乐观的女孩儿。她可以很执着地去做一件自己并不擅长,但认为应该做好的事,竭尽全力,即使过程十分艰辛,也会一直坚持下去,直到彻底完成。她也可以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依然照顾身边人的情绪,对他们露出最灿烂的笑容,正如那次车祸。 下午在学校里,那位家长的责难他也看在眼里。并未出言相助,因为萧浅也在。她平日里看着性子好,也淡然得很,其实是个极护短的人,断然不会让自己在意的人受人欺侮。 他想不到的是岳问荆的反应。言语中并未有半分冒犯之意,语气也十分柔和,却让人感觉说不出的犀利。他分明感到她心中滔天的怒火,只是她面上的平静却完美地掩盖了这一切,步步逼人的质问在那仿若无辜的语气之下,似乎真的是在很用心的讨教,让人无从反驳。 他料到她不会无动于衷,却不想她的反击这样漂亮。尤其最后那句道别,只怕那位家长心中已快要吐血三升了吧。 向来温和的人,也有这样锐利的一面。想必,那位家长是踩到她的底线了吧?真是,让人惊喜。 这样的一个人,如今却以这样狼狈的姿态出现在他的眼前,仿佛一只受了伤的小兽,正躲在角落里独自舔舐着伤口,安静的、孤独的,不欲被任何人发觉。见到生人,全身的毛都竖了起来,眼里是不加掩饰的戒备。他却并不觉得被冒犯了尊严,只感觉有些意外,还有些莫名的心疼。 一人全力防备着,一人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二人于是形成了一种特殊的对峙。 那人终于回过神,冲她轻轻一笑,似戏谑,更似挑衅。 “这么怕我?”缓缓蹲下身,与她平视。 岳问荆只觉一股无形的压力随着他的动作压了下来,呼吸又急促了几分。 “你怕我。为什么?”似是在询问,更似是在喃喃自语。 “为什么要哭?” “为什么那么努力?” …… 一连串地发问,却并不期待回答。 眼中的戒备渐渐淡去,疑惑也随之涌上心头。 他在说什么?他为什么对我说这些? 只是,那人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却让她忽然失却了所有力气。本已渐渐平复的心情又再次汹涌起来,不知名的心酸让她的泪水再次决堤。 他说,其实,你可以活得自在些。 自在,她又何尝不想?可是,她怎么敢?前世,一步之差,让她终其一生不得自在。心心念念,上下求索,却始终得不了一个自在。这一世,自身性命、家人命运、先人传承尽系于一身,她岂敢有半分松懈? 自在,或许终有一日可以得到,却也是很久之后了。 而今,这一切由于她的意愿所向,一切的不自在,也尽数化为了自在。 她,又何必执着于一时的喜怒忧思? 这样想来,却是豁然开朗。 “往后,不可轻易流泪了。女孩子的泪,宝贵得很。”抽出一张纸巾递与她。 接过,轻轻擦拭了眼角的泪。又见一只摊开的手掌。略加思索,便将自己的手放在掌心。那人随即握住,轻轻一使力,将她拽了起来。她只觉腿上有些酸软,又有些眼晕。那人却牢牢地扶住了她,不给她摔倒的机会。 她终于露出了今夜里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谢谢。”她道。 “丑死了。”却被这样一句话哽住了。 看着她呆住的表情,他毫不客气地嗤笑一声。揉了揉她的头发,力道让她不禁龇了牙。 “不和你磨叽了,我先去睡了。”毫无风度地抽出了手,转身走向门口,有些不耐地摆了摆手。即将到门口时,却忽然停住了脚步。 “往后,你和浅浅一般唤我大哥吧。”说完这一句,便再也不回头。 岳问荆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背影,无意识地偏了偏头。 这人,似乎还不错呢!从前倒是她误会他了。 第二日,二人见面还如往常一般,仍然不熟络,却也没有了往常的那种仿佛隔着一面墙的疏离感。那夜的事,仿佛都被二人忘在了脑后,又似乎从未过去,只是二人心照不宣地当作没有发生过,倒也似有了共同的秘密一般。 只有萧浅,明显感觉到了好友在自家大哥面前没有了从前的不自在,甚至也会同她一般唤声“哥”。 周末,岳问荆正在自己房间练字。 忽然听得两声敲门声,她不欲分神,并未停下手上的动作,眼皮也未抬,只淡淡道了句:“请进。” 来人并未出声,她也乐得安静。 落下最后一笔,只听得一个声音:“《清平乐会昌》?你喜欢这首词?” “哥?”岳问荆小小地惊讶了下。虽然他们现在的关系有所缓和,他们却从未刻意来找过对方。这又是哪一出? “二婶炖了些银耳莲子羹,我正好经过,就帮你捎过来了。”朝着小几上放着的碗努了努嘴。 正值秋燥,苏云楼就爱鼓捣些药膳,二人因此最近都喝了不少。这样一说,她也立即心领神会了。 见他还看着自己刚写的那幅字,她道:“也没有很喜欢,写着玩的。” “你的字挺有特色的。”鉴赏完毕,萧倾寒道。“这首词很适合你。” 她没有回答,只低下头浅浅一笑。 “别放凉了,趁热吃吧。” “嗯,好。”说罢,又转回了桌后,换了张纸,刚欲提笔,又听得那人的声音。 “早早。” “什么?”有些不明所以地抬起头,疑惑地看向他。 “我往后便唤你‘早早’了。”言毕,也不征求她的意见,带上门出去了。 留下岳问荆一人困惑着。良久,才反应过来。“东方欲晓,莫道君行早。”这位取名,还真是简单粗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