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佐罗与左轮
避暑山庄。澹泊敬诚殿。 乾隆皇帝站在窗前，望着窗外夜色，伫立凝思。 吉祥悄然进屋：“皇上，喝碗莲子羹吧？您一天没吃饭了。” 乾隆坐回桌前，吃了两匙，又轻轻推开：“还没消息吗？” “还没有，皇上。” 乾隆挥了挥手，吉祥悄然退下…… 乾隆拿过萨克斯，凑到唇边…… 一曲《茉莉花》呜呜咽咽，穿过静夜的林梢、湖面，飘向夜的远方…… 月色中的避暑山庄一片迷蒙，亭台楼阁，山光水色，无不透着凄迷诗意…… 避暑山庄。永佑寺。 保罗伸出大拇指：“你，中国佐罗——第一！欧洲佐罗——也是第一！美人儿佐罗——更是第一！” 蒙面女侠被这外国鬼子恭维得有些不好意思，却也十分惬意，羞涩中又有些得意地说：“那你还不快些煮咖啡请世界第一美人儿佐罗品尝？” 保罗受宠若惊道：“OK！” 保罗熟练地点燃咖啡壶，煮咖啡，不一会儿咖啡的香气溢满屋内。 蒙面女侠夸奖道：“你这毛子干活还挺地道。” “承蒙美人儿厚爱，实不敢当。” “谁说爱你了？你这死毛子中国话说得还挺溜活。” “不溜，不溜，百尺竿头，还要再往上爬一步两步三步……” 蒙面女侠忍俊不禁。 保罗端上刚煮好的咖啡：“美丽的中国佐罗，请您取下尊贵的面纱，否则没法儿喝咖啡……” “我若摘下面纱，你这死毛子起了色心怎么办哪？” “什么叫色心？” “就是……不轨之心，色狼之心，叵测居心，就是……不良之心……总之就是不安好心！” “NoNoNo！不可能的！保罗先生大大的君子的……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做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柳下惠的……” “真难为你还知道柳下惠——你这洋鬼子懂得的还真不少哇！” “不多，中国人说，学无止境，不进则退……” 蒙面女侠格格娇笑，取下面纱——唐小萱那张花容月貌的美人儿面孔霎时惊艳于保罗湛蓝的眼前。 保罗惊叹道：“哇！基督耶酥！圣母玛丽娅！维纳斯！美人鱼！蒙娜丽莎……” “你这死毛子罗嗦什么哪……”唐小萱低头啜了一小口咖啡，“呸！好苦……弄得什么烂药汤子唬弄我？不是蒙汗药吧？” “NoNoNo！我再给你调调，加点儿伴侣。” 保罗一边往唐小萱的杯子里加糖块一边说：“基督耶酥、圣母玛丽娅——都是我们的神——就跟你们的如来佛、观世音菩萨一样的；维纳斯是我们的艺术美神，你瞧，就是她——” 唐小萱顺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一尊裸体断臂的维纳斯女神赤裸裸地站在“中国佐罗”的眼前。 “啊呀什么呀！连衣服也不穿——羞死人啦！你这死毛子没老婆，整天瞧着她——你！你不是好人！” “她不是人，她是爱神，美神——因此保罗仍然是好人。美人儿，请接着喝咖啡吧，看还苦不苦……” 唐小萱又小心翼翼地啜了一小口，又一小口，抬起头，满意地瞧着保罗先生：“嗯，品出点儿意思啦……” 保罗长出了一口气，笑了，也坐在对面喝了一口…… 索府。小客厅。 索伦正与众帮派首领开会，门外响起急骤的拍门声。 “谁？！”索伦恼怒地一指屋门让哑奴去看看。 哑奴刚转过身，门已被推开，把总带着士兵冲进屋来。 把总怀抱尚方宝剑，不卑不亢道：“皇上有旨，查找两个失踪的小美人儿——全城搜索，不留死角！所以，请索老爵爷恕罪！” 索伦瞧了瞧把总手中的尚方宝剑，强忍怒气：“既然尚方宝剑都请来了——谁敢不遵？各位请便！” 把总带人绕大厅一周，眼睛却盯着众帮派首领等一干人绕了两圈：“爵爷这是在开会哪？夜大深的还不休息，可真辛苦！” 索伦嘿嘿冷笑道：“弟兄们不也一样辛苦，我们这些人都是没事儿睡不着觉的，喝茶研究诗歌呢……” 把总狐疑的目光扫过这些千奇百怪的“诗人”的面孔：“呵呵。想不到爵爷还有这雅兴。对不起打扰了。爵爷，你们接着研究你们的诗歌，小的们还得各处看看，皇上的事儿么……谁也不敢马虎是不是？” 索伦鼻子都要气歪了：“你是属于兵部的吗？你的上司是谁？” 把总有恃无恐道：“我的回答可能会让大人您很失望——我不属于兵部，我的上司是九门提督黄土高坡黄大人！” 说完，大马金刀，率人向外走去…… 索伦站在门口，看见把总带人敲响另一间屋门，恨得咬牙切齿：“黄土高坡这小兔崽子，仗着皇上的恩宠，如此目中无人！哼，看老夫怎么收拾你！” 索府门外。 黄土高坡骑在马上，一动不动。 四名贴身侍卫骑马挎刀，守卫两旁。 侍卫之一道：“提督大人，今儿这么一来，可就和索府结了梁子啦……” 黄土高坡纹丝不动：“俺只听皇上的！别人爱谁谁！” 那侍卫便不再出声。 黄土高坡立马街头，威风凛凛，如霜的月光下犹如一尊青铜雕像。 避暑山庄。永佑寺。 “小姐，还喝吗？” “不喝了。现在你快说，皇上在哪儿住？” 冰冷的剑锋唰地又架上了保罗的脖子。 保罗笑了笑：“美人儿的心真是瞬息万变，刚喝完我的咖啡就这样付小费。” “什么叫小费？” “就是你们中国人说得赏钱。” 唐小萱又笑了：“你这洋鬼子倒是有点儿意思。” “我本来很有意思。你快把这冰凉的东西拿开！” “你想叫我拿开就拿开？你以为你是谁？快说！皇帝老儿住在哪儿？” 保罗：“你是不是要刺杀皇帝？我告诉你美人儿，我们欧洲那个大侠佐罗是不杀好人的。乾隆是个好皇帝，他也不是老儿，他是个大帅哥儿——所以你不能伤害他！我是皇帝的大臣——虽然只是六品，但我也懂得中国人最讲究忠义——所以我不会出卖大皇帝！” “你这死毛子还懂得忠义？哼！不说我先杀了你！” “首先，你杀了我也不说！” 唐小萱眼里有些赞赏的意味：“那……其次呢？” “其次，你也舍不得杀我。” 唐小萱一愣：“为什么？” 保罗振振有辞：“一个真正的佐罗是不杀为她煮咖啡喝的好人的！” 唐小萱游移不定：“嗯……倒也有些道理……” “还有……”保罗不知什么时候手里出现了一把闪着冰冷蓝光的左轮手枪，枪管轻轻地拨开剑刃，“你也杀不了我！” 保罗的枪口指向唐小萱。 唐小萱本能地用剑拨开枪口：“这是什么东西？” “别动！会走火的！这叫手枪——能打死人的！轰！” 说着，保罗朝窗外的一棵大树开了一枪——轰！轰下一段大树杈子和一地树叶，几只受惊的宿鸟惊叫着飞起来，在夜空中盘旋着不敢归巢…… 唐小萱吓了一跳：“这东西好厉害——比我的剑还厉害！” 保罗缓缓地把手枪对准了唐小萱的脸：“举起手来！现在你是我的俘虏！我要把你这个刺客献给中国大皇帝！” 索府。夜。 嘴被堵着、身子被捆着的金氏姐妹被索天爵藏在被窝里，焦急地听着外边大搜查的动静，可就是一筹莫展…… 索天爵把嘴贴在金小欢耳边故意气她道：“你那个皇上相好找不到你都快急死了，现在正派人满城找你呢……哎你派头好大呀——刑部、巡检司、承德府全出动了，现在九门提督就立马在我家门口……可我就是不放你！我呀，非娶你做我的第十七房小老婆不可……” 金小欢把头扭过一旁，不理索天爵…… 避暑山庄。永佑寺。 唐小萱瞧着保罗湛蓝的眼睛，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保罗慌了神儿，赶忙扔掉手中的枪，将泪人般的唐小萱抱在怀里。 “别哭，别哭，我逗你玩儿呢……你刚才两次把剑架到我的脖子上都没杀我，我……我也会投桃报李，我也会涌泉相报……圣母玛利亚，我怎么舍得对你这样的美人儿开枪呢？我更舍不得把你献给皇上去请功呀……放心吧啊，别哭啦，别哭啦……” 唐小萱哭声渐停，一大滴眼泪还在眼里转啊转的，水汪汪的…… 保罗保监副似乎受到某种启示，先是畏怯的，继尔一无返顾地将他那毛蓬蓬的欧罗巴之唇吻在一个古老东方的美人儿女侠的芳唇儿上…… 唐小萱娇羞无力地挣了一下，渐渐止住了眼泪，小猫样伏在保罗的怀里，望着保罗先生的蓝眼睛，柔情似水…… 保罗湛蓝的眸子，深情无限…… 唐小萱有些不好意思，转过脸去，用手指着那个望天镜：“那是什么？” “那是望天镜，是看星星们怎样谈情说爱的……” 唐小萱脸红红的：“你这死毛子……你坏！” 唐小萱挣开保罗的怀抱，跑到望天镜前，摸着那长长的镜身…… 保罗走过去，把镜头盖打开：“把眼睛放在这里，你会看到一个美丽的世界……” 唐小萱一声惊叹：“呀！这么多的星星呀……” 星空……美丽的星空……浩瀚的星空…… 保罗深情款款的声音响彻在唐小萱的耳边： “我们居住的地球，也是一颗星星，很大很大……看见银河了吗？那条星星的河……河的两边，那两颗星……我们叫它们天鹰星座和天琴星座；我还记得小时候，我和meimei坐在海港码头上，看银河，看星星，等捕鱼的渔船归来……我家很穷，母亲总是有病，我和meimei就常常去码头，等捕鱼的船回来了，卸完了鱼，我们就捡些掉在地上的小鱼，有时还能捡几个螃蟹和大虾，回家去给mama做鱼汤，补补身子……有一个老船长，是我父亲的朋友。我父亲活着时，在这位船长的手下当过大副。他退休后有时会来我家看看……老船长告诉我们，在古老的中国，他们把这两颗星叫作牛郎星和织女星，并且还有一个美丽的牛郎织女的爱情故事……我缠着他给我们讲牛郎织女的故事……他抹着满腮的大胡子说，我讲不好，那样美丽的故事，你只有到了东方，到了中国，听中国人讲给你听，那才叫原汁原味儿一点儿不走味儿呀……打那，我就萌生了一个愿望，长大了，一定要到中国去，去听中国人给我讲那个原汁原味的美丽的爱情故事……” 月光下，古老的中国宝剑枕着荷兰的左轮手枪相亲相爱地睡在桌子上…… 唐小萱好奇地问：“那你听到牛郎织女的故事了吗？我也会讲哦。” 保罗不无遗憾地耸了耸肩：“我要是早些认识你，从一个这么美丽的小嘴唇儿里流淌出来的中国古老神话，一定更具东方神韵……不过，当我第一次听完牛郎织女的故事，我看着那灿烂的银河，河两边深情相望的牛郎织女星，我还是感动得哭了……” 唐小萱也泪光盈盈了…… “我是听我外婆讲的，你是听谁讲得呀？” “那是去年，是我来中国的第一个夏天，也是乾隆皇帝登基当皇上的头一年，有一天晚上大皇帝请我到避暑山庄‘环碧’喝茶，让我给他讲讲荷兰风情……那晚正是七夕，天上银河灿灿，牛郎织女星特别明亮，乾隆大皇帝心情很好，一边请我喝茶吃西瓜，一边给我讲了牛郎织女的故事……” 唐小萱吃惊道：“皇上他居然会给你讲牛郎织女的故事？” “那真是一次难忘的记忆呢……你想，一个中国的大皇帝，给一个——用你的话说——一个外国的洋鬼子、食人番——讲一个中国的古老的美丽的神话故事，而且那天正好是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日子……” 保罗脸上充满孩子般纯真的向往…… 唐小萱喃喃道：“一个会讲牛郎织女的故事的皇上，大概不会那么坏吧？” “他又何止会讲牛郎织女的故事哟……作为一个皇帝，一国之君，最重要的是他心里装着天下苍生，他想让老百姓都过上好日子……你说这样的皇帝你能去杀他吗？” “你认为我是来刺杀他的吗？” “你拿着剑，总问皇上住在哪儿……” “那你就断定我要杀他呀？” “那你……” “这会儿我还不想告诉你了——你个死毛子！但我却想告诉你另外一件事儿……” “啊？什么事儿，快告诉我！” “你不知道吧？今儿晚就是这个故事中牛郎织女一年一度相会的日子——七夕呀！” “真的？！”保罗先是惊喜地、继尔意味深长地：“那你说……这是不是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什么呀？” “按你们中国人的说法儿……这是不是一种天意……或者……一种缘分呢？” “天意……缘分？” “是啊……你想想……这是不是老天爷在创作一部新的牛郎织女的故事呢？” “新……牛郎织女？” “就是……一个洋牛郎……一个武织女……” 唐小萱终于明白了：“啊呸！你这个洋鬼子还想当牛郎啊？！” 保罗突然单膝跪下：“美人儿佐罗，请你嫁给保罗先生吧——我会一辈子对你好！你有难，我会与你共担！你有病，我会侍候在你床前……” 唐小萱粉面含羞：“呸！你才有病哪！哎呀，我没功夫跟你这洋鬼子胡扯了……喂，保罗，你能教我放枪吗？” 保罗遗憾地摇摇头，颇为尴尬地站起身来：“哦耶，求婚失败……好吧，洋鬼子死毛子食人番这就教中国佐罗美女大侠怎样放枪……” 保罗拿过枪，唐小萱也把剑背到背上。 “枪也是有名字的——我这把枪叫左轮。” “噢——左轮。” “这个转轮里能装七颗子弹，刚才我打了一颗，还剩六颗。” “噢——知道啦，枪里还剩六颗子弹。” “枪应该这样拿着……然后呢，将这个准星儿瞄准目标，这样……一搂板机，子弹就射出去了……来，你试试！” 唐小萱拿过枪来，有模有样地摆了摆姿式，嘴里还喊着：“砰！砰砰砰！” 保罗挑起大拇指：“聪明！一看就是个神枪手！我跟你说啊，这打枪呀，也有个天赋的问题——真正的枪手拿起枪来就放，根本不用瞄准儿，凭得就是一种感觉……” “谢啦！谢谢你的枪，还有你的咖啡……我去也！” 说着蒙上面纱，嗖的一声，一道黑影一闪就从窗子飞出去不见了踪影…… “哎！哎哎……别走啊——” 风中断断续续传回唐小萱一句话：“若有缘……或许……再见——” “神奇的中国功夫！美丽的中国佐罗！”保罗追出屋子，深情地呼唤着：“美人儿佐罗——你在哪里？” 只有满天星斗，哪儿有唐小萱的芳踪…… 保罗突然一惊：“哎呀不好，她背着剑，又拿着枪——她是不是去刺杀大皇帝陛下了？我……我得去保驾！” 保罗走出院子，直向澹泊敬诚殿方向走去。 避暑山庄。澹泊敬诚殿。 银河灿灿…… 乾隆坐在殿外的栏杆上，瞧着天上的银河出神…… 牛郎、织女星闪闪发亮…… 乾隆轻轻把萨克斯凑到唇边…… 一曲《回家》悠悠响起…… 吉祥和小梳子在一边静静地听着，出神地看着满天的星星…… “咣当”一声，《回家》戛然而止…… 静夜里，传来吉祥、小梳子惊慌的哭叫声：“皇上！您怎么啦？皇上！皇上啊——” 萨克斯扔在一边，乾隆倒在地上，口吐白沫，已经昏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