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锁心蛊
“天师……”萧铭瑄正不知该说些什么，张陵冲他点点头，“当年老道为幼玮逆天改命，便算到若这孩子长大，后面的苦头是少不了的。” “然而纵然老道自问得窥天机，却仍算不出这孩子的苦源究竟在何处。”张陵转头看着萧铭瑄，这回是仔细打量着，笑道：“却原来，是应在了你的身上。” 萧铭瑄豁然抬头，“我？” “不错。”张涪陵一言戳穿，铁口直断：“锁心蛊，却不知你何时愿意告诉她？” 自打五岁回到国公府，十三年来，从未有人戳破过这个秘密。萧铭瑄只觉着一阵热血上涌至天灵盖，慌乱了片刻，后背就已经湿透了。 好歹镇静下来，萧铭瑄先去摸挂在腰间的纯钧，却在触及剑柄之时颓然放下手臂，本退了的半步又收了回来，惨笑道：“天师好眼力！母蛊已毁，铭瑄身不由己也不愿辩驳。既幼玮的苦源在我，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萧铭瑄只求天师保她平安。” 张陵只侧眼看着萧铭瑄，眸中精光闪现。萧铭瑄却只是看着床榻上昏迷的李幼玮，先是凄凉，继而从爱慕转为怜惜，哪怕他左眉横断是为不吉，也难掩似水柔情。 张陵终于收回阳光，哈哈笑道：“都尉真是洒脱人，倒是老道我固步自封了。” “若你有这般心思，将来的路却不知会如何。”张陵说罢，见萧铭瑄一脸疑惑，便解释道：“我虽有八十多岁，但到底是男子。幼玮身子若要恢复，先要逼毒，再通经络。” “之前的大夫只能保住她的心脉不被侵入，却控制不了毒入奇经八脉。”张陵站起身，从背囊里取下一只手掌大小的木匣，道：“都尉既然是剑器传人，应当是识得人身上的xue道吧？” 萧铭瑄点头：“师父教过。” “可是熟识？” 少年只思虑片刻，便道：“熟识。” “既如此，你且给她宽衣。”张陵站起身，打开木匣，“我让你针灸哪里，你只管下针，不可犹豫，不可失手。” 萧铭瑄却愣住，脸颊绯红一片，嗫嚅道：“宽衣？” 张陵已经随手拉过一张矮几，从背囊中取出许多浸了草药的药油，将木匣中的针卷平铺，盘腿坐在了地上，他见萧铭瑄殊无动作，“你快去啊！再耽搁下去，老道也就有心无力了。” “哦哦。”萧铭瑄应毕，先在衣襟上来回擦了擦手，坐在床边，深呼了两口气，才去解李幼玮的衣襟。李幼玮这几日也只清醒了不到半个时辰，衣衫俱是简单的中衣。 “收心定意。”张陵怎能不知萧铭瑄的难处？这句话带着他一甲子的修持，直点萧铭瑄心境。 萧铭瑄顿时清醒，目光恢复清明，再无半点杂念。萧铭瑄伸手将李幼玮上身抱起，除去衣衫。 少女弱质的身体暴露在笼晃的烛光中，好在屋内放了火盆，才不会让她觉得寒冷。 萧铭瑄眯着眼睛，低声道：“天师，好了。” 张陵嗯了声，算作知晓。取出他独门的针来，淡笑道：“老道自六岁起跟着父亲学习医道，及至不惑之年，执掌龙虎山，却机缘巧合，悟到了这门针灸之法。” 张陵手下不停，以针蘸取药油，双指夹住针中，反手递过去，“紫宫三分。” 萧铭瑄不敢大意，右手接过后，捻入三分。 “玉堂二分。” “灵虚三分。” “天溪三分。” “鸠尾、巨阙三分。” “关元二分。” …… 张陵几乎没有停顿，连着说了李幼玮的胸腹大xue。萧铭瑄已然汗透衣背，李幼玮的脸色却发乌起来。 张陵以火石点了只香，“都尉，方才的顺序，每根针顺捻三周。” 萧铭瑄应了声，依次去动。 “依此法，将药煨进姑娘体内，逼出毒来。” 萧铭瑄抬臂抹去脸上的汗水，右手不停，稳稳地捻动针尾，当真分毫不差。约莫小半时辰，李幼玮脖颈上都露出青色。 张陵又命萧铭瑄在李幼玮喉间xue位施针，这次却入rou更深。 “若姑娘呕出毒血，便算成了一半。”张陵取出个八卦盘来，叹口气，不再吭声。 萧铭瑄不敢去催，只好惴惴不安地候着。他也抬眼去看，却不明白张陵在哪里做些什么。再去看着李幼玮，却不由得心悸脸红。 如此心惊rou跳候了四五刻功夫，果见李幼玮皱着眉头，胸腹间起伏不定。萧铭瑄忙坐过去把她扶起，方把帕子凑到她口边，李幼玮便呕出了乌黑的血，气息却带着奇香。 轻手拍了拍她后背，萧铭瑄喊道：“天师，她呕出来了！” “掐姑娘的人中。”张涪陵鼻端微动，眉头皱起，暗道下毒之人真是好手段，这等奇毒都能寻来。若再迟上半日，李幼玮就再无幸了。 萧铭瑄依言掐了掐李幼玮的人中，她此时已经呕完，呼吸总算平稳了些。只见她睫毛微微颤抖，半睁开后，慢慢有了意识，只觉得自己被人从身后环抱着，耳边萧铭瑄正说些什么，却听不真切。 “瑄哥哥，你说些什么？” “我说兕子你别怕，张天师就在这里，会治好你的！”萧铭瑄见她醒转，若非身上银针未去，早就将她搂紧怀里。 即便如此，也已经落下泪来，“你会好的。” 李幼玮醒转片刻，便再昏睡过去。萧铭瑄正要开口询问，张陵已道：“无妨，替她取下银针吧，已经不碍事了。” 萧铭瑄这才真正松口气，将李幼玮放好，按着顺序取下银针，交回张陵。待为李幼玮穿好衣衫，张陵才转过身，搭着李幼玮手腕闭目听脉。 良久，张涪陵才松开手，“后面吃着药，把余毒排出去便好。” 萧铭瑄只激动得不知说些什么，张陵却露出个奇怪的表情，似叹息似惆怅，终究尽是洒脱傲然，从胸口的贴身衣袋里取出个素面银瓶来。 “老道花费半生心血，希翼炼出一丸丹药，以延年益寿，参悟天地。”张陵捏碎瓶口的封蜡，倒出一枚形做四方的朱红药丸来，又取下腰间的酒壶，以老酒将药丸给李幼玮灌进口腹。 “方才老道还在犹豫，若是给了她，老道如何再去参悟天地？”张陵摇头笑道：“真真是愧对了龙虎山的道统。” 这般言语，萧铭瑄怎能不明白那枚药丸是何等珍贵，“天师……” “老道奔波几日，无非仗着先前修习还算得上勤勉，如今却有些话要交待你。”张陵一时间仿佛沧桑了许多，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萧铭瑄知道如今李幼玮已然算是得救，跟紧一步扶着过去，低声道：“您请说，萧铭瑄万死不辞。” “你且记下，如今朝廷纷争不断，你中蛊之事万万不可泄漏！否则忠臣无保，国将不国。”张陵的话如同谶言，“务必谨记——胸怀天下，明悟己心。” 萧铭瑄只将这些话牢牢记下，虽有些不甚通透，却知道十分要紧。 “姑娘的病根，只需将养百天，自然会好。”张陵念罢一个药方子，“这个方子每日午时让她喝下，直到她胸口的乌青尽去，就可以停了。” “天师放心，我记下了。”萧铭瑄恭恭敬敬行了大礼，眼见着张陵闭目歇息，才转身出去报讯。 这一夜等待，明皇几乎花白了头发，甚至顾不得帝王之尊，伏在门上想听些话语。 奈何张陵说话声音甚低，若非身前半丈，是根本听不到。尝试了几次后，明皇只得抓着李佑搀扶的手，老老实实坐下等待。 这一等，便从天黑等到天亮，耳听着有人走动的声音，明皇想要站起，却也是有心无力。 萧铭瑄推开房门，整个人因着用针凝神过度的缘故，显得狼狈不堪。但他还是强自撑着，走过去道：“无妨了！” 只三个字，明皇抚胸长舒口气，李佑双膝一软，跪坐在地。卢有邻口中直念叨阿弥陀佛，都忘记救了李幼玮的可是个道士。赵良虽说念对了无量天尊，却也是松了口气后有些踉跄。 碧雪“哇”一声哭了出来，侍画侍剑含着泪安慰着她，便是一直躲在角落里的火狐，也窜出来顺着萧铭瑄的小腿爬上去，叫了两声。 “萧云！”萧铭瑄一手托住这只家伙，张口唤萧云过来，将药方子念出，说了熬药的法子。末了又道：“陛下，张天师亏损得厉害，毋须妥善安置。兕子这儿自有微臣看顾，您放心！” 明皇点点头，对卢有邻道：“差人好生将天师接到延年殿东厢房，送了斋饭来。朕也去延年殿歇会。” “陛下，老奴明白的。” 雍和宫里一片喜色，都从几日来的阴霾中抬起头。哪怕俱是疲惫不堪，竟然处置得井井有条。 张陵被几个侍卫用软藤椅抬着送进延年殿东厢房，这一番折腾，真如他所言，只怕亏损过度。但张陵只略自嘲了下，和明皇一起用着斋饭，说着话。 但说着说着，这二人竟然几乎同时眯着眼睛睡去。卢有邻一看情况，实在不忍心惊扰，便只命人轻手撤去小几，将锦被拿来披在二人身上。 李幼玮那里一切妥当，萧铭瑄才在偏殿吃了些东西。侍画得了他吩咐，如今守着李幼玮寸步不离。侍剑却担心萧铭瑄，跟着过来。 “世子爷，只几日您就瘦了几圈。”她低声说道着，“姑娘已然平安，您是在这儿歇歇，还是回去安置？” 萧铭瑄摇摇头道：“这算得什么？你忘了咱们打仗时候，连着七八日不合眼，不也常有的？”说话间，萧铭瑄将火狐从膝盖上抱起，指了指床榻，火狐通灵，自跳了上去休寝。 “可我看着，您比当初七八日不合眼还劳累。”侍剑觉得他吃得太少，又盛了半碗汤递过去。萧铭瑄知晓她好心，哪怕根本不饿，还是接过来，慢慢喝着。 “兕子不醒来，我终究是不放心的。不过我知道分寸。”萧铭瑄低声道，“如今却有件事，恐怕得你去跑趟了。” “世子爷说。”侍剑看着萧铭瑄，只觉得萧铭瑄似乎和从前有些不同。 “兕子这病来势汹汹，是因为有人下了毒。”萧铭瑄的声音低不可闻：“萧云之前说是有人用花粉勾出了毒，天师却道，那花粉不过是引子，兕子近半年来用的饮食才是关键。” 侍剑睁大了眼，实在不敢相信在这雍和宫中会发生这等事，也才了悟为何萧铭瑄非要她二人过来伺候。却只听萧铭瑄道：“我要你去跟尚jiejie带个口讯。” “这几日雍和宫乱作一团，老四和土蕃定有所动。让尚jiejie只探动静，不要妄动，全部蛰伏。” “再一个，遣人递信于七哥，要他们小心些吃食。”萧铭瑄眯着眼睛，杀机必露：“这雍和宫，便让爷我好生瞧瞧，看看是哪个不长眼，居然敢背主求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