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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他的太阳

    将马车连带马儿寄存在借住的那户人家,二人背上行囊出发。

    此去不知几时下山,萧铭瑄大都是带的干粮rou铺。离京之时准备的鹿rou,便是此次最好的食物了。

    往日里萧铭瑄做事总求稳妥,这次当真肆意而为,只问了条上山的路,就赶着时间,和李幼玮进山。

    《白虎通义》有载:“西方为划伤,少阴用事,万物生华,故曰华山。”

    《水经;渭水注》也有记载:“其高五千仞,削成四方,远而望之,又若花状。”

    周平王东迁,华山在东周王国之西,因而称为西岳。秦始皇首祭华山后,封号递增。

    及至女帝神龙二年,女帝在山下西岳庙祭祀。明皇本命便是为华山,宣帝八年,帝后同往华山举行封禅大典,感慨于山路艰险,斥资开凿山路,一修就是十几年。然而历代费劲力气,也不过开出些许石阶,而有些地方难以攀登,这石阶也是时断时续,藏于乱石之中。至于各峰顶端,更是没有路途可走了。

    萧铭瑄二人自北进入,开始还不觉得,走了半日,才领悟此间艰难。萧铭瑄只怕李幼玮体力跟不上,故意耽于风景,走得缓慢。而火狐上蹿下跳,一副这才是它家的模样,时不时口中叼着不知名的野果回来,给李幼玮萧铭瑄二人尝鲜。

    这么一日过去,还未到半山腰上,路已然难走起来,开凿的石阶有新有旧,断断续续,陡峭异常。侧头回望,来时的路隐没于树木之间,已然看不见了。

    萧铭瑄看看日头,“咱们歇上一歇,明日天亮再走,如何?”

    李幼玮喘着粗气,点头道:“好。”亏她身子大好,否则只怕这段路都上不来。

    萧铭瑄寻了块儿平坦的大石,牵着李幼玮过去,再凭借自己绝顶的功夫,在林间捡回些干柴,点了篝火。

    山中无人,只有风吹树叶。天色渐渐暗下去,狐狸的眼中露出光芒,在萧铭瑄脚下抓耳挠腮,对着远处的山林吱吱叫了两声。

    “你也想去?”萧铭瑄也曾经见过胡人养鹰驯狼,略一思量就明白过来,笑道:“瑄都尉大约是想进林子打猎,兕子,你准不准?”

    李幼玮一愣,唤来火狐,伸手揪着它的耳朵,很不相信道:“它行么?”

    “万物本性,就算它跟着咱们长大,约莫也是会的。”萧铭瑄手里翻着篝火,树杈间吊着的小锅里炖着米,“让它去吧。”

    李幼玮揪着火狐的耳朵,不知道念叨了些什么,松开双手,比划比划,“去吧去吧,早些回来!”

    火狐通灵,原地绕了几圈,才渐渐消失,没了声息。李幼玮虽然放行,但还是担心,蹙眉道:“万一有危险,咱们也救不了它,可怎么办?”

    米香渐渐弥散,萧铭瑄将藏泉抽出,放在手边,“土蕃偶尔也有驯养野狼的,用来打猎着实管用。至于猎鹰,更是厉害。”

    很快就天黑了,巨大的山体如今不过是个黑影,繁星点点,月牙半弯,挂在幕边,端得一副好画。耳边渐渐多了嘈杂的声音,林间出现些绿色的光点,时亮时暗,是出来觅食的野兽,好奇打量进山的人类。

    粥好了,萧铭瑄将大勺递给李幼玮,“凑合吃吧。”

    guntang的热粥舀出来,被山风一吹,很快就温热下来。李幼玮腹中早就难耐,忙喝了起来。萧铭瑄掰开一张干饼,泡进粥里,又将鹿rou撕了些rou丝放进去,笑眯眯道:“没想到在华山之上,还能吃到安西吃过的军粮。不过多了些鹿rou,”

    抓过李幼玮的手,萧铭瑄就着大勺直接尝了口,点头赞道:“不错。”

    “是饿了吃什么都好吃吧?”李幼玮没有挣扎,任由萧铭瑄抓着,口中还在咀嚼rou干,一丝丝咸鲜渐渐感染所有的味蕾,当真算得上美味。

    一锅粥吃了多一半,不远处传来野兽奔跑的响动。萧铭瑄侧耳听了片刻便放松心神。片刻间火狐跃上石台,口中衔着只肥硕的兔子,也算它倒霉,居然被头一次打猎的瑄都尉抓个正着。

    火狐奔到李幼玮身前,小心翼翼放下口中的兔子,端正坐好,大尾巴卷在身侧,黑漆漆的眼睛盯着李幼玮,讨好的意思实在太明显。

    李幼玮也没料到它真能猎到,着实开心了一下,又觉得兔子可爱,难免沮丧。但她还是将剩下的粥从罐中倒出,这不是在长安没那么多讲究,便倒在石头上,等差不多凉了,才拍拍瑄都尉的身子,准它去享用奖励。

    转过身,萧铭瑄已然拿着纯钧剑给兔子剥皮,又劈开树枝,用芯串了兔rou,送进火中炙烤。

    “瑄哥哥,不怕引来野兽么?”李幼玮见萧铭瑄居然用纯钧剑做这等事,有些失笑。

    萧铭瑄笑道:“无妨,烤到半熟,明日好带。咱们干粮有限,即然瑄都尉肯下场小试身手,就更不能辜负它。”说话间,萧铭瑄将内脏取出,算作火狐的加餐。

    晚饭吃罢,萧铭瑄移开火堆,铺上二人的铺盖,抖开一件熊皮大氅,将二人裹起来。许是当真远离尘世,李幼玮不等萧铭瑄主动,已然靠进他怀里,搂着萧铭瑄的左臂躺下,沉默不语。

    兜帽兜过,只露出李幼玮的口鼻呼吸,萧铭瑄一时间意乱情迷,低头吻了吻李幼玮的唇。

    唇瓣冰凉,贴紧的一瞬间,李幼玮还是抿住樱唇,呼吸都急促了一下。萧铭瑄不敢有旁的举动,很快离开,低声道:“睡吧,便真有不长眼的,尽管来就是。”

    火狐贴着李幼玮的脖颈,也闭上眼睛。萧铭瑄独自看着天边的月牙,一会儿想着不知何时才能让李幼玮重新展颜;一会儿又想着如今京中只怕更不安稳,他布下的局可否顺利开局;一会儿又在想李迅一派的不良人究竟是谁,能在老jian巨猾的袁玄洪眼皮子底下耍诈。而后脑中迷糊渐起,挣扎许久,还是闭上了眼睛。

    然而手中的纯钧剑,自始至终都紧紧握在萧铭瑄右手掌心,从不松懈。

    两日后的傍晚,二人终于攀上峰顶。但见四面悬绝,上冠景云。往下看去,山体隐没于云雾之间,只是依稀可辨。

    “三峰却立如欲摧,翠崖丹谷高掌开。白帝金精运元气,石作莲花云作台。”

    哪怕萧铭瑄这辈子大部分时间读的都是兵书,也难免张口吟诵着前朝大诗人李白的诗作,才能略述此刻心情。

    夕阳燃放出最后的光辉,缓缓西落,火光般从他们二人身上划过,李幼玮脸上半是赞叹半是迷惘,萧铭瑄瞧着她的神色,从怜惜到心痛,居然生出不若就此远离尘世的念头,不愿再回长安。

    云台峰上一片黑暗,二人呼吸可闻,俱是沉默不言。良久,月出东边,借着冷光,萧铭瑄才发觉李幼玮略微有些瑟缩着双肩,赶忙解开身上的包袱,在山崖边安顿下来。

    这两日李幼玮学会了生火,她拿着纯钧剑,拨弄方才点燃的火堆,噼啪声里夹杂着火狐的叫声,没来由让她烦恼。

    “累么?”两三日下来,萧铭瑄虽然知晓她气息匀称平稳,并未有发病的迹象,却还是担忧问道。

    李幼玮摇摇头,瞧见萧铭瑄已然铺好地铺,厚实的狼皮褥子垫底,外面反盖上那次冬狩猎熊所得的熊皮大氅,雪地亦是无妨。她瞧着云台边上,“不怕掉下去么?”

    萧铭瑄摇头,“不怕。”

    夜里自己睡得惊醒,略有风吹草动都会即刻清醒,怎会不知翻身?何况这两日李幼玮夜里睡得还算踏实安稳,睡着啥样醒来亦是,根本不必害怕。

    火渐渐大了,火狐今日未曾游荡,自己玩闹了会儿,老实趴在二人身边,不再乱跑。热了干饼烧了水,还未吃多少,天气忽而变凉,只盏茶功夫,竟然飘起雪花来。

    月下飞雪,火狐抖动着鼻端,重复兴奋起来。萧铭瑄看了眼雪势,皱眉道:“恐怕得下一夜了。”

    “那咱们赏月看雪,有何不可?”李幼玮歪着脑袋,“我记得你带着一壶酒的!”

    萧铭瑄哈哈一笑,取出一只葫芦,“西域冷魂烧,这天气喝它,最是痛快!”

    没有酒杯,二人将平日煮粥的罐子取出,架在火上温酒,用大勺分饮。不多时雪花愈发大了,周围逐渐一片净白。

    二人拉过熊皮大氅,将反面朝内裹在身上,促膝面对坐着。好在这大氅甚为宽大,足以盖住他们。

    火狐不畏寒冷,萧铭瑄饮酒之时,它凑过去嗅了嗅,萧铭瑄少年心性顿起,将温酒倒进掌心,给它喂了一口,火狐打了个响亮的喷嚏,眼珠一翻,竟然就此醉倒。

    李幼玮萧铭瑄对面而望,云台峰顶陡然爆发出一串笑声,震得周遭的生灵都好奇看了过去,却哪里知晓,这笑意原是它们同类引发出来。

    “真是烈酒。”李幼玮只喝了一勺,浑身就如同丢入火炉里,暖洋洋的好不舒服。

    萧铭瑄笑道:“当初我不会饮酒,但日子愈发冷,心下知晓若不喝酒,不光要露馅,只怕还会冻死呢。”

    “那你怎么办?”李幼玮脸上很快挂着酡红,明眸如水,一眨不眨看着身边的人。

    “喝呗。”萧铭瑄啧啧赞叹着,“今天一两,明天二两,半月半斤,渐渐的,也就不知道能喝多少了。”这壶冷魂烧是特意带的,只怕山顶高寒人受不住,看来带的明智。

    葫芦很大,萧铭瑄热了一罐,里面晃荡起来,显然还富足。罐子里的酒渐渐蒸腾出热气,萧铭瑄却没再添,而是将葫芦收了起来。

    “可我见过你喝醉!”李幼玮仰着脸,没再耍赖要酒喝,但也是半醉了。

    萧铭瑄一时难耐,捏捏她秀气的鼻尖,应道:“对,你见过。”未曾想到李幼玮一口咬住他的手指,先是用力,而后却松了牙齿,只拿唇瓣贴着。

    萧铭瑄心口狂跳,百种情思齐齐涌上,忽而手上力道一重,却是李幼玮额头一倒,大氅因而散开,寒气顿时浮现。

    萧铭瑄忙伸手抄过,重新将大氅围住。打量着此刻安静靠在他怀里的兕子,她抿唇睡得深沉,只怕醒来后对方才的事情,是断然记不得了。

    若是那日的事情,也能用一壶酒遗忘,不论何种仙酒,萧铭瑄都愿意赴汤蹈火,为她求得。然而他能做的,却只能是木头般陪着她,除却那句莫怕,连旁的安慰话,都不知该怎么去说。

    萧庆年已死,甚至被他永沉水下万世不得超生。可每当想起此事,想起李幼玮如今面上平静,却如被猎人追逐的小鹿般不安,萧铭瑄除了悔恨,还是悔恨。

    恨自己对萧庆年手下留情,才留了这个祸害。也恨自己卷进夺嫡之事,否则李迅哪里用拉拢他?

    曾经在慈恩寺中无比坚定的心,如今未曾改变。但另有一种念头悄然诞生,在这雪夜里,从冰凉中生根发芽。

    坐望云台雪,淡对长安乱。

    朝阳初生,萧铭瑄眯着眼睛眺望远方。他还是昨夜的姿势,怀里搂着李幼玮。

    篝火早就熄灭,徒留一堆黑灰。地上几寸厚的雪还未等多在这时间停留,便被阳光映射着,逐渐开始消融。

    “天亮了。”李幼玮被阳光一刺,也醒转过来。萧铭瑄伸手给她挡在眼前,没开口说话。

    朝阳很快越过山峰,天地一片光明。萧铭瑄目光随着它一路东升,心思始终在怀里的李幼玮身上。

    她才是他唯一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