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生还
次日天色方明,萧铭瑄就从帐中出来,随意用沙子洗了洗脸,接过侍剑拿回来的囊,就着清水缓缓吃着。 “老爷,那个细作已经处理了。”侍剑低声说了几句,“安牧公主说,您得空了,请去一趟。” 萧铭瑄点点头,“我这就去。”他吃了半个便不饿,“你还没吃吧,多吃点,我去看看。”说罢,笑嘻嘻把剩下的半个囊塞进侍剑怀里,牵过踏云,很快跑得没边儿。 安牧并没有在帐里,而是和几个将领站在一棵树下说着什么。 “怎么?是路线有问题?” 安牧见到萧铭瑄,暗暗欣喜一番,“的确得改动些。” 她指着随手在地上画的草图,“我们本来按着计划,顺别兹暗河,尽量走沙洲,这样不用担心水源的问题。” 萧铭瑄点点头,示意她继续。 “前几日我派了几个好手提前去查,才发现别兹暗河有改道的迹象。那么之前拟定的沙洲,就有可能扑空。”安牧随手点了点,“我已经加派人手,去探查它究竟流到哪里,约莫明日就能回来,咱们再定路程。无论如何,在进入死海之前,我们要取得足够的饮水,否则干脆别去。” “这些事情,都靠公主了。”萧铭瑄看了看在座的,“如今咱们算得上孤军在外,还请各位统领约束好部下,不要节外生枝。” “阿铭你放心,三哥我理会的。”王老三跟萧铭瑄分别数日,今日总算见到,却一直不得空说些闲话,未免让他十分不痛快。 萧铭瑄看了看他,不苟言笑道:“前些时日为了出来方便,只按批次分兵,如今却不能这般马虎。” “麻雀虽小,五脏亦全。即刻起,骑兵分为左右中三军,各领五千。右路统领王老三,左路统领王雄,三千步卒由韦斯统领并入中军,本将统领。安牧公主麾下诸国营为前哨,负责探查四周动向。各军副领、参将、校尉、什长、伍长,依军规补充建制,明日由统领交给本将名单。” 萧铭瑄音量不高,却掷地有声,本来有些不安的诸位将领立时安定下来,点头赞同。 “此次非同寻常,本将有几条军令,请各位统领晓喻诸军。” “凡是闻鼓不进,闻金不止,此悖军者,斩; 呼名不应,点卯不至,此慢军者,斩; 更筹违慢,声号不明,此懈军者,斩; 多出怨言,不听约束,此构军者,斩; 妄为是非,挑拨离间,此谤军者,斩; 私进军帐,泄漏军机,此叛军者,斩; 中饱私囊,勾结士卒,此弊军者,斩; 托伤作病,临阵脱逃,此畏战者,斩; 临阵,军不顾将、将不顾军者,皆斩。” 萧铭瑄一口气说罢,眯着双眸,“各军监军若有违背此令者,格杀勿论。待本将回了长安,当请圣旨,屠三族。” 在场的将领心下一凛,大热的天里许多人背后瞬间凉了,再不敢起轻视之心,均跪地道:“谨遵大将军令!” 三日之后,安牧所派遣的斥候均已回来,她重新绘制地图,自信很有把握了,才去萧铭瑄帐内商议。 萧铭瑄正拿着军中各级军官的名单查看是否有不妥之人,见着她进来,“可是已有决议?” 安牧不意外萧铭瑄能猜到,直接将地图在案上铺开,“不出我所料,别兹暗河虽然改道,但却是和扎利姆暗河汇流一处的。我们虽然只探明了十日的路程,但已然足够我们到达死海的入口,是我能想到最短的路程。” 安牧在地图上比划起来,“我们从东南行进,这十几日几乎都可于沙洲停歇。在进入死海前可以补充到足够的水,省着点用,大约二十日功夫,咱们就能穿越死海。待出去后,会有一处海子,当地人叫它金布,可以喝的。” 萧铭瑄见她手指点的地方,和于阗几乎挨着,不由笑道:“届时修养几日兵马,给我五日功夫,便能拿下于阗,断了丛苍的退路。” “五天?恐怕不见得吧。”安牧眨眨眼,忽而起了心思,“大将军可敢和我打个赌?我赌你从开始到结束,五日之内,你攻不下于阗城。” 萧铭瑄抬起头来,正对着安牧道:“公主要赌些什么?” “你若赢了,待我复国之后,愿意每年出十万黄金,资助大唐在西域的军饷,连续十年。”安牧见萧铭瑄眸中一喜,“若大将军输了,须得替我做一件事。” “哦?何事?”谨慎起见,萧铭瑄没做应答。 安牧啐道:“怎么应个事情都这般婆婆mama?十万黄金我都不在乎。” 萧铭瑄洒然一笑,只能道:“一言为定,还请公主莫说出让本将为难的事,免得本将食言而肥。” 说话间,王老三的大嗓门远远传来:“阿铭!阿怀你在不在?” 萧铭瑄忙起身往外走,高声应道:“三哥这个点儿来,有什么事?” 王老三未穿铠甲,光着膀子进来,看到安牧也不害臊,“我闲着无聊,找你练练手。” 孤军重新开拔,每日昼伏夜出,朝着既定的目标缓缓行进。由于中军之中辎重营的存在,行军速度比萧铭瑄所料慢了两日功夫,才抵达最后一处沙洲。 第二日夜里,他们就要进入百余年来有着西域禁地之称的死海,为此次平西最疯狂的一次冒险。 自离开龟兹后的第五日,萧铭瑄早已传令下去,告知普通士卒他们此次行军的目的。凭借他如今在军中的威望,只有很小一部分士卒抱着疑虑的态度,但因为之前那杀气满满的军令,不得不老实跟着。 一路行来,几乎均是在可以饮水的沙洲驻军,这些人才消去疑虑,对萧铭瑄更是敬畏有加。 孤军抵达最后一处沙洲,是六月末的黎明时分。各路军熟练的在一串水塘边安营驻扎,搭帐篷休息。各路军统领则齐聚中军大账。 天气炎热,萧铭瑄外罩纱袍端坐,看着面前铺平的地图,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半晌,萧铭瑄才开口道:“全军休整三日,备足饮水,再行出发。” 曾经征西军的一员、如今左路统领王雄道:“大将军,咱们马匹带多了两成,进入死海,可这是巨大的损耗。不知可否……” “不可,这些马自有用处,却不是累赘。”萧铭瑄抬起头,手肘在案上,交叉十指,对韦斯道:“你下边的那些斥候,歇半日后,尽数散出去,让诸国营也休息休息,这一路他们辛苦了。” “是,末将领命。”韦斯躬身行礼,心下明白其实是要他去觅林先所部的踪迹,以免大漠茫茫,汇合不了。 这件事只有萧铭瑄王老三在内得几人知晓,是以还不能公布出来。 待得第二日午后,韦斯气喘吁吁赶到中军大帐,来不及行礼便道:“大将军!林将军的人马到了,就在三十里外。因着怕引起误会,停驻了等您安排。他们粮草不济,还请大将军速速救济!” 萧铭瑄本半倚着读兵书,此时鱼跃而起,迅速戴上面巾佩剑,吩咐道:“你且去歇歇,侍剑,传讯于三哥,带足水粮,去林先那里!萧云,随我出发!” 上次见面,还是为固城公主送亲。 二人相伴乐余,均有不服,却惺惺相惜。一别经年,萧铭瑄参悟不透林先是如何从那杀局中逃得性命,还拉起这么庞大的队伍来。但无论如何,都是让人敬佩的。 萧铭瑄顾不得等卫队,和萧云二人双骑,毫不惜马,朝着西边狂奔。三十里转瞬即至,远远看到前面的部队真如马匪一般,着装参差不齐,营地也很是随意。有几个穿戴还算有人样的正在前面等候。 滚身落马,萧铭瑄见着眼前的林先,张口欲言又止,下巴却禁不住颤抖起来。他的目光略过阵前的几人,林先、安素泰、齐古,都是曾经并肩作战的生死兄弟。 热泪直涌,倒是林先率先开口,“咱们做了马匪,都尉这是要大义灭亲么?” 萧铭瑄一愣,醒起他是在取笑自己,也展颜道:“大势所趋,你们不若归降了本将,为国效力。” 几句玩笑话冲淡了方才的悲喜交加,林先搂过萧铭瑄肩头,带着他踏进营地。 “我知道你瞧见定说没有规矩散乱,但咱这不是为了讨生活么?若真按着之前,早就被丛苍剿杀了。”林先一把胡子,笑嘻嘻道:“结果真做了几月马匪,倒是让弟兄们灭了不少阳奉阴违的,连带砍杀许多丛苍的后备军,就是粮草太少,真他娘的抠!” 这八千多人,许多都是征西旧部,于阗一战活下来,又躲过此次打劫的。 见着萧铭瑄,都会高声问一句:“大将军!” 曾经贵为忠国公的萧远,最喜欢别人对他的称谓,便是大将军。 终究是热泪盈眶,几人走进烂着数个破洞的大帐中,萧铭瑄才涩声问道:“你怎么逃出来的?” 林先却不答话,从草床地下摸出个牛皮包袱来,安素泰齐古均收起吊儿郎当的神色,甚至下意识站直了身子。 包袱好几层,轻手掀开最后一层,露出个土陶坛子。萧铭瑄顿时有所了悟,果真听林先道:“我奉军令,从于阗赶往疏勒,也是命不该绝,路上贪耍,又生了场病,耽误几日功夫,没参加那场丧命宴。” “待得病才好些,便得了消息,丛苍设计,在宴上埋伏死士,将参与的各路将领一网打尽。薛帅也被毒杀,悬尸于疏勒城东。” “我一寻思,只怕丛苍早就准备好了,只怕于阗也早就不保。但我心下不甘,带着亲随秘密潜回疏勒,仗着熟悉地形,偷回城主府,取了薛帅的印。我越想越气,一时间逞匹夫之勇,去抢了薛帅的尸首。薛帅一世英名,怎可欺辱于外敌!” “之后,我想着无论如何,也得好好为薛帅安葬,便一把火烧了,随身带着薛帅的骨灰,秘密召集还活着的弟兄。我知晓丛苍定会坚壁清野,便命大伙脱去军装,伪成马匪,再怎么着,只有活着,才能有反击的一天。” 林先说罢,将骨灰坛递给萧铭瑄,“薛帅生前最得意的,就是他带出了个你。安葬一事,就拜托你了。” 萧铭瑄忙双手接过,“嗯。” 萧铭瑄心下凄楚,想起当初薛华润物无声般的关怀,不由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