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病
探春的行为让林招娣和林黛玉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即便是你要讨好自己的嫡母,即便是你要踩着自己的兄弟上位,你也不用拿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兄弟的前程给自己铺路吧?那座荣国府有那么大,知道贾环在外面读书的人不是一个两个,为什么人家都装聋作哑、当作不知道? 就是林黛玉也在心中叹息。 三meimei啊,三meimei,你可是错了主意了。换了别的事儿,这时间久了,大家说不定就会忘记了。可是这干系到环儿的前程的事儿,就是别人不计较,赵姨娘和环儿自己一定会计较的。 哪个做娘的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出息的?就是赵姨娘这一辈子都没办法让环儿正经地叫她一声娘,可是这望子成龙的心,赵姨娘可从来都不会比二太太逊色呢。 而且,眼下那位当哥哥的明摆着已经是个废人了,他自己尚且要靠着女人的裙带过活,又如何照顾你?将来,你还不是要依靠着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也只有环儿好了,将来你才会有娘家兄弟的扶持,才不会被别家的人欺负啊。 就是林黛玉,也将这里头的事儿看得明明白白的。 自打林黛玉养了弟弟以后,就对弟弟的事儿分外上心。就好比林祈读书的事儿,她就没有少花心思。 见林黛玉也低着头,还微微地叹了口气,惜春便道:“林jiejie,你可是在想什么呢?” 林黛玉道:“老太太年纪大了,宠自己最中意的孙子已经宠成了习惯。我们这些做晚辈的自然不好说什么。反正,这也是老太太跟她老人家心底最中意的孙子的事儿,与我们不相干。只是,老太太宠孙子是一回事情,却不好拿子孙将来做赌注呢。眼看着一个已经不能成事儿,就怕下面的也跟着受罪。” 惜春道:“是啊,谁说那个家伙不是被老太太给养废了呢?只是这又有什么法子。如果老太太是能够回转过来的,那么西府的大老爷二老爷就不会像如今这样,一个两个都做了孙子。” 林黛玉道:“兰儿没有去家学里读书么?” 惜春道:“原来二老爷跟大老爷说得好好的,让兰儿跟环儿一起去家学里读书的,结果,到了晚上的时候。西府居然递出话儿来,说兰儿的年纪还小,不用去学里了。” 林黛玉道:“怎么这样的大事儿上也朝令夕改的?” 惜春道:“当时话递过来的时候,我正好在嫂子跟前,嫂子也是这么说的。只是我年纪还小。嫂子也不好跟我多说。如今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的了。我只担心啊,是有人想算计环儿,怕连累自己的孙子。所以才会不让兰儿也跟着去读书的,怕殃及了池鱼。好在蔷哥儿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还放出话儿来,如果环儿不介意的话,可以去他那里住。他那里虽然不是很大,房子也不多,却跟我们府里挨得极近,环儿下学了。直接去他那里也方便。如果环儿愿意,来我们府里也是好的。父亲已经交代了下面,如果环儿来了。就直接去前头的书房。父亲专门让下面收拾了一间屋子出来给环儿读书使唤。” 迎春道:“有东府大老爷照顾着,我这心算是稍稍安定了些个。不管怎样,东府大老爷也是进士出身。指点一下环儿也足够了。” 林黛玉想了想,道:“我记得外祖家子孙繁茂,现京中就有八房,听说后街上就有好些贾家的爷们。怎么这么多的族人,真的没有出息的了?外祖家可不像我们家,就我们这一房在京里,就是父亲有意栽培一二,也找不到人儿来。” 惜春道:“当初家学混乱,毁掉的我贾氏一族的儿郎们何止一个两个。不过我父亲也说,如今那些年纪大些的只怕真的靠不住了,就只能看下面的小辈们。父亲choucha了几次家学,就找到了两个还算好的,一个叫贾蓝一个叫贾菌,家里都一般,胜在肯读书,品性儿也算不错。父亲如今亲自教着呢。” 迎春道:“当真?” 惜春道:“哪里不真的。父亲就差一点把他们当成自己亲生的一样了。如今,不要说哥哥了,就是我也要靠边站呢。” 不等迎春和林招娣林黛玉开口,惜春就道:“林大jiejie林jiejie,祈哥儿在先生家里是什么样子的?” 林招娣笑道:“还能是什么样子?周老翰林既然已经收了祈儿做了自己的弟子,祈儿就要做到师尊有事弟子服其劳的。周老翰林是修的大家,自然是事事按照古礼,祈儿在周老翰林家里,不但要日夜攻书,还要伺候先生起居。” 惜春咋舌,道:“那岂不是说祈哥儿还要伺候先生洗脚?” “是啊。越是有学问的大家越是讲究这些。我父亲当年不也一样给自己的先生端过脚盆。” 惜春道:“那岂不是说,贾蓝贾菌两个根本就没有被我父亲当作亲传弟子?那怎么行!我哥哥屋里已经多年没有消息传出来了,蓉儿和蓉儿媳妇又在南面,再说,就是他们能够一举得男,这也要好多年呢。父亲如今的身子尚好,可是等蓉儿的孩子大了,能够读书的时候,父亲还有没有这个精力还是两说呢。” 林黛玉道:“方才我还看见有人嫉妒侄儿,觉得自己父亲有了侄儿不要自己了,也不知道是哪个?” 惜春道:“那当然,那是我的父亲,父亲对别人好,我当然嫉妒。不过,我也是贾家的女儿,如何对我们贾氏一族更好,我也是知道的。像我们家这样的人家,靠军功,只怕族里的那些爷儿们也上不得战场,也只有走科举才能够出人头地了。我祖父和我父亲也算是有先见之明。只可惜没有这个运道,还有人在背地里算计。眼下既然有两个好的,也值得调教的,自然要多花一点子力气。” 惜春的年纪尚小,尤其是鼓鼓的包子脸,尤为可爱,加上这一本正经的样子。也不知道多招人喜欢。 至少,林招娣和林黛玉两个就非常喜欢她这个样子。 姐妹几个坐在一起又说笑了好一阵子,这才各自回房休息去了。 林黛玉的倦勤斋距离寒烟厅最远,目送迎春惜春两个走远,又跟jiejie道别,林黛玉这才带着自己的嬷嬷、自己的丫头婆子们回去。 寂静的竹林小径。从竹林间轻笑着跑过的秋风,让这一片小小的竹林越发地清幽了。林黛玉带着人打这片竹林里走过,竹林里除了竹子轻轻摇摆发出的些许声响,就只有衣袂轻拂、在风中滑过的声音。 林黛玉微微侧着头,听了一会儿萧萧的风声。这才举步往前。 倦勤斋里的丫头婆子们早就得了消息,在门外恭候自己的主子了。林黛玉回到自己的院子,也没用急着回房。而是先去看了养在自己跟前的弟弟,林祉。对于林祉,林黛玉有着非同一般的熟悉的感觉,甚至林祉让她觉得似乎,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她就已经认识林祉,胡或者说,在很久很久以前。她就已经知道了林祉一样。 只是林祉自打来了她们林家就没有变过,让林黛玉有些担心。因为名义上比林祉还小一岁有余的林祄如今已经会爬了,林祉却还是一动不动的。 这让林黛玉非常担心。 因为有些对林祉不利的话已经隐隐约约可以听到了。 抱着林祄回到自己的屋子。林黛玉拿起账本,心里又是一叹。 那位老太太,对子孙将来也太过轻慢了。大有我死了哪管它浪滔天的架势。为人一世,又怎么能够只顾着自己呢? 林黛玉一直都想不明白。 也许整部里,被束缚得最厉害的女子就是林黛玉本人了。 可惜,认为她反叛的人坚信她跟贾宝玉之间的爱情足够凄凉也足够美好,却没有想过这段感情是否是她想要的,也没有想过她跟贾宝玉之间是在根本没有选择的情况下的万般无耐的虚与委蛇。 当初贾敏死了,她至少该给母亲守一年的孝,可惜,贾母让她跟贾宝玉一起住在荣庆堂的上房里面,让她背负上了不孝的名声。林如海死了以后,她应该身穿斩缞柱哭丧棒三年,可惜偏偏贾元春省亲,她不但不能为父亲守孝不说,就连丧服都不能穿,还要早早地换上吉服,为贾元春的省亲歌功颂德。 至始至终,就没有人想过,在那个以孝治国的社会里,一个不给父母守孝的人会遭受到世人何等的对待。 她长大了,知道男女有别的,也知道约束下人了,结果贾宝玉被紫鹃一试,贾母公然说出了林家人已经死绝了的话儿来。 她的绝望可想而知。 大概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那个林黛玉就知道自己的结局了。她能够守住的,能够让她守住的,除了自己的身体之外,就只有一片虚无了。 如今的林黛玉不知道那个噩梦里的自己的悲惨境地,但是她却知道自己jiejie多对自己的好。不说别的就说自己的jiejie将家里的账本、库房钥匙都放手给她的举动,就让林黛玉对jiejie感激在心。 在这个世界上,女孩子总是要出嫁,也总是要想办法经营自己的婚姻、自己的家庭的。父母和兄弟姐妹都不可能伴随自己一辈子,无论是男女,最后要么是跟自己的另一半过完大半生,要么,就要学会管理好自己身边的一切,包括自己的丈夫自己的儿女,也包括自己的产业。 虽然说,像她们这样的人家不可能将铜臭之事挂在嘴边,也不好什么都不懂,由着别人糊弄摆布。 原著里没有人教导的林黛玉尚且能够端着一副清高又任性的大小姐的模样将贾家的出入银钱和经济状况算得清清楚楚,更不要说现在有人教导有人指点的林黛玉了。 当然,原著里的林黛玉只能靠着自己摸索,管着贾母每月让人送来的那些银钱就已经了不起了,不像现在,林招娣把京中这出大宅子的账本银钱都放在了她的面前,有着她自由支配。 林黛玉已经忘记了当初贾敏在家的时候是如何打理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的了。毕竟当初她的年纪还小,对于当初一家五口在京里的事情已经模模糊糊了。除了账本上的旧例,就只有以林招娣为榜样了。 林黛玉其实很佩服自己的jiejie。 她对母亲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尤其是在这管家的事儿,jiejie那干脆利落的身影取代了以往母亲那渐渐模糊的脸庞。 即便是怀里抱着弟弟,林黛玉也不得不承认,自己jiejie对自己姐弟几个比荣国府那位老太太负责多了。就像老鹰会把自己的孩子丢下悬崖、狐狸会把幼崽撵走那样,让自己姐弟几个在一定范围内经历足够多的事情,才是对自己姐弟的将来最好的办法。 将来的日子是要我们自己去过的。将来的路是要我们自己去走的。这是谁都替代不了的。 这是此时此刻林黛玉心里认识到的这一点。 她比任何都清楚这一点。 林黛玉跟林招娣不同,林招娣到底不是贾敏亲生的,哪怕如今是朝廷正式册封了的一等县君,她依旧不是贾母的亲外孙女儿,贾母对她的的轻慢也是有目共睹的。同样有目共睹的是贾母对林黛玉的偏爱。这些日子以来。贾母隔三差五地给林黛玉送这个送那个,如果这个时候的林黛玉说了贾母的不好,那就要被别人说不知好歹了。 就像原著里。大家不知道贾家已经花光了林黛玉的财产,可是大家看到了贾母地林黛玉的好,就是三春和史湘云都比不上。如果这个时候林黛玉哪怕流露出了一丝委屈,只怕她的名声会比史湘云更加不堪。而忘恩负义的大帽子就会落到林黛玉的头上,而不是成为史湘云的代名词了。 现在也一样,贾母是林黛玉的亲外祖母,贾母对林黛玉的偏爱也是事实。如果林黛玉嘴巴里吐出一个对贾母不好的字,那么对林黛玉的名声绝对不会好到哪里去。 而且。在林黛玉的心中,至始至终,贾母都是她的亲外祖母。不像林招娣,把贾母当成了一个吉祥物,一个普普通通的、不相干的老太太。 林招娣可以在见到贾母的时候亲亲热热。回头就把贾母抛到脑后,林黛玉不能。 林招娣可以在父亲面前抱怨贾母没有把林家放在眼里,林黛玉不能。 林招娣可以将贾母派来的人直接丢出去,林黛玉不能。 这就是林黛玉跟林招娣的不同。林黛玉活得比林招娣压抑。因为林黛玉比林招娣更加注重名声,而林招娣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就知道了,这个世界上是没有十全十美的人的。 就在林黛玉抱着弟弟对着桌子上的账本发呆的时候,就听见外面嘈杂声一片。林黛玉赶紧让人出去打听,自己则叫了白鹭白鹄两个把账本子收起来。 果然,没多久,就听见外头有人急匆匆地打前面跑过来:“不好了,不好了,祄哥儿出事儿了。” 林祄是林家如今仅有的三个身体还算康健的男丁之一,叫林黛玉怎么不着急?她一把扯住了那个丫头,道:“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那丫头垮着脸,道:“姑娘姑娘,不好了,祄哥儿又是吐又是泻,把怡兰轩里闹得是人仰马翻。如今,大姑娘已经把怡兰轩上上下下都戒严了,也把祄哥儿的丫头婆子们都看住了,嬷嬷们已经去请太医了。” 林黛玉一听,也坐不住了。 谁知道那丫头居然说:“姑娘,方才婢子从怡兰轩那边过来,大姑娘说,请姑娘不要过去了,照顾好自己才是正经,这家里的事情也都交给姑娘了。大姑娘还说,这京里每年都有时疫,也不知道这次这瘟神会不会找上我们家。大姑娘让姑娘先照顾好自己,这才是最重要的。” 林黛玉听了,也只能照做。 虽然很多时候,林招娣就喜欢小题大做,一点点的事情也要闹得老大,但是林黛玉也不得不承认,就是因为林招娣的小心,这家里才能够平平安安的。 很快,迎春的韶颖轩和惜春的阅微坞里头也得了消息。她们也见过有些人讳医忌医的,也见过有人一点点的事情就闹得惊天动地的。可是无论是迎春还是惜春,都换好了衣裳,坐在自己的屋里等待消息。 果然,太医过府给林祄诊了脉以后,就说不是时疫,而是小哥儿吃了寒凉的东西,所以才会拉肚子。扎两针,吃点暖肚子的东西就会好的。 太医给林祄扎了针以后,林招娣立即就把家里的姐妹们都叫上,让太医给姐妹们和嬷嬷们也把了脉。 别人倒是没有问题,就是迎春,有些宫寒,需要好好调理,还有日常饮食也需要注意一下。迎春听见太医的诊断,人都傻了,就是林招娣请太医帮忙开了药膳也不知道。 等太医走了,迎春才记得跟林招娣道谢。 她的月事一直都没有来,她还以为大家都是这样的,却没有想到却是因为她宫寒。 宫寒的女子不容易有身孕,不要说这宫里的女人了,就是寻常人家也是非常注重子嗣的。就是迎春再无知,也知道无子的女人的下场。 迎春赶紧跟林招娣道谢。 可是迎春宫寒是一件小事儿,可是这林祄吃了寒凉的东西就是一件大事儿了。林祄有两个奶娘,这两个奶娘的日常饮食都是非常严格的,就是怕她们吃了不干不净的东西,连累了林祄。可是偏偏是因为林祄只吃她们的奶水,反而让林祄不舒服了,叫林招娣怎么会高兴? 彻查自然是要的。 而结果也很出林招娣的意料之外。 指着桌子上的小碗,林招娣便问两位奶嬷嬷了:“现在你们可以跟我说,这只碗是怎么一回事情了么?” 两个奶嬷嬷噤若寒蝉,都不敢说话。 “怎么,有胆子做,却没胆子承认么?” “姑娘,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不知道?那你们告诉我,拙园那边用来镇葡萄酒的冰,怎么会到了你们的屋里?” “姑娘,冤枉啊。” “冤枉?那你们拿这冰做什么?你们大概不知道吧?我们林家用来镇葡萄酒的冰跟别人家里不同,不是冬天储存到夏天的冰,而是拿硝石现制的。也就是说,我们林家用来镇葡萄酒的冰是含有硝石的。就是不知道你们到底吃了多少下去。这硝石可不是好东西,虽然算不得毒药,可是吃到肚子里,一样会慢慢地要了一个人的命。” 那两个奶嬷嬷依旧不承认。这样的罪名,她们哪里敢承认?要知道,如果真的承认了,那么她们离死也就不远了。 林招娣的手段她们可是比任何人都清楚的。 林招娣看见她们这个样子,就知道问也无用。无论是她们临时起意,还是背后有人蓄意阴谋,这对林招娣来说并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林祄身边不能再留这样的奴才了。 林招娣一面叫来的拙园那边的人,又叫来了守着拙园和西苑之间的门的婆子,细细盘问开来。 虽然说已经过了中秋,可是这天气还是有些热的,但是还没有热到需要冰的底部。而林家最近需要用冰的情况就只有以下几个地方。 祭祖的时候,林招娣用了冰镇的葡萄酒,做点心的时候,林招娣特地制了干净的冰,做好的点心不但自己姐妹两个吃了,还送了亲戚们家和林祈的先生周老翰林家。而且乐善堂里每次制冰都是有记录的,用完了的冰和硝石、水,尤其是硝石,会由林招娣亲自带人回收。 这两个奶嬷嬷根本就不可能接触到硝石,即便是她们家里送进来的也不可能。因为她们已经一整年都没有回去了。从二门上的记录上来看,她们家里也没有捎东西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