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迪迪丝
街道的石板上还残留着暴雨的痕迹,阳光落在迦太基的女王堤多为之殉情自杀的罗马英雄埃涅阿斯的长矛曾经敲打过的地方,落在用葡萄酒与驴奶沐浴过的埃及女王克娄巴特拉的抬轿曾经经过的地方,落在恺撒的继承者,有着“奥古斯都”称号的元老院首席公民,盖乌斯.屋大维曾经发表过演说的地方。 “真奇怪,”在同样被温暖的阳光照耀着的,位于威苏维大火山的半山,毗邻朱批特神庙的执政官街上,一所精致的朱红色房屋的正厅内,身着着泛光白袍的青年贵族说道:“迪迪丝为什么还没有回来?雨停了有一段时间了。” “我真是不明白,她有什么值得你这样迷恋的。” 他的同伴说道,与单薄苍白的青年贵族不同,他是个强壮而高大的人,因为经常在烈日下曝晒而变得黝黑的皮肤呈现着黄铜的光泽,宽大的前额与丰厚的下颌令他显得更为骄傲。 “容我提醒你,汨罗,她确实是个美人,但毕竟只是一个娼妓罢了,而且还是一条人鱼,一个海妖。” “我倒觉得单凭她的美貌足以弥补以上这些不怎么令人注意的缺点了。”朋友的话显然不是汨罗想要听到的,他反驳道。“我敢向赫克拉斯神或者墨丘利神发誓……你找遍整个庞培城,甚至是整个罗马都不会找到比她更美的人了。” “何况说到人鱼,“他还补充道:“朱尼厄斯,她们难道不是你们海军信奉的保护神波赛东与海之女神安菲特律特的后裔吗? “好吧。”与罗马古皇帝同名的年轻人无奈地举起酒杯表示投降:“我的意思是,你完全不必花费那么多的心思,你只需要拿出你财产的千分之一,放在她的脚下就行啦。” “我已经那么做了。”汨罗回答道:“但是她还是不同意和我回罗马。” 他的同伴噗地一声将葡萄酒喷了出来。 “战神阿瑞斯在上!“他大叫道:”你要带她回罗马干什么!?你的未婚妻爱帕芙拉.马略就在罗马!” 汨罗大笑起来。 “朱尼厄斯,你不明白……这就是爱情。” 他拍了拍朋友的肩膀,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因为他等候已久的美人已经回来了。 迪迪丝带着洛基穿过装饰着壁柱,四周摆放着长凳的前厅,走过一段短短的走廊,来到顶部有着一个巨大天井的正厅里。 阳光从天井投射下来,恰好在方形水池的上方形成一个长方形的光柱,水池内荡漾着方才落下的清澄雨水,雕刻着人鱼与波浪的围栏东边放着一个小型的大理石桌子,桌子上面放满了各种色彩鲜艳的果实,围绕着它的是三把华丽的靠背椅子,此刻已经被人占据了其中的两只,不过看到迪迪丝,两人之一立刻站了起来。 朱尼厄斯得承认,虽然他一再地贬低迪迪丝,但就如汨罗所说的,你可以指摘她的任何一点,但在外貌上,你绝对找不出一处可供你批评的瑕疵来。她的头发如软黄金,前额如象牙,眼睛如土耳其的海蓝宝石,小鼻子微微向上翘起,鼻尖带着淡淡的绯色,与下方丰满莹润的鲜粉红色嘴唇相得益彰,下巴既圆润又小巧。 她的身体当然也是极美的,薄薄的丝绸下,柔软的胸脯随着走动而像夜晚的波涛那样轻轻地晃动,细细的腰似乎被男人有力的手一握就会折断似的,孩子一样纤小的脚在罗马式样的长袍里雀鸟一样的跃动,镶嵌着珍珠的银脚镯叮当作响。 不过汨罗还是错了,就在迪迪丝走进来不久,她的新客人也从走廊的阴影中,踏进了被阿波罗神所眷顾着的正厅。 该如何形容他的美呢? 他的长发是白色的,不是老人垂暮时的那种灰白,也不是银币的那种牡蛎白,也不是贵妇所用的扑粉的那种乳白;他的白发散发着玉石的光芒,且是半透明的,当它与同伴重重叠叠地披拂在一起的时候,它们是一种青白的颜色,但当它垂挂在面颊旁边时,它就是粉红白色,落在骨螺紫的衣服上时,就是淡紫白色,倘若不含一点杂质的白水晶能够像丝绸那样软,并且可以拉成丝的话,大概就是这样了。 他的眼眉都是细长的,犹如苍鹰展开的羽翼,晶亮的瞳仁是黑色的,比无月之夜时的海面还要暗,还要深;他的唇呈现出一种浅淡的绛红色,并不像赭石造成的胭脂那样的鲜艳,却令得他显得更加高贵,当这个年轻人向朱尼厄斯与汨罗微笑时,它又变得有些黯淡了,变得近似于凝固的血色,这种突然的变化让两人毫无理由的惊惶起来。 他比朱尼厄斯还要高一些,虽然身上的衣服——既不是披裹式的非成型长衣也不是前开型的半成型衣,以两位年轻人的眼光看起来着实过于严谨与保守了,但还是完美地凸现出他匀称而健美的身躯线条来,而且它是那样的华丽!黄金的腰带上缀着翡翠,宽大的衣袖上面用同色的丝线绣满了海涛花纹,由珍珠纽扣锁住的狭窄领口共有4层,由紫色逐渐向雪白过渡,可以想象,里面穿着同样层数的细薄衬衣……不热吗? 庞培城的夏天一直来得很早,这个小小的谬误让这两位被不速之客的美貌震撼的难以自己的年轻人在感到好笑的同时,也让他们从呆若木鸡的尴尬境地摆脱出来。 “众神在上!”首先发言的是汨罗,毕竟他的意中人就在一侧,无论怎样都得清醒的早些,:“迪迪丝,你是诱拐了为奥林匹斯诸神斟酒的该尼墨得斯?还是唤醒了狄安娜神藏在山谷里的恩地弥翁?或者是抓到了复活的阿多尼斯?我简直不敢相信我所看到的。” “愿神保佑您。”迪迪丝优雅地提着长袍,走到正厅中央:“尊敬的汨罗.阿乌莱里乌斯?考达大人,您还是一贯的只将眼睛停留在美丽的皮相上面,难道您没有看出他是位拥有强大力量的术士吗?” 事实上,单从外表上来看,除了那份异乎寻常的美貌之外,原先的睚眦,现在的洛基与人类二十岁上下的青年并没有什么区别,因为他已经将角与龙威——这是按照此地的说法,实质上只是龙族天生的灵气罢了——全部收起,敖缡儿也正在他怀里呼呼大睡。所以说迪迪丝的话与其说是讽刺,倒不如说是提醒,以免这两个莽撞的人得罪了这个不知深浅的术士。 汨罗是个精明的人,刚才的小插曲也没能迟缓他如生双翼的思想,他挽住依然沉默着的朋友,欢快地叫道:“向您致敬,伟大的术士!我是汨罗.阿乌莱里乌斯?考达,商人,罗马城财务官鲁休斯.阿乌莱里乌斯?考达之子,而这位是我的朋友,朱尼厄斯?布鲁特,他是罗马市政官加图.布鲁特的侄子,海军军队中最年轻的千夫长!一个勇敢而正直的人!” “我是洛基。”洛基也懒得在这时候争辩,既然他们爱将自己当作术士,就当作术士吧。他再拍了拍刚刚醒来,自胸怀中伸出小脑袋来的敖缡:“这是我的meimei,敖缡儿。” 两人惊讶极了,那个……看起来像是龙…… 朱尼厄斯的军队里有负责侦查与巡逻的飞龙骑士,但那种类似于长翅膀的蜥蜴,连尾巴不过3~4杆长度的飞龙不过是巨龙的远亲而已,真正的巨龙大的多了,足足有几百米,能够吐出火焰与冰雪,而且脾气也差的多了,即便是最温和的巨龙也要比最暴烈的飞龙可怕; 而两者面前的小龙,虽然外型与两者有幸见过的巨龙十分近似,也有着晶莹光亮的鳞甲与尖利的爪牙,可是……太小了点吧!朱尼厄斯下意识地弯弯手臂,它还没有自己的小臂长呢。 他们这般想着,敖缡儿可不高兴了。 看这两个人好久不说话,还以为洛基哥哥的语言有差,他们听不懂,于是小敖缡儿就好心地丢了一个“他心通“过去,没想到听见的第一句话就是说她”看“起来像龙! 于是她自洛基怀抱中挣脱出来,仪态万方地飞到汨罗与朱尼厄斯两人面前。 “呼!” 一口火焰喷出。 “啊!” 受报者是可怜的汨罗。 “呼!” 一口冰雪喷出。 “呀!” 这次是朱尼厄斯,虽然他已经作出了防卫的姿态,但是你认为,那会对一条真正的巨龙——虽然她确实很小——起到什么作用? 所以迪迪丝的正厅里又多了一尊栩栩如生的雕塑——冰雕。 “我等来自东方。” 尝一口甜蜜的葡萄酒,洛基悠然的说道。 等到汨罗重新梳洗,换过衣服,而迪迪丝指挥着奴隶,将冰着朱尼厄斯的冰块小心翼翼地抬到私人浴室的热水池解冻——南海赤安洪圣济龙王王女的出手,或者说是出“口”,还是相当有节制的——之后,四人的谈话场所非常自然地转移到了更为舒适与宽大的三榻餐厅中。 按照罗马人的习惯,餐厅或者面朝正厅,或者面朝周柱中庭。三面设有每个可以躺下三个甚至更多人的软榻,是客人多的时候用来接待和吃饭的地方。而迪迪丝的餐厅,即便不是整个庞培城最宽大的餐厅,也至少是最豪奢的餐厅。 时近黄昏,奴隶们举着木杆,点燃餐厅顶上悬吊下来的青铜挂灯,渗透了掺入了香料的油脂的灯芯发出耀眼的光芒,照亮了天顶上的壁画,那是装饰华贵的维纳斯女神与躺在她身边的佛罗拉女神,前者执掌爱情与美丽,后者执掌yu望及疯狂,形体上要略微小一点,因为佛罗拉是人成为的神,但两者的娇媚诱人是同一程度的。 众多青铜及大理石的雕塑矗立在墙边,它们大多是裸露的人类男女,也有几个是半人半鱼的海神之子纳普利乌斯的形象,有的擎着白银的烛台,将整个餐厅照耀的更加光明,有的则托着果篮,里面盛放着石榴、无花果、葡萄和桃子。 地板是由珍贵的木料镶嵌而成的,画家在上面画上了颈脖与手臂都挂满了硕大葡萄的肥胖酒神巴克斯,众多丰满的森林仙女围绕在他的身边,身上披着轻纱,且歌且舞,每个人手上都捧着头颅大小的金杯,痛饮其中的美酒。 “再次向您致敬,来自遥远东方的伟大术士。”汨罗举起酒杯:“请允许我为方才的失礼道歉,这都是我的浅薄见识所致,望您们切勿介怀。” “你我均有不是之处,这个无需再提。”洛基现在有点明白为什么在迪迪丝的记忆中,这个面容苍白,有如学者的年轻人会属于长袖善舞,左右逢源的成功商人一类了,“今后说话,还请阁下直接称我的名字。” “啊……是,那么,亲爱的洛基,”汨罗笑道。什么叫做“打蛇随棍上”?即便洛基以前不懂,现在也有个现成的样板树立在面前了:“还有……”他看着盘坐在对面大理石桌子上埋头大吃的敖缡儿,斟酌着词语。 “你也叫我敖缡儿好了,只是不准加上亲爱的。阁下不觉的好生rou紧么?” 敖缡儿自一尾蜜瓜中抬起头来,矜持地以小爪子点点面前的酒杯:“再来一杯刚才的那种甜酒。” 旁边身着蓝色短衣的侍酒奴隶按捺着惶恐与好奇,立刻上前,为这条说着纯正的罗马语,声音脆如银铃的小龙倒上一杯金黄的蜂蜜酒。 与汨罗躺在一起的朱尼厄斯好像终于从刚才的打击中清醒过来了,他的眼睛望向别处,酒杯压着嘴唇,但嗤嗤的笑声还是不由自主地泄漏了出来。 “呃,”汨罗转过头去,投给朋友警告的一瞥,然后接着道:“您似乎想在庞培城购置一所住宅,是吗?非常荣幸,迪迪丝将这件事情交到了我的手中……不知道您想要怎样的一座宅邸呢?是光明的?是幽静的?是巨大的?抑是高贵的?” “高大,非常高大,恩,就如先前我看见的那座白色房屋。” 几经考虑,洛基还是决定在此居留一段时间,听闻此地有图书馆——似乎有许多书籍在这里,往来于西方大陆的商人们也多在此城聚会,安安心心地在此休憩数年,了解一下这个大陆的情况,再去游历不迟。 “他说的是赫克拉斯神庙。” 迪迪丝轻描淡写道。 饶是汨罗早已炼得百毒不侵,水火不入,也差点一口气闷死过去。 “这个……”他抬起雪白的手,摸了摸金棕色的卷发,郁闷道:“是不是可以略微降低一点要求……” “相仿若就可以。”洛基笑道。“只是希望明日即可得到。” “噫?”汨罗故意惊诧的道:“那么快?难道是迪迪丝不愿意容留您,或者是您不愿意更多地接近这位可爱的美人儿?唉,假若您不是那么俊美,我是不会做出后一种揣测的,不过即便如此,拒绝如此甜蜜的邀请的人,除了已经化身为水仙的那耳喀索斯,也不会有其他人了吧。” 他看一眼躺在中央位置软榻上的美姬,她正若无其事地玩弄着自己的裙带,仿佛他们说的话完全与她无关似的。 “阁下就权将前一种猜测当作答案吧。” 洛基回答。 “噢……”汨罗发出一声别有用意的叹息,刚想要继续下去的时候,一位奴隶走了进来,迪迪丝认出他是汨罗的奴隶,他先向迪迪丝致意,然后走到主人的身边,轻声地说了几句话。 “啊,我得向两位致以最诚挚的歉意。”汨罗停了一下,拉起自己的朋友:“我与朱尼厄斯遇到了非常紧急的事情,现在就必须去处理……看,这就是阿特洛波斯、克罗托和拉刻西斯这三位喜怒无常的女神(命运三女神)的威力了,别啦!” 他说完,就从软榻上跳了起来,拉着朱尼厄斯,向洛基、敖缡儿、迪迪丝匆匆地行了一个礼,就像有地狱的三头犬在后面追赶一样。 “那么您呢?” 迪迪丝用娇柔的声音道:“对于我,我这个弱小的人鱼,卑微的海妖,或许您是不屑于与我有什么深厚的情谊的,但您连这短暂的一夜都吝于施舍么?” 洛基看了看这个道行浅薄的水妖,比起龙王宫内那些心计深沉的各色精怪,她的表演堪称拙劣。他摇摇头:“说罢,你究竟想要什么?” “情人……朋友……同伴……奴隶……任何一种都可以,只要能够长随在您的身边。” “不行。” 洛基看着她,再次摇摇头:“并非一夜欢愉就是情人;共享一杯美酒也并非就是朋友;所谓同伴,也不是一次并肩而行就可以造就的……至于奴仆,我不需要。”他抓起喝得酩酊大醉的敖缡儿放入胸怀:“我知道你想借我神通,达成长久以来一直保存在心中的愿望,但……我不愿意。 迪迪丝默然。 许久,她方轻轻道:“洛基,你在家中定然是最不得宠的那一个吧。” 只听遥远的彼方传来重物跌落声音,她笑得明媚动人,握一握拳头站了起来,发下誓言:“我是不会放过你的,洛基!”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