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执念难消,羁绊可托
自打神话太古洪荒时代开始,生灵间便已然懂得分则亡,合则生的道理。 于是,就有了族群。 人族,能屹立于九州之巅,成为世间万物之灵长,更是通晓这个道理。 自太古洪荒时代,血缘相近的人族聚集在一起,就有了部落。 后来,华夏,九黎,三苗,巫咸诸部鏖战。 先有三皇出世逐鹿九州,后有五帝铸九鼎定天下。 自此,又有了国家。 无数个大世后。 九州,终是有了庙堂与江湖的划分。 宗门,便是大多江湖人立身之本。 如那闲云野鹤一般的散修,想要在这座江湖上活的痛快,终归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背靠大树好乘凉,约莫说的就是江湖人和江湖宗门两者间的关系。 可这天下,管他是鼎盛至极的盛世皇朝,还是万古亘存的江湖宗门,哪里会有真正长久不衰的。 日中则移,月盈即亏。 物极必反,盛极而衰。 此乃天道法则,谁也躲不掉,谁也逃不了。 就如那九州大势一般,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分分合合,亦如岁月盛衰草木枯荣。 这,才算是真正完整的轮回。 所谓树倒猢狲散。 倾巢之下,焉能有完卵? 皇朝如此,宗门更是如此。 当然,凡事皆有例外。 这江湖,能在己身宗门覆灭之后,成为那倾巢完卵的,自然不会是傻子。 傻子,在这座江湖,除非是有那顶了天的背景。 不然,是绝难活得太久。 玄苍,能够在一域至尊一族围剿之下,尚且活的这般潇洒自如。 这就已然证明他不是傻子。 所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也不是没有这般想过。 可这人啊,心里一旦有了羁绊,就算是那再凶悍的亡命徒,也会开始变得惜命起来。 这个昔日玄尸宗里只手遮天的无上人物。 早些年,那可是出了名心狠手辣。 对旁人狠,对自己更狠。 就连他结发妻子,朝夕相伴二十载。 到头来,竟会是命丧自己深爱男人之手。 年少时行走江湖,几乎每一战都是与人拿命相搏,亦如赌博。 只是,寻常人都是赌钱。 稍微狠一些的泼皮破落户,输红了眼,无非是赌个手指头那也就顶了天。 而玄苍,在江湖这座大赌坊中,赌的却是命。 苟活于世,说到底并非当真惜命。 只是这心里,终归是有了放不下的羁绊。 树倒之前必先枯。 玄尸宗这一世鼎盛至极,未见丝毫枯败之象。 等同于天人一境的尸帝老祖宗,足足有五位。 更不要说尸皇尸王,合共不下百人。 可现在细细想来,自己这个打在娘胎里,便是被天机楼那位老友谶语为万年不遇之先天神胎的孙子,出生就少一魂一魄,生而痴傻。 岂不就是玄尸宗盛极而衰的枯败之象? 自己这孙子出生那一日,玄尸宗两位尸帝老祖天道雷劫同时提前。 九十九道天雷自九霄而落,已然近乎无敌于世间的两位老祖无一幸免,皆生死雷劫之中。 再然后,就是玄尸宗诸多先贤或是闭关走火入魔,或是外出身死江湖。 前后不过五年,先后又有两位尸帝老祖历雷劫而陨落道消。 中域昔日堂堂无上大宗,气运已然散去多半。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要说玄尸宗自此堕落一蹶不振,却也不尽然。 毕竟还有一位修为功参造化的尸帝老祖宗坐镇宗门。 如那参天大树一般,余荫依旧昌盛。 可谁料虞皇朝退隐必死关多年,传闻早已逝去的先代摄政王赫然破关而出。 这位姚氏的老王爷,要说与玄尸宗也算颇有渊源。 早年曾化名投身玄尸宗,所图不小。 当初,更是被这位硕果仅存的尸帝老祖收为关门弟子,视如己出。 若非后来外出历练不知所踪,被认为意外身陨。 说不定,那一世玄尸宗之主,未必不可期。 八百多年后,再次现世,没有久别重逢。 有的,只是冷血无情。 玄苍至今不知道,这个自己本该称作师叔祖的人,为何这般狠厉不念旧情。 亲手砍下昔日恩师头颅,更是封魂其中,让其眼睁睁看着玄尸宗覆灭,不得解脱。 那一夜,玄尸一脉,有大火万里半月才熄。 自此,世上再无玄尸宗。 有的,只是如玄苍一般的孤魂野鬼。 人因有羁绊而活,有执念而坚持。 哪怕是如丧家之犬一般苟活。 可只要能够活下去,活到执念消散,羁绊有所托付那一天。 这些年所受的一切非人折磨,那便值得。 玄苍看着那手握传说中那柄古剑的少年,终是有所妥协。 面色不再那么阴沉,眼中杀机也逐渐消失不见。 “姜家小哥儿,此言可是当真?”站起身,玄苍又向后退去两步,端坐于桌前,轻声开口,掷地有声:“你若当真能寻来那姚氏嫡系血脉,这买卖,老夫舍了命也和你做了。” 今日过后,自己必然会身死北凉城。 既然明知会死,哪怕执念难消。 这羁绊,至少得是要有所托付。 于他而言,如今还有什么是比起自己这孙儿更为重要的羁绊。 天机楼那个老友坐化前曾言,玄尸宗注定有此一劫。 他玄苍,对玄尸宗来说,便是那参天树上一株藤。 藤罗绕树生,树倒藤罗死。 只是,玄尸宗遭劫是必然,却非再无一线生机枯木逢春。 所谓树倒根存。 自己这孙儿,便是那玄尸宗之根。 生而圣尊之姿,一日魂魄得全,必然化龙腾九霄。 届时,何愁玄尸宗不重回于九州之巅? 既然姜家的朱雀已然无望,退而其次姚家麒麟血脉亦为上上之选。 “前辈早这么说,晚辈何至被逼于此?”姜小蛮倒也干脆,轻轻一笑,仓啷一声收回手中诛仙剑,两只手也松开了那小童,摊手道:“我姜氏一族何曾出过那信口雌黄的小人?别说是姚家的后人,若是前辈想要北秦赢氏的后人,等迟些日子,晚辈一样能够给前辈绑来。” 比起姓姚的那个傻子来,姜小蛮可是更愿意卖早年揍过自己的姓嬴的混蛋。 在自己心里,赢家那混蛋分量可来得更为重些。 分量重,这怨念自然也重。 姜家的男儿,管他是江湖庙堂,庙堂江湖,向来都是快意恩仇有仇立报的。 哪里如自己当初那般窝囊,当着陌离姐的面,让人家差点给打成猪头。 这也是为何南北东西,自己偏偏一路北行的缘由所在。 “赢氏后人?”玄苍微微一怔,到底是活了这么多年的老怪物,转瞬便明白过来,看着少年冷冷一笑,道:“看来,你这小混蛋结的仇家可不少。” 姜小蛮才不会承认自己仇家多,笑眯眯轻轻摆了摆手,道:“前辈说笑了,我本纯良,行走江湖多是与人为善,又怎会与他人结仇?” “与人为善?”玄苍给自己斟满一杯浓茶,将茶盏端在手里,细细打量姜小蛮,有些玩味道:“如果老夫所料不差,你这小混蛋身上流淌着的必然是有独孤家血脉。不然,屋外那老匹夫也不会这般玩命。” 姜小蛮也不隐瞒,大方承认,拱手道:“如前辈所说,我祖母,她老人家便是出身独孤一族。” “呵呵,独孤一族,那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而大夏姜氏一族,自你们先祖姜神农开始,哪个不是脸厚堪比城墙心黑堪比黑水玄蛇的主儿?”玄苍小酌一口杯中已然凉透的茶水,嗤笑道:“与人为善?要我说,你这小混蛋就是个十足最会装傻充愣的蔫坏儿!谁若当真信了你的邪,怕是到头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姜小蛮挠挠头,一脸无辜道:“晚辈虽然身负独孤与姜家两族血脉不假,可自小便是遵从爹爹和娘亲的教导,这些年在朱雀城中谁人不知哪个不晓,我姜小蛮最是纯真善良?” 这人,活的久了,眼光难免毒辣。 除了至亲之人外,玄苍是姜小蛮入了这座江湖后,第一个看透少年本性之人。 近墨者黑,打小跟着痞气多过侠气的老痞子十一叔修行。 多多少沾染上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痞气。 要按姜彻的话说,小蛮儿这小子生来纯良,坏的坦荡。 等未来入了江湖啊,当真是前途不可限量! 至于是哪方面的前途? 这可就说不好! “好了,老朽就当你性情纯真。”玄苍摆了摆手,不想太过纠结一个在他看来根本无关紧要的话题。 这姜家的小混蛋究竟性情如何,与他又有多大干系? 自古南域出祸害! 未来,自有太多人会去头疼。 放下手中茶盏,玄苍双眼微微眯起盯着少年,轻声道:“既然是做买卖,这有买才有卖。放下老朽问你是否有想要老朽出手替你杀之人,你说没有。现在老朽再问你一遍,当真是没有?” 姜小蛮背靠着墙缓缓蹲下身来,两手托腮又仔细想了半天,摇摇头道:“实在想不出有何人是我想要杀的。” 玄苍点了点头,问道:“那你是想要老朽替你去做什么事了?” 姜小蛮道:“早前是想要老前辈你自杀的,可现在嘛,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到有何事能够拜托给前辈。” “你究竟想要什么?!” 玄苍嘴角一搐,衣袍鼓荡。 若不是顾忌屋内那隐于虚无中的第四人。 这会儿,当真想要立即出手劈死眼前这混账小子。 “那姓姚的傻子,原本晚辈是打算卖给青楼的,想着约莫能够换个百八十两银子。”略微沉吟稍许,姜小蛮呵呵一笑道:“反正卖谁不是卖,前辈随便给个两三千万两来,晚辈没有二话,立即将那姓姚的白痴双手送上。” “就这般简单?” 玄苍面色微微一滞,变得十分古怪起来。 “就这般简单!”姜小蛮点点头,认真道:“晚辈如此,不过是想与前辈结个善缘。说不得等到日后有难,还望前辈能够出手相助一番。” “呵呵,看不出你这小混蛋倒是颇为豪气。” “可惜,我这早就该入了土的孤魂,哪里还有什么日后可言?” 玄苍没来由就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声多少有些悲凉。 “姜家的小子,你以为今日过后,我还能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