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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章九幽洛图百年殇(七)

    沈念卿回身一瞧,只见身后一片水潭,除了水面缓缓流动,四周靠岸处竟有玄冰凝结,当即大为惊愕。他曾听说在极遥远的北方,飘洋过海便是大片冰山,至于中原之地,除了极寒的冬季,偶有寒冰凝结,却决无这玄冰。他缓缓走过去,用手一触,虽未使内力也觉坚硬若铁,难以摧毁。这才明白为何半夜会有如坠冰窖的感受。

    他一路沿着岸边行走,沿途所见,低草灌木,虽照射不到阳光,也生长的极为茁壮。走了片刻,眼神突然一定,但见水潭靠岸处飘浮着两具尸首,正是贺南天与许少通二人。沈念卿奔走过去,但见他二人眉须皆凝结了细细的冰块,忍不住心中一窒,暗道一声侥幸。若非他飘上了岸,又及时醒了过来,岂非要如他二人一般,没给摔死也要冻死。

    这二人生前一为大盗,一为杀父仇人,现在死了,甚么恩怨也就消逝了。他凝神片刻,这才将二人尸体打捞上来,暗暗道:“许前辈,你曾替我续命,于我有大恩,现今不幸死了,实在可惜。至于贺南天你,与那杨不凡郑其和害死了我爹爹,实在是死有余辜,不过你已死了,什么恩怨也就了解了。”

    想罢转身打量地面,好容易寻了一块尖石,当下在地面挖了起来,只是这寒冷之地,地面似乎也一般的坚硬,饶是他运用功力,挖了大半日,才勉强挖出容纳一个人的大坑。他将贺南天先放入坑中,待放入许少通时,忽得念起来那洛图经,当下道:“许前辈,得罪了。”一摸他胸口,果真有一坚硬之物,伸手一探,取出了一本经书。但见封面用隶书写着大大的三个字——洛图经。

    这本经书质地奇特,虽经过寒水泡了许久,却并未损坏,免不得又道一声侥幸。等将二人掩埋过后,沈念卿收好经书,又在四周走了一糟,只因有白茫茫的云雾阻碍了视野,转来转去竟摸不到头,微一沉吟,当即顺着河岸游走,料想水面缓缓流动,必有活源,只要顺着走该能走出去。

    但他走到天黑了,哪知四周仍是云雾缭绕,还是身在此中。彼时天暗,四周黑漆漆的看不见,只好暂且停止探路,就地而坐,心想:“此处地方处处透着古怪,究竟是到了哪里?”寻思许久,唯有运功打坐,继续疗伤。

    到了半夜,身子又突然寒彻冻骨,他心底不禁愁绝,虽说不至冻死,但运功抵抗之间,内伤治疗便即缓慢。等到天亮时分,沈念卿当即醒转,起身又顺着河岸游走,约莫走了一刻钟,鼻翼中突然闻见一股清香,似幽还淡,暗道:“难道这山谷中还有花么?”

    疾步走了上去,不过数步,云雾之间隐隐窥见一株半丈高的果树,但见树头挂满了鹌鹑蛋大小的果子,心中大喜。他自昨日生吃了一条蛇物,此刻早已饿得饥肠辘辘,但半夜也并没有活物送上门来。这时陡然见到,什么也顾不得了,奔上去摘了便吃,一连吃了十几枚,腹中才觉舒坦几分。

    他这才细细打量这株果树,细细想到:“这山谷中除了我一人,再没有其他人了。至于飞禽走兽更难以寻见……”凝神细想间,忽觉得腹中一阵绞痛,禁不住啊哟一声,暗道:“糟了,糟了,我只顾着填饱肚子,竟也没管它有毒无毒。”忙惊得运功一探,怎知方一运功,登时一股奇热之气遍布全身,浑身皆有yuhuo焚身之感。他吓了一大跳,虽不知何故,但与这奇果定逃不掉干系。

    沈念卿渐觉身子火热难耐,瞥见凝结玄冰的河水,忙纵身跃了进去,登时又觉一股奇寒侵袭全身,这一冷一热之间,饶是他内功高强,也险些折腾的昏厥过去。过了好一会,这才觉得体内热气消散,身子渐觉冷冻寒颤,这才起身上了岸,大呼了一口气,暗想:“这果子绝非寻常,往后遇见一切果物,须得谨慎些。”

    等到运功蒸干衣物,又耗费了许多时光,这才继续前行,再走了数丈,忽觉得周身一阵温暖,便如大太阳热烘烘照着身子。凝神看时,四周云雾渐少,能瞧得更远,只见前方大片果树,更有一些飞禽走兽,似乎到了一处鸟语花香之境。再回头看看,皆被云雾缭绕,一边寒冷如冰,一边温暖如春,便如泾渭分明一般,直叫人惊奇。

    他虽不明白这是什么缘故,但想到如能在这里活下去,可比来时走过的地方有趣多了,也舒坦多了。

    沈念卿心情大畅,忍不住哈哈大笑,然而那些禽物宛若没听见也没瞧见一般,仍是追逐嬉戏,别是热闹。这倒使他打消了猎物的心思,暗道:“此地虽无一人,然而我见得这些飞禽走兽,也算别有乐趣。何况我已得到这洛图经,何不就在此地修习,若能化解寒毒,再走出去也不迟,倘若不能,我便死在这里也是极好的了。”

    头顶高处虽有云雾缭绕,望不见天空,然而他心底已把此处当作了仙境,当下一面走一面四处打量,再行了十多丈,穿过一片果树,突然咦了一声。只见前方一面山壁,光滑陡峭,难以攀登。在那河水上方三尺处,有一处一丈来高的洞xue深入山壁,似乎浑然天成一般,实在是一处好居所。

    沈念卿走到近处,眼见这河道宽不过一丈,当即退开三步,提气纵步一跃,飞身入了洞xue。到了里面,隐隐窥见洞xue不深,不过几丈方圆,于他居住,却是绰绰有余。

    他回身眺望,眼前一片仙境,远处被云雾笼罩,似飘如幻,怔忘了好一会。这才细细打量洞xue,虽是昏暗,仍觉温暖倍加。他绕着洞壁走了一圈,发觉右角落有一处干草,摊开尚容一人有余。他想着干草铺散,总能作一间草床,当即用手去拨,岂料手掌碰到坚硬之物,骇了一跳,忙扒开干草,隐隐瞧见一堆骸骨,更为大惊,暗想:“难道是某种野兽的尸骨?”念头转瞬即逝,轻轻将干草尽数扒开,这时清晰可见骸骨身上仍有穿着,浑似生前端坐,而后离世。

    沈念卿从未想过这古怪之地竟有人来过,经不住想:“莫非此人生前也与我一般,自那面山崖跌落,而后被水流冲到了此地?”但转念一想,他是昏迷中到了此地,其中过程一概不知。孰知不会有其他通道,何况世间隐士高人众多,未必不会有人寻到了此地,渡过余生。

    念及此处,沈念卿当即轻声道:“这位前辈,在下无意打搅,还请勿怪。”便即转身离开,走了数步,忽然顿住,又想:“古人都言入土为安,我何妨不如埋了骸骨?”料想这未必是件好事,却也绝非坏事。当下折身收拢了骸骨,跃到了岸上,寻了一处地方掩埋了。

    他不知这位前辈生前为何人,浑身亦无能表明身份的证物。掩埋过后,眼望翻新的泥土,心中别是感叹,想人生短短数十载,江湖武林之中,恩恩怨怨,不知多少人为它所累,等到归寂以后,谁又会记得?一切总将随风而去。

    天色渐渐黯淡下来,四周慢慢归于宁静。沈念卿回身去了洞**,将干草铺平躺下,不知不觉间竟睡了过去。

    第二天清晨,山谷之中啾啾鸟鸣声传入耳内,沈念卿豁然起身,依稀记得昨夜正凝神想事,其后便昏昏睡了过去。

    若换了常人,疲乏之时睡着也是常事。但他有武功在身,出现这样的情况已是异事。心中禁不住想:“这洞**必有古怪。”昨日他只是匆匆一探,并未深究洞xue,如今看来,反倒有必要细细查探。

    他起身出了洞xue,闻着奇异果香,腹中又觉饥肠辘辘,心想:“虽说食了会身子发烫,过了一日,也并没有觉得身子有甚么不适,不如将就着吃,倒是一桩好事。”当下又去摘了些果实吃下,待身子发烫便跃进河水散热。

    忙完这一阵,这才上岸寻了枯枝,引燃作了火把,回到了洞xue之中。他沿着壁面行走,一面细细察看,待走到里面岩壁时,忽然顿住,将火把凑近些,竟瞧见不甚光滑的壁面上刻着一行大字,只见上面写到:吾乃余柯北,任昆仑派第五十三代掌门。

    沈念卿经不住啊了一声,手中火把险些跌落在地,暗暗叫道:“这位无名前辈当真是昆仑派数十年前失踪未归的掌门人么?亦是大当家口中说的师尊?”

    他陡然望清,当真又惊又喜,暗道皇天不负有心人,竟在此地遇见昆仑派前任掌门,虽说只是一具骸骨,也算完成大当家的遗愿。只是为何他隐居此地不出?料想这其中必有隐情。

    他缓缓移动火把,从左往右看过去,第一句便是:吾有愧历代掌门!字迹苍劲有力,陷入壁面寸余,显然当时极为悔恨。跟着后面便是:弟子诲人不倦,望光大昆仑派,奈何恶徒暗中勾结鞑子,吾之所闻,痛心疾首。今恶徒诛,然吾困于此地,以致昆仑绝学失传,万古罪人也!

    沈念卿看到此处,心里陡然一跳,暗自念起当初大当家说的话,余掌门外出之事,唯有他一人知晓。他只当这与噶尔笑笑有关,事实确是如此,但他怎料想得到大弟子竟勾结了鞑子。当时正值元廷动荡,四方群雄起义,倘若此事传出,昆仑派只怕遭受数不尽的恶名。柯掌门为了不使此事传出,孤身去寻那大弟子,清理门户。

    至于如何流落此地,只好再看下去:吾身中寒毒,自知命不久矣,遂刻下我昆仑绝学——两仪剑法。若有后人来此,盼怜武林同道之义,将昆仑绝学带出,归还昆仑派新任掌门人。余柯北立。

    看到此处,沈念卿禁不住微微叹息,文中提及寒毒,想必定然是那噶尔笑笑的神功所致。只是为何走不出去,仍是心底疑惑。又往后面看下去:此地为一山谷,左面极寒,右面极暖,吾命名为阴阳谷。山谷四面悬壁,高不可攀。外出之径,唯有自阴谷活水之地沿着甬道而出。然阴谷之寒,非内功大成者不可相抗。

    沈念卿大为惊骇,暗道:“余前辈所说的阴谷也就是极寒之地,我便是从那里醒过来。他说唯一出口,竟是流水涌进的通道。”微即一想,登时明悟。他言语中虽未提及为何会有如此奇怪的山谷,但那极寒的河水却是不假。又想到自己身有寒毒,即便现在出去也是无济于事,倒无须烦恼。再看下去,只见写着两仪剑法,其后便是如何修炼。

    昆仑派绝学本是历代师传,决无秘籍一类,只是此番昆仑派遭逢大难,余掌门又未做足准备而深陷此地,以致昆仑派绝学失传四十余年,当下不由在心中默默道:“我若能化解寒毒,出了这阴阳谷,便将这绝学带往昆仑派,交给莫掌门。”文中之意本是让他修炼剑法,只是他已拥有洛图经,倒不必再学。

    沈念卿粗略看了一遍,绝学洋洋洒洒数千字,几乎刻满了整个壁面,只是越到后面字体凌乱潦草,显然是余柯北大限将至,恐不能留下全部绝学,这才匆匆刻下。待得看完,只见后面还有一句:吾知一人孤寂,岁月难熬,特寻一株使人困乏的灵草至于顶部。

    沈念卿忙举起火把一瞧,果真见得头顶洞xue上扎根了一株奇花异草,似花非花,似木非木,暗暗想到:“原来如此,昨夜我未运功,因而闻见才使自己昏睡过去。”他料想余掌门孤寂岁月,心中牵挂着昆仑派,却被困此地,又无一人可讲话排解,难免心中抑郁之至,其中煎熬可想而知。

    这时沈念卿忍不住问自己:“若是换了我,穷尽一生待在此地,我能隐居一世么?”这样一想,当即摇头,自言自语道:“我沈念卿倘若侥幸不死,定要走出这阴阳谷,外面还有我时时刻刻牵挂的人,也有大仇未报。”他犹自念起孤绝峰上的霍思meimei,心中不由振奋,若是他终生困于此地,两人也不能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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