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顾念突然咯咯地笑了起来,稍稍冲淡了一些她刚刚第一次直面传说中的前未婚夫所带来的心理冲击,“那两位任家的傻公子倒是真有点寿心公上吊的味道,亏他们家族跟我是同行呢。” “那任家也是医药圈子的?哪家的?说个名字来,几天时间我就能查个明白,连他几岁才不尿床这种事我都挖得出来。” “姐,你不兼差做情报贩子可惜了。” “少来。那两贱嘴少爷,还没你那师兄有眼力呢,真是同行?别是其他族人生的不长进的子孙吧。” “应该不至于吧,听他们之间的称呼,我那师兄排行第九,又是为一个长辈贺寿,我觉得都是至亲的堂兄弟才是。” “老话都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再好的家族,也不能保证子孙个个都有出息,没出息的反倒是多数。他们整个家族的子弟,只有你那个师兄进了和安医学堂,能不能出师还两说的呢,光是这个身份就足以给家族脸上增光。可见他们任家的人才是有多凋零。” “好了,姐,人都走了,你就少说几句吧。经这次一闹,他们估计是没那个胆子再挑祸了,就是明天该我上砧板了。” “是啊,你们那少东家不会偏袒你师兄吧,到底人家是正经弟子,你不是。” “不知道,他们倘若真要偏袒,我也没办法,身份地位摆在这呢,不就是一点委屈么,我咽得下,为了学好医术。这点亏不要紧,犯不着跟他们斤斤计较。” “你能想得开就最好了,能忍一时就忍一时,反正你就只有上课才去,又不是跟他们从早到晚都在一块,相处的时间都不够,哪有什么严重矛盾。” “老实说,我上课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当我面说些不中听的,学堂里的师兄弟们都拿我当透明的。大家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我那任师兄向来脾气急躁,其他师弟有点什么事他嗓门嚷得老高,急起来跟老师都能抢白,唯独跟我从来都是客客气气。” “啧啧。听听,听听,越发说明那两兄弟是真缺心眼。不是假装的。”包寄桃挤眉弄眼地呸了一声。 顾念再次咯咯地笑了。 大厨这时候走出来,手上端着一个砂钵子,盖着盖,冒着热气。 “顾大夫今天受委屈了。带点好吃的回去压压惊。”榆木表情的大厨把砂钵放在桌上,“酱猪蹄。还差点火候,正好顾大夫拿回去原样在火上再坐两刻钟就够了。趁热吃,凉了味道就差了。” 收到意外惊喜,顾念笑得露出了十六颗牙齿,急不可耐地伸手就要揭盖,大厨轻轻一指点在盖子另一侧,“漏了气味道就跑了,就这么端回去,吃完了让你使女还回来就是了。” 顾念把砂钵移到自己面前,道谢不已。 “以形补形。多吃点猪皮,明天好绷紧了皮听你们少东家训话。” 大厨突如其来地后半句话,让顾念没有一点心理准备地岔了气。表情尴尬地抬起头来,似笑又哭地看看大厨。又看看面前的砂钵,突然犹豫起来,不知道该不该吃这东西。 “赶时间第一锅给顾大夫炖的,今天这事发展得有些过分了,老板娘说了,顾大夫吃得好,休息得好,才有精力学得好,这酱猪蹄是送给顾大夫吃的,要谢就谢老板娘。” 顾念马上转身包寄桃,大拍马屁,极尽谄媚,“还是jiejie疼弟弟。” 包寄桃大方地摆手,挑逗地捏捏顾念的下巴尖儿,“街上喊我jiejie的人多了,唯独应承了你这小子,不疼你疼谁。时间不早了,赶紧拿家去继续炖着,要再冷了几分,就炖不回来那个味道了。” 顾念连忙起身,再三道了谢,双手抓着砂钵的耳朵,端了就跑。 大厨转身往后院厨房去,包寄桃指挥伙计卸了门板准备做生意,然后提起裙子去追大厨。 “猪蹄炖得怎样了?熟了吧?现在就是酱烧入味了吧?让我尝一块吧?” “不行,你的那份都送顾念了。” “我就尝一块。” “不行,今天这场sao动都是你惹来的,没有猪蹄吃。” “我又不是故意的,他被人当面说得那样难听,不光是打他的脸面,还把我们这几条巷子都骂进去了,给他们教训是为他们好,多大个人了,一点规矩都没有,亏还是什么世家呢,怪不得只出了一个能进和安医学堂的子孙。” “要是顾念明天真被少东家削了皮,你拿什么赔人家?那些公子哥说得没错,这里出去的黑医,在他们正经出身的世家子弟和徒弟们面前,只有夹紧尾巴的份。” “顾念的尾巴夹得还不够紧啊,我都要佩服他了,姑娘家家的女扮男装混在这种地方,还让她混进了医学堂,她是怎么瞒过老师们的眼睛的啊?”包寄桃追进厨房,没别人,她也就不顾忌那么多了。这是只有她和大厨才知道的秘密,连伙计都没告诉。 “就你那眼神,要不是我告诉你,你哪只眼睛看出来她是姑娘的?” “好啦好啦,就你眼神好,谁知道你当时躲在后面乱看什么,正经的不看,不该看的反倒看见了。真以为我眼瞎的啊,她那么大一个破绽居然没一人发现,她说天生体虚当女孩养的,听听就算了,真信才没脑子,这么大年纪的男孩子喉结长哪去了啊。我不拆穿她是因为没必要,她那手医术又实在不错,就因为女儿身而不能行医未免太可惜了。她那个哑使女找得真好。” “你们俩个就是一对活宝,一个女扮男装,一个男扮女装,反串就那么好玩?顾念为了生存。女扮男装还情有可原,你又何必扮女人,男人不行吗?” “男老板哪有现在的好生意,要想在这里安稳地开买卖,女人身份才好使,那些流氓混混帮派地痞,看你是个女人才会手下留情,有什么事吓唬几句,不会真的要打要杀的砍人砸店。” “就你聪明。” “我当然聪明啦,不然怎么能想到这个法子呢。哎。铁子,好不好奇顾念为什么要窝在这里的原因啊?”包寄桃眼珠子转得飞快。 “不好奇,奉劝你也最好不要好奇,好奇害死猫,你还是活着才比较省事。不然给你办丧事太麻烦了。”大厨清洗了砧板,准备切rou。 “顾念出现的时间太凑巧了,要不是官府确认柳青泉一家子都死光了。我真会以为顾念是唯一逃生的活口。” “你这胡思乱想的毛病几时能改?三江城里天天进来的外地人数都数不清,顾念怎么就能跟七步县扯上关系?就因她是那边的口音?她要真是活口,她干嘛不去报官?躲在这里做什么?靠她自己报仇?柳家的案子典型的江湖手法,一个平民拿什么去报仇?美女计?她又不是倾国倾城的貌。要是你。那还有几分可行性。” “铁子,你这是夸啊?”包寄桃手里拿着一片白菜叶子。带着危险意味地晃来晃去。 “是啊,我这是夸。” “找死吧你!”包寄桃把白菜叶子扔向大厨。 没有份量的菜叶子像一件硬物直直地飞了出去,正切rou丁的大厨,看都不看,只是伸展拿刀的手臂,唰的一声轻响,白菜叶子纵向被一分为二,去势顿消,轻飘飘地落在了厨房地上。 大厨收回手臂,继续淡定地切rou丁。“老板娘,你要是还呆在这里,今天你就咸菜下稀饭吧。” 包寄桃甩着手帕。果断离开厨房,在院里把伙计们指挥得鸡飞狗跳。 顾念端着美味的酱猪蹄。一路急步加小跑地赶回家,稳稳地放在灶上坐着,一步也舍不得离开,哑姑在旁边准备蔬菜,唐嫂子中午不在,被邻居叫回去临时帮点小忙。 今天不接诊,街门是关着的,顾念抱着胳臂站在她的猪蹄面前,闻着随水蒸气带出来的rou香,还不忘跟哑姑说话,尽管得不到她的回应,但有人听自己说话总是好的。 顾念先说了街上发生的那场小sao动,哑姑一开始还比较淡定地听一听,当得知这事让和安堂少东家给撞见了,明天可能要挨骂,她略有些紧张起来。这街上的事再混乱都无所谓,但事关自家姑娘利益的事,哑姑就不能镇定了。 关于这事顾念自己也有些不安,不知道明天宋亦柏会说些什么,这事虽说是任焱焱的兄弟首先引起的,但他们双方身份悬殊,最后这事谁对谁错很难讲,都是杨益怀的弟子,他也不好太偏袒哪个。 顾念已经想好,明天要是真受了委屈,就认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她又不是记名弟子,还能怎么骂她。 这样想着,顾念对明天的事就不那么在意了,转而把心思放在了那个惊鸿一瞥的古剑心上。 柳依依传说中的前未婚夫古剑心,可算是看到他的庐山真面目了。 长得挺不错的小子,常年练武的身材,端正挺拔,肤色稍暗,没有宋亦柏那样的白皙,但与他一样的是,他也有着与他身世相当的骄傲气质,但看不出年轻人特有的冲动。他跟包寄桃的应对还挺得体的,似乎他对这街面上的情况还有所了解,竟然知道有人能在他俩之间做中间人,就是不知他口中的那个“铁兄”是什么人,听着耳生,没有印象。 “那个古剑心要是脱了短褐,换了褶子,往街上随便一站,就算不认识他的人,一眼望去,也能知道他是世家子弟。气质这东西真不好说,看不见摸不着,可就实实在在地在那里,能清楚地感受到。老实说,要是嫁过去,好歹也能算个郎才女貌,不吃亏。” 哑姑放下菜刀,把切好的蔬菜用盘子装好,然后走到顾念身边,安慰地拉着她的手。 顾念反握着哑姑的手,拍拍她的手背,“不要紧,我没事,既然我当夜跑了,我跟他们古家就再无瓜葛,我只是好奇古剑心到底长什么模样,今天看到了,也算是了我一桩心事。要是日后还有机会跟他们来往,有了今日的垫底,我也不会在他面前有失仪态。只要别跟古一虎见面,他们古家其他人我都是不惧的。” 哑姑轻握顾念手掌,在她手心里划下几个字,顾念会意地微笑,“对,我还有老师呢,关键时刻,还有他会帮我。” 哑姑鼓励地拍拍顾念的肩膀,转身去烧菜。 包记酒馆的大厨手艺总是让人意犹未尽,那一砂钵剁成小块的猪蹄,咸甜香酥,吃完了仍然让人恨不得舔干净手指上的每一滴汤汁。 哑姑洗净了碗筷锅盆,把砂钵擦洗得亮锃锃地送还给包记酒馆,顾念在诊室拿着听诊器自查,她怀疑自己可能有点伤风,但肺音听上去还好,心跳也正常,应该没有炎症,于是决定再观察一天,要是明天情况加重,再去抓药。 下午一切照常,哑姑和唐嫂子在药房铡药,顾念在书房写作业背书。 院里响起铃铛声,有人在外面拉铃。哑姑去应门,接进来一位邻居婆婆,想请顾念帮她写封书信。 顾念自然让哑姑帮婆婆写,不是万不得已,她坚决不暴露自己的真实笔迹。 婆婆年纪大了,同样内容的话总是反复提起,有时候前面写了半页纸,她又全部不要了。絮絮叨叨两刻多钟后,书信才终于写好了,费了六七张纸。 顾念这时才放下书本过来,从那些涂改得一团墨迹的纸张里,找出留下的字句,念给婆婆听。婆婆确认无误了,哑姑再重新誊抄一遍,才两页半纸。 封入信封,写上收件人地址姓名,婆婆再三道谢,拿了信去了。 除了这位婆婆,当天再没有其它事情,傍晚后唐嫂子回家,哑姑闩了街门,去厨房做晚饭。 次日一早,顾念来到医学堂,先找了杨益怀,任焱焱还没来,有条件的本地学生,总是要在家里多住一晚上。 顾念把昨天街上发生的那件事告诉了杨益怀,杨益怀让她稍安勿躁,先听听大公子会说些什么,这事既然是任焱焱那一方先挑起来的,总归不会太责怪她,最多各打五十大板,有什么委屈也别放在心上。 杨益怀嘱咐的跟顾念昨天想的差不多,她点点头,提上书箱打算先去课室,却又被杨益怀叫住。 “听你说话声音不对,生病了?” “早上起来就在流清涕,可能有点风寒,等中午回去再抓药。” “我先给你看看。”杨益怀示意顾念伸出手腕,“咳嗽吗?” 杨益怀诊断后确实无大碍,但还是开了个方子,除了煎服的汤剂,还有一包泡脚用的艾叶。 “你现在的身份,一旦生病不方便看大夫,要好好保重自己。有任何不舒服来找老师,记住了?” “嗯,记住了,谢谢老师。我先去准备上课了。” 顾念收好药方,出门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