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老先生姓余,关于他的基本信息,顾念在学堂的这些日子都了解得差不多了,就是一直没机会见到人,她现在恶补的基础课,还不到这位余老师授课的内容。 宋亦柏转身去找主刀老师询问病人情况,要求让顾念也进去围观,要是万一碰到点什么情况,总比那帮没出师的医徒子们强。 大公子的话,没人不听,再者,有个强力的助手,也是个放心的后备。 水房备好了大量温水,伺候主刀老师们洗手。 那位余先生也是旁观成员,他那么一把年纪早就不自己上场了,只有有重症病人时才来做个监督,然后回头讲给自己的学生们听。 顾念只是作为后备,不一定真要她出手,因此工具箱放进开刀房后,只单单解掉了绳子,打开了挂锁,拿了擦手巾去外面洗手,其它的都没动。 前辈子在医院实习那些日子,听说过各种肌rou坏死症状的重症病人,但没有实际接触过,所以这次她是真的希望观摩一次,而不是把她推上前线让她动手。 病人从病房里抬出来,送进一号开刀房,医徒们跟在后面,先进去占个好位子。 恰在这时,偏院里又抬进来一位重伤病人,没有穿棉袄的上半身,左臂被划了一道血口子,鲜血不断外涌,压在伤口上的纱布已经湿透了。 顾念冲向了这位病人。 宋亦柏及时拦下顾念,大声地要医徒们自愿出来几个人帮忙,而病人的担架被抬进了间壁的二号开刀房。 顾念的工具箱被医徒们七手八脚地从一号开刀房搬出来,转进二号房。三四个自告奋勇的医徒过来帮顾念。宋亦柏自然也是在这一边的。 以余老先生为首的几位老先生左右为难,不知道该观摩哪一个,最后平均分配,一边去几人,回头再互相交流。 顾念和帮手们重新洗手,新病人有外科大夫在做紧急止血,吸满鲜血的纱布一盆盆端出来。 他们这群人终于准备完毕,奔进二号开刀房,不用顾念吩咐,竟然都知道该怎么做。动作利索地打开工具箱,拿出罩衣口罩和帽子,脱掉她的外衣,只着中袄,然后穿上罩衣。袖口扎紧,那些装有不同工具的抽屉一个个摆在桌上,纱布等物放在触手可及的位置。 顾念反应过来。这几人应该都是大比武时,为了救治那个脚筋断裂的病人,给她打过下手的帮手。 已固定在治疗床上的病人,正在被灌参汤和止血散。伤口近心处绑着止血带,护送病人进来的大夫述说病因。用竹子搭建脚手架准备翻修老宅时发生的意外,被锐利的竹篙划了一道,然后流血如泉涌。 开刀房设有地坑,温暖干燥,病人除光衣服,几处重要xue位上扎着针,吊着他的命,老大夫们全权负责针灸上的一应事情,观察病人的反应,剩下的就全交给顾念了。 已经做到纯熟的那一套步骤。冲洗伤口,分离组织,下止血钳准确钳夹静脉。寻找其它断裂的大血管,一一钳夹。制止出血,然后清理干净伤口内部的血液,该血管结扎的结扎,该静脉缝合的缝合。 血管结扎需要有人帮她提着止血钳,配合她的缝合,适时放松或旋转钳尖,还能腾得出手来帮忙的只有宋亦柏,那几个医徒子还未出师,不能让他们担这个风险,在旁边递递东西就行了,而且之后还得要他们负责包扎上的事。 犹如绣花一般的精细手艺,所有人都屏气凝神,不敢出声,生怕有一点声音打扰了顾念的全神贯注。 外面院里传来动静,一号开刀房的病人被送了出来,而顾念这里的还剩最后几针。 外面的医徒们兴奋的交谈声飘进了二号开刀房,立马一位老先生出去制止他们的喧哗,等院里恢复安静,他再回来时,顾念也完成了最后一针,逐步撤除钳子,组织复位,换了针线进行表皮缝合。 余老先生摸了摸病人的脉搏,虽然微弱,但算是稳定,这条命可算是抢回来了。 顾念剪断缝合线,放下器械,随她这个动作,室内所有人也跟着长出了口气,医徒们甚至都兴奋地拍起手来,被老师们笑着制止,催促他们接手包扎,而顾念等手上沾了血的都出去洗手,叫小厮准备进来抬病人去病房,等待随后老师验伤开方。 水房那边等着几名老师,他们是先前在一号开刀房观摩监督的,在这等着余老先生他们那边的结果,学生们倒都走光了。 洗了三遍手,才彻底洗干净手上的血迹,开刀房那边,病人被抬出来转移进了病房,收拾善后的那几人过来洗手,兴奋地谈论着刚才的过程,对着顾念眼里闪着崇拜的光芒。 顾念可没时间在这里聊天,洗罢手,她借了个盆,回去收拾她的器械,大家多少知道她的习惯,也不介意,他们自己三五成群,边走边聊,出偏院后,家属们围拢上来,打听病人情况。 正院里,坏疽症的病人家属早已得了好消息,但为了不打扰二号开刀房,一直焦急地等到现在,见宋亦柏他们都出来了,这些家属才获准进入偏院看望病人。 而另一拨家属就是这后来的工匠家的,都是附近的居民,来了有一会儿了,听说因为大量出血送来的情况极其不妙,揪着颗心等最终结果。 宋亦柏他们安抚了家属的情绪,让人带他们进去看望病人,之后这一群人带着各种满足各自散了。 顾念独立救治了一位大出血病人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学堂的角角落落,连厨房的厨工和洗衣房的仆妇都知道了,是给老师们送开水的杂役把消息带过去的,洗衣妇们去厨房拿开水调浆洗用的浆水。惊讶之余也参与了一番讨论。 学堂里的气氛开始有些微妙了,老师们都还好,他们对顾念没有什么太糟糕的看法,倒是那些自持正式弟子身份的学生们,不少人炸了锅,对顾念的看法开始有了或多或少的变化,起码不再那么固执地贬低和贬损。尤其是还有那几个做了两回帮手的学生,他们对顾念的景仰已经呈滔滔不绝趋势了。 这个改变对顾念是有利的,但这会儿她还不知道,她仍在忙于清洗那些用过的工具。收拾打扫她的战场。 任焱焱上完他的药理课,立刻赶回杨益怀处,打听具体详情,一路上都有认得他的人拉他说话,言语里颇多羡慕他的老师收了个好徒弟。 杨益怀那里也一样。很多同事过来与他寒暄,问些关于顾念医术方面的事,有些老师就动了要教授顾念的心思。都被杨益怀以合理的理由挡了回去。 任焱焱终于来到老师这里,还没喘口气,又被老师打发去偏院,看看顾念是否需要帮忙。他知道顾念那堆工具,清洗起来颇费时间。 任焱焱掉头又赶去顾念那里。她已换上外衣蹲在水房外,刚完成第一遍清洗,还要继续洗几遍才能进入下一步骤。她用不着任焱焱帮她,他在这里反而碍事。 但任焱焱也不走,本就是脾气急躁的人,哪里受得了被人赶来赶去的,老师使唤他就算了,顾师弟也一副嫌麻烦的表情,他那脾气噌地就上来了。 “喂,顾念。你什么意思啊,当我跑来跑去是闲得无聊啊?”任焱焱提高了说话的音量。 知道这任师兄肝火旺盛脾气不好,顾念也不跟他吵。看他一眼,低头继续洗自己的东西。 见顾念不搭理自己。任焱焱火气更大了,这不摆明了看不起人嘛。 “顾念,跟你说话呢!你立了功就看不起师兄了?”任焱焱压着脾气,粗声粗气地说道,好在他还记得这里不是他爆发脾气的地方。 “任师兄,我这真不需要你帮忙,你还是回去照顾师弟们吧。”顾念忙着手上的活儿,好脾气地解释道。 “不行,我这样回去老师问起来,你让我说什么,说被你打发回来了?” “师兄只管这么说,老师不会介意的,师兄也不喜欢别人碰你的针灸针吧?即使是出于好意。” 难得的,任焱焱被顾念这番话说得火气消了一半,这的确是大夫们的一种忌讳,自己吃饭的家伙什不能让别人碰。 “任焱焱,杨老师让你过来的?”宋亦柏的声音从任焱焱的身后冒出来,那二人一起望去,还真是少东家。 “大公子,老师让我来看看有没有要帮忙的地方。” 宋亦柏看看顾念面前的几个盆子,摇摇头,“你在这里帮不上忙,你要真想帮忙,不如帮他把罩衣口罩帽子这些东西拿去洗衣房让妇人们用单独的盆子洗干净,别跟你们的衣服混洗。” 任焱焱的目光这才转移搭在走廊栏杆上的一个团成一团的布包,小心地提在手里,“好吧,我去送这个。” 任焱焱走了,宋亦柏却仍在,顾念不得不分神招呼他,“大公子还有事?” “你干嘛不在水房洗?那里面还暖和些。” “那里面家属在煎药,进进出出的,我嫌麻烦,而且里面光线不好,还不如在外面自在些。” “那你没想过回头风寒又加重了可怎是好。你今天露了一大手,这几天应酬可要多起来了。” “那也没办法,除了我的使女,交到任何人手上我都不放心,我还怕别人洗不干净呢。要是风寒加重了,那更好了,应酬可以省了。” “这可不行,学堂的院长要召见你,我给你推到了明天上午,另外东家也有可能要见你,你不能一副病态的样子去见他们。” 顾念当场傻了眼。 “我明天下午的课,可不……” “不可以。明天下午院长要外出,只有上午有时间,就说几句话,你不要一副无家可归的弃犬一样的表情。” “我何德何能……” “闭嘴!”宋亦柏截下顾念话头,他嘴巴一张,他都知道他要说什么,“不许露出那种表情,不准反驳我的话,这事就这么定了。最多东家召见的时候,我以你身体不适的理由帮你拖延几日。” 顾念使劲地绷着脸,努力不要做出奇怪的表情,但正式去见院长和东家的这个消息,对她太有压力了,不知道杨益怀那里有没有什么好办法教她应付一下。 “你继续忙吧,我去找你杨老师说说话。” 宋亦柏脚步轻松地走了,顾念翻了个白眼,压下忐忑的情绪,加紧清洗器械。 又洗又浸又蒸的,将近中午,顾念总算完成了这项清洁的重要工作,工具箱还原,绑了绳子,但仍暂时放在开刀房里,她先去找杨益怀。 一路上很多人看到顾念,都热情地与她说话,顾念只得耐心地边走边应酬着,好不容易才回到自己老师那里。 杨益怀一人在屋里,见顾念敲门进来,欢喜地招手叫她过去,说了好些欣慰的话,自然也不可避免地提到了院长和东家要见她的事。 若是寻常见一见也没什么,但顾念立了功,况且她能进来读书,也正是因为看中了她那手外科医术的缘故,那这将是非常正式的一次召见,别说顾念紧张,杨益怀乍听这一消息心跳也跟着漏了一拍。 “老师,院长和东家,眼神都还好吧?”顾念的声音像是从嗓子眼里硬挤出来似的,听着都不像人声了。 “他俩眼神都挺好。” “那我怎么办啊?明天就要见院长了,东家那边倒是能拖几日。” “明天院长下午有正事,他即使见你也不会留你太久,还有我会陪着你去,帮你打打圆场。你是我的弟子,我没怀疑你的性别,就不会有人怀疑你的身份。你表现得拘束点,谄媚点,把姿态尽量放低,院长那头就过去了。” “行,那先这么着,先把院长应付过去,东家那边再想办法。” “大公子说你在院子里洗那些东西,吹了这半天的风,我看看你的脉象,别风寒又加重了。” 顾念乖乖伸出手腕,嬉皮笑脸,“加重了才好呢,就不用急着去见东家了。” “胡说。加重了病得不难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