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宋亦柏亲自带顾念去见他父亲大东家宋心鸿,在一间宽敞的大屋子里,宋大东家坐在上首,手边桌上放着一堆帐册,底下站着两位大叔。他俩见大公子进来,暂时退下去了屋外。 仅有的两次见东家的机会,都匆匆忙忙,相比起来,这第三次其实也好不到哪去,但总算是一场单独会面,顾念规规矩矩地行了礼,站在下面等训话,表情紧绷的紧张模样让宋家父子都看得发笑。 宋心鸿虽有威严,但在晚辈面前,还是个很慈祥的长辈,几番打量之后,满意地点点头,问些顾念的近况,在学堂学得如何,成绩怎样,功课有没有难度。顾念都仔细地答了。然后才转移到她那次的立功上,对她的医术颇有兴趣,却又没细问那些细节,只是嘱咐好好学习,夯实基础。 顾念老老实实点头应承,身后院里此时渐渐多了很多说话声,显示有不少人在外头。 宋亦柏在这个当口插话,结束了这次召见,顾念行礼告退,与大公子退到室外,院里等待的人群还真都是各分号的掌柜。 与众人简短地寒暄,掌柜们进屋开始今天的会议,顾念跟着宋亦柏往外走,心里盘算着去街市上找马车的时候,顺便逛一逛,买些什么东西,这附近一带还没逛过呢。 “顾念!” 宋亦柏的声音冲进顾念的鼓膜,带着不太高兴的情绪,惊醒了她的发呆。 “哎哎,大公子?” “你走路都能走神?”宋亦柏紧抿着嘴角。望着顾念略带茫然表情的脸。 “没……唔……不好意思……”顾念刚才的确是严重走神,她不狡辩。“大公子有话要吩咐?” “是有正事找你,跟我来,找个地方说话。” 宋亦柏摇动二指,示意顾念跟上。 两人才刚走了几步,医堂方向跑来小厮,说来了重症病人,需要人手帮忙抢救,请大公子去前面帮忙。 没时间谈话了,宋亦柏带着顾念直奔医堂。匆匆忙忙交待顾念去附近北通街的归山阁订个雅间,中午一起吃饭。到时再跟他说那正事。 医堂那里忙而不乱,刚送来的病人被一群大夫围着,宋亦柏卷起袖子参与进去,顾念径出大门,往上塘街北边的北通街走去。 归山阁很好找,算得上这一带有名气又有档次的酒楼,顾念只消跟掌柜报出宋亦柏的名字,掌柜就一切了然。淡定地吩咐伙计提前预备好宋大公子爱喝的茶水和爱吃的菜。 从酒楼出来。顾念如愿地四处闲逛,顺便可惜损失了半天不能赚钱,但看到一些稀罕商品时。她又毫不吝啬地掏钱,还跑去那间香火鼎盛的庙宇拜了拜,上了香,投了功德钱,求菩萨保佑柳家的案子能早日结案,她的身份不要太早穿帮。 在街上走走看看打发了上午剩余的时光,刚到午初时分,顾念就回到了归山阁,店小二领她去了楼上雅间,给她上了茶水和瓜子,就留她一人等着了。 雅间的窗户能看到归山阁后面的街景,充满生活气息的幽静居民区,顾念捧了茶盏,坐在窗前,眺望楼下,视野里没有值得关注的重点,但她就是看得津津有味。 轻微的脚步声传来,接着雅间的房门打开,听到小二领了客人进来,顾念以为是宋亦柏,赶紧回身。 “咦?董公子?好久不见。你看上去,精神挺好。”雅间里的第二位客人是将近有一年未见的董元庆。细皮嫩rou的有钱少爷不见了,古铜色的皮肤,像是经历了残酷的风吹雨打。 董元庆撩了袍角坐下,接过店小二递来的茶盏,先抿了一口,喘了口气,才抬起头来冲顾念笑笑。 “顾大夫,好久不见,听说最近是越发的意气风发了。” “哪有哪有,承蒙宋大公子看得起,赏了个机会。”顾念回到自己的座位,放下茶盏,客套地寒暄。 “董公子看上去变化好大,是跑船了?” 董元庆看看手背上尚未褪色的皮肤,笑道,“是啊,跟着家里的大船,完整地跑了一趟最远的航线,在海上转了转,整整半年在外面,立冬前才回来。” “哟,董公子能耐,这一趟肯定开了不少眼界,称得上是董老爷对公子的磨炼吧。” “唔,还不错,没白跑,有很多收获。” 顾念就爱听这种故事,厚着脸皮央求董元庆讲几个来听听,反正宋大公子还不知几时才能来呢。 董元庆觉得这样打发时间也不错,呷了口茶,整理了一下思路,挑几个有趣的,娓娓道来。 顾念听得兴致勃勃,一脸景仰崇拜地看着董元庆,适时地插些话互动一下,而不是让董元庆像说书人那样一个人无趣地讲。 两人有来有往地聊兴浓厚,店小二终于引来了今日的主角,宋亦柏宋大公子。 宋亦柏在上首坐了,小二飞快地上了茶盏,记下菜单,收拾了桌上的瓜子果壳,转身就风一般地去了。 董元庆说他立冬前就回来了,想必他俩已经见过不止一次了,互相聊了聊近况,说说笑笑。顾念坐在下首,安静地做陪客,该笑的时候捧场地笑两声。 很快饭菜上桌,三人动箸,边吃边聊,董元庆问及宋亦柏需要什么年货,他们即将有趟船出发去京城,这是年前的最后一趟船,等返程的时候会满载京城货物,要是有喜欢的,让船老大一并捎回来。 宋亦柏放下饭碗,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他要的东西都写在里面了。 董元庆收入怀中,又问顾念有没有特别想要的京城稀罕物。 顾念傻傻地摇头,她对京城有些啥好东西茫然无知。再者京货庄口都是京城来的货物,她也犯不着特意从京城捎带。 董元庆打趣。让顾念求他家少东家介绍一两样,被宋亦柏轻描淡写一句话,“太嚣张了。” 顾念低头吃饭。 董元庆无所谓地晃晃脑袋,给自己盛了碗汤。 午休时间短暂,午饭时间紧张,宋亦柏不能在这里呆太久,三人狼吞虎咽地吃完,下楼结账,宋公子买单。 董元庆先走一步。顾念随宋亦柏,沿北通街往上塘街的方向溜达。 “大公子。早上要跟我说的是什么事啊?” “不是太重要的事,我想问你能否在学堂留一两套你的开刀工具备用。” “防备着又有重伤病人?” “意外总是无处不在。你看,你一个月有半个月的时间在学堂,要是能有几套工具,有伤患来的话,你能及时处理就好了,像上次那个病人的伤,那样的出血量。要不是你在。他恐怕就将死于失血过多,你大部分的治疗时间都用在缝合伤口内部上了。我们的金疡大夫惯用的止血手段没有你的高效。” “大公子为病人着想的想法很好,但老实说。我的工具分为两套两种颜色,黄色的专门给妓女小倌看,白色的才给普通人看,所以我没有多余的工具可以放在学堂备用。” “那如果重新打造一套呢?” “做全新的?” “只给你一人用。费用我们出。用最好的材料。你觉得如何?” “那,我可不可以多加几件工具?” 宋亦柏眼尾下垂,笑得柔和,“只要你觉得有必要,自然可以。” “手上现成的工具都有模具,新工具需要另外开模,我需要增加一些刀具,有些意外受伤的病人,那真是伤得奇奇怪怪的。大公子真能找到最好的材料?” “以和安堂的地位,这点事还是办得到的。” “那我没意见。细节怎么处理?我的模具该给谁?” “我已经安排人去联络工匠,这几日应该就会有反馈消息。你有什么特别要求?” “工具不能生锈,尽量用最好的钢材,要真弄得到,兵器级的最好。” “需要这么高的要求?” “器械一旦生锈,就失去价值,那样的钳子剪子又做不了生活用途,东西一闲置,就等于是浪费了钱。” “好吧,我托人联系一下有这才能的师傅,看他们是否愿意接这个活。” “要是真找到了,你告诉他们,模具是现成的,只求好钢。就我这仅有的经验来看,开模要更考验师傅的手艺,很庆幸古店街藏着能人。” “那要不你直接找那位师傅再做一套?” “那位师傅不是打造兵器的手艺,所以为了防止生锈,那些器械我都很仔细地清洗,不敢有丝毫疏忽。” “我明白了,我会提醒注意的,等都联络妥了,我让人去你家搬模具。” “行,就这么说定了。” 二人达成一致,走到一处巷口,分道扬镳,宋亦柏穿过巷子回医馆,顾念向路人打听着去寻找能租车的地方,送自己回家。 家里一切正常,顾念洗脸更衣完毕,吩咐哑姑把那些模具都找出来清理干净,和安堂的人随时可能过来搬走。 把带回来的礼物分了分,唐嫂子和哑姑各有一份过年的新料子,顾念自己也另外买了很多不错的衣料子。都是宋亦柏那番话说的,为了应酬需要,她需要更多的新衣服。而这些新衣服,又都能变成转移他人关注重点的新衣战术的战袍。 哑姑忙完了顾念交待的工作,来整理她买回来的衣料,唐嫂子跑腿,去了万大夫家,把万宝宝叫了来,带上她的绣花图册。 三个女人聚在哑姑房里,订下每套新衣合适的花样,把衣料都裁剪好。顾念这些新衣都要得急,年底各种应酬,多备几身新衣是应该的。 哑姑拿了钱去街上买回来上等好棉,唐嫂子央了隔壁针黹好的媳妇姑娘帮着一起做,给她们算工钱,万宝宝在旁边帮忙在纸上描花样。 稍晚些时候,邻居一位大叔拿了封信来央顾念给他念念,邮差刚送来的家书。 念完了信,大叔口述了回信,顾念用炭笔抄了,修改完毕,喊哑姑重新誊抄了一遍,交大叔赶在私驿站打烊前拿出去寄了。 这本是生活中的寻常事,街坊们经常请他们帮忙处理一些家书和信件上的事情,但这次不知怎的,顾念脑中一个开关被激活了,她有了一直查无线索的关于沉沙帮暗桩的想法。 记挂着这个一闪而过的念头,顾念迫不及待地熬到二更,包寄桃准时过来上课。 顾念先跟包寄桃讲了,她今天那个步姿被宋亦柏取笑为打人闷棍,这让包寄桃笑得伏在桌上,好一会儿才摆着手爬起来,整整衣服,让顾念继续练习走路。机会难得,正好借现在的东风,纠正顾念惯有的步姿和行为,这些变化在外人眼里只会以为她是在进行一些与她现在身份相当的改变,而不会让人想象力过于发散。 顾念在客厅里来来回回不知道走了多少回,包寄桃一遍遍纠正她的动作,从脚步到手势,总算是有了一些成果,身体肌rou记住了新的用力方向,剩下的就是强化练习,转化为习惯和本能。 练习走路只是一部分,在包寄桃的计划里,连说话的腔调也要改,重新练习发声,抛弃女子的温糯软柔,否则会让人联想到烟花北巷有的一些角色。 没有一样改变是容易的,顾念认真地完成今天的课程。 包寄桃总算宣布下课,允许顾念坐下休息,捶捶她的酸腿。 哑姑送上冒着热气的甜汤,大家都歇一歇。 “jiejie,秦如栩回来了没有?他还在下面?”顾念咽下口感粉烂的今秋莲子,说道。 “不知道,没他消息,也没见他来过。怎么了?有事找他?” “下午突然蹦出个念头,关于暗桩可能从事的行当,不知道可行不可行。” “先说来听听?我们讨论讨论?”包寄桃吐出嘴里的一枚红枣核,扔在桌上的碟子里。 “以我们江南郡为例,沉沙帮涉嫌参与的案子遍及郡内各地,如果杀手们真是以本城为落脚点,我们讨论过的,城里一定有接应的人,负责一切琐碎事宜,甚至还包括收集任务目标的基本情况。比如确切的家庭住址,家庭人口,生活习惯,房屋结构等等。” “对,他们怎么收集外地的受害人的情报,这是个问题。雇主给的吗?不可能每个雇主都能提供杀手需要的详实情报吧?” “我们知道暗桩行事低调,从事的行当一定不引人注意,但又不可或缺,平民或江湖人都有接触,却在大众眼里属于透明的隐形人,他们去哪里,打听什么,都不会有人警惕。就像jiejie刚才说的,不可能每个雇主都能提供切实有效的情报,那么暗桩是以什么职业为掩护收集情报的,今天我终于有了灵感。” “快说快说,都被你急死了。” “邮差。” 顾念放下吃光的碗,沉闷的笃的一声,犹如一锤定音的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