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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顾念瞬时脸色煞白,全身冰凉,张惶地想站起来,双脚却不停使唤,非但没有起身,反而向后仰去,最终失去平衡,咕咚一声,仰着摔过凳子倒在地上。幸好身体反应灵敏,及时勾着脖子,拯救了自己的后脑勺。

    老太爷没想到会这样,急忙放下扇子,双脚落地,紧张地注视着顾念。

    顾念在地上乱扑腾了一会儿,总算摆脱了凳子的妨碍,翻到一边,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过程中还踩到了袍角,又踉跄了一下。

    等终于站直,顾念已是狼狈不堪,脸上是因为紧张恐惧害怕而冒出来的流水一样的汗,从下巴一滴滴地滴在身上,喘着粗气,衣服沾着地上的灰。唯一值得称道的是,她的站姿还算笔直。

    老太爷迅速地扫视了一番,确信顾念没有摔伤,略略放了心。

    “别那么激动嘛,来来,坐下说话。”

    顾念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浑身僵硬。

    老太爷见顾念不动,换了个狡诈威胁的嘴脸,“你要是不过来,我可就把你的秘密给说出去了哦。”

    顾念屏住了呼吸,弯下腰扶起凳子,拖着脚步,坐回原处。

    老太爷看顾念情况还是不好,不顾她一头一脸的汗,伸手拍她的脸,“呼吸,喘气,别憋死了,你还没听我说怎么穿帮的呢。”

    顾念发出急促尖锐的吸气声,之后,她恢复了正常呼吸,呆滞的眼神重新变得有神采。

    “太爷是怎么发现的?”顾念声音低沉沙哑。

    “我一看你就知你是女孩子。我儿子孙子一群大夫老师都眼瞎,我可不瞎。你的脸骗不了我,再加上你的化装和说话吐气的方式,就知道是江湖人常用的易容手法,老太太当年就是靠这一手混了那么久。之后我有研习过一些日子,骗不了我的眼睛。”

    “所以刚才太爷说起往事,其实是暗示我的身份已经穿帮了吗?”

    “嗯。有这意味,可你没反应过来,够迟钝。”

    “是。舒服日子过习惯了。大意了。”

    “不,这样最好,假扮另一性别,就要全副身心地投入进一个全新的身份角色,你不能扮成男孩却女孩作派,这是最失败的伪装。你扮成男孩后,忘记了自己女孩的身份,即使在旁人眼里觉得你某些行为古怪。也不会有人往性别的问题上去怀疑。”

    “但太爷当时为什么没有揭穿我?”

    “我为什么要揭穿你?在这大喜的日子,我揭穿你的身份对我有什么好处?”

    “可是,太爷又是怎么一口道出我的真实身份?”

    “这很简单。我见过襁褓时的你。”

    “咦?”

    “确切地说,是周岁时的你。但刚才我并没那么肯定。我一直在杨益怀身上打转。”

    “先生?”

    “你是杨益怀的弟子,拜师第一天,他一定要考你的基础知识,所以你的性别秘密在他那里保不住,但他没有揭穿你,反而替你保守秘密,说明你跟他达成了协议。你是从烟花巷挖出来的黑医,照理说跟益怀应该从不认识,他为什么要帮你?”

    “是呀,他为什么要帮我?”

    “接下来就是猜的,我以为可能益怀认识你的师傅,他俩有交情,所以才这么照顾你。但是,刚才你进来,卷着袖子,露着两条小臂,左臂有颗红痣,右臂有颗黑痣,位置还正好对称。”

    顾念不由得卷起自己袖子,如老太爷所说,两条小臂上各有一颗红痣一颗黑痣,这是这具身体从小就有的记号。

    “正是这两颗痣,让我把你和柳青泉联系了起来。我想,当初益怀知道你是柳依依时,他一定激动得难以自抑。”

    “正是如此。当时老师看出我眉眼与父亲的相似之处,激动不已,答应为我保密,在学堂里为我打掩护。但他并未说老太爷见过我。”

    “他不记得了,我也是看到你的胳臂才想起来。人年纪大了,近期的事忘得快,以往的往事却印象深刻得好像刚刚才发生一样。”

    “那又是什么情况呢?”

    “当时是你周岁,你父亲已经在七步县开业,为了替你过生辰,带你回了老宅,顺便走亲访友,带着你娘和你一起去拜见老师益怀。而我那天是为了办什么事,返程的时候经过益怀家,临时起意去坐坐,就这么碰到你一家人。我还把你抱在腿上玩了一会儿,正好你又是夏天生的,衣裳穿得薄,露着两条小胳臂,我就看到了你那两颗痣,当时我还玩笑地说该给你换个乳名叫一一,一二三四的一。”

    “原来我的乳名是太爷取的,怪不得我娘说我的大名依依是从乳名而来,但没说乳名的来源是胳臂上的痣。”

    “哈哈,这就是缘分。兜兜转转,你又回到我的眼前,那年呀呀学语的小不点,如今长成大姑娘了。”

    “……太爷……”顾念终于全身放松,垮下肩膀,眼里水光流动。

    “柳家当年出事,我们都感到震惊,没想到啊没想到,以为一家灭门,却仍有幸运儿在世。你当时怎么就没自曝身份呢?”

    “已经晚了。我当时吓坏了,那时我只是个养在深闺的女孩,什么事都不懂,惨案发生后,只想赶紧逃离现场,等我好不容易回到三江,柳家派去处理后事的堂兄已经拿到了衙门的文书,勾销了我家户籍,孤证不立,我无法自证身份,即使站出来,没人能证明我是柳依依。”

    “可你是柳家人啊,你有祖父祖母,还有那些亲戚。”

    “不熟啊,太爷,我们一年才回一趟老宅,跟亲戚们其实并不熟络。我说我是柳依依,他们若是一口咬定我只是个下人,我又怎么办。再说了,父亲身后留下的财产,亲戚们本来可以分得一块。谁乐意待见凭空冒出来的外人,即使他们内心知道我是柳依依,也不会承认的。”

    “也是。你祖父儿女几个,就你父亲这一个儿子,如今只剩了你一个人。看他们柳家现在。为了多分一点你父亲留下的财产,出了多少歪主意就知道他们的德性。徒惹外人笑话。”

    “他们还在闹?春天时大爷做寿,师兄带我去警告了他们一番,都白说了?”

    “听说是仍未消停,白不白说,等秋季药市就知道了。”

    “也罢,柳家到底不是做医药的,真让他们把药田折腾坏了。我宁可接手的是个行家。”

    “放心,早有好几家盯着,不等着药田坏到一定地步。不会有人出手。”

    “jian商。”

    “必要的时候。”老太爷挤挤眼睛,顾念也被逗笑了。

    “好了。现在该说说你的故事了,你这几年过得真够充实的,我都不知道柳青泉在往疡医发展,而且已经有了如此成就,教出了一个好女儿。”

    “其实没有太爷想象得那么好,我到底是女儿,父亲没教我太多东西,只是出于嫁妆的需要,才学了一点,懂得一些理论皮毛,所以我的基础才那么差,如今的能耐,都是这几年在烟花后巷磨练出来的,生活在那里,很锻炼医术。”

    老太爷理解地点点头,拿起水杯喝了口水,“听我那大孙子说,当初他找你入和安堂,你相当抵触,是不想暴露你的医学理论来自和安堂这个事实吧?”

    “正是,太爷,师兄几次为这事找我,我当时烦透了他,可架不住他诡计多端,还是冒险进来了。幸好那天是杨先生要了我,要是换了别的先生,真不知道后果会怎样。”

    “和安堂凭疡医开业,你在他面前露了那一手,他自对你上心,不达成目的绝不罢休。一切都是缘分,你跟和安堂有缘,冥冥之中,关键时刻总有贵人助你。”

    “是啊,师兄也算是我的贵人,他是少东家,又是我的顶头上司,所以我现在就任他使唤傻小子咯。庆典这么大的事,他要是多叫几个师兄来帮忙,肯定没人推辞,谁不想多结交一些人脉,但他只单单叫了我,我不能不知好歹。”

    “呵呵。”老太爷再喝了口水,伸展双腿,惬意地长出口气,“今天是真要辛苦你了,等庆典结束了,你叫他好好犒劳你。”

    “我可不敢,他肯定要拿条件来换。他一点都不吃亏的。”

    “就说我说的,他铁定不敢。”

    “这会让他胡思乱想的吧?”

    “为什么说他是最聪明的孙子呢,他拎得清事情的轻重缓急,你跟他说我要他犒劳你,他就会好好犒劳你,不会去想为什么是我要求他这么做,是不是你哄得我高兴或者别的什么,他不会去想,他还嫌浪费时间。”

    “但是,倘若有什么蛛丝马迹让他察觉事情不太妙,他也一定不会放过怀疑的吧?”

    “嗯~,所以说他拎得清啊。”

    顾念缩了脖子,嘟哝着,“那更得离他远点了,谁知道哪天一时大意,就在他眼里留下了疑点。”

    “犒劳的方式你俩慢慢商量,反正不能让他今天这么白使唤你,有我给你撑腰,尽管找他开口,他保准都答应,把以前在他面前的委屈憋屈都给找回来。”

    顾念更加惊悚地缩起了肩膀,“事后他一定会想办法再找回去。”

    “怕什么,有我呢,只管跟他谈条件,踩他两脚也无妨,他从小到大一帆风顺,没受过什么挫折,这对他未来继承家业并无好处,让他多吃些亏,充分明白不是什么事都会如他所愿,也是对他的锻炼。”

    “我哪有那个脑子跟他斗智力。”

    “不要低估自己,你现在的名声,足以说明你足够聪明。”

    “那我这算不算奉旨给少东家找麻烦?”

    “算!做得好老头子我另有赏。”

    顾念勾起嘴角,脸上慢慢浮现恶作剧算计的表情,似乎这会儿就有了简单的计划。

    奉旨找茬,嘛,真是爽到爆的好差事。

    不过,在此之前,“太爷,您可千万替我保密,别揭穿我。”

    “我揭穿你干嘛?姑且不论你跟我们的渊源,就单说你在烟花巷做黑医做得好好的,是亦柏把你挖出来的,现在发现你其实是女孩子就翻脸不认人再赶你走?和安堂不干这自扇脸的事。再说回你的身世背景,如今听说行凶的杀手是抓到了,但幕后买凶人却仍然未知,谁知道揭穿你之后会不会又惹来危险,你就保持现状,在我们和安堂老实呆着吧,能呆一天是一天。”

    顾念差点就给老太爷跪下去,感激涕零。

    老太爷喘口气,喝口水,放下杯子就有了新话题,他对抓凶手的那个晚上发生的经过感到好奇,身边人没一个说得清完整过程。

    当然,老太爷用的是婉转的表述方法,“你手上的伤疤现在无大碍了吧?我看看。”

    顾念乖乖送上自己右手,并且在老太爷再说什么之前,主动把她所经历的那一晚的全部经过再讲了一遍。她知道太爷想听。

    故事差不多讲完的时候,院里终于有了新的动静,老太太与丫头小厮们回来了。

    顾念连忙拍了拍身上,整整衣服,到门口去迎接。

    老太太满头银发,像每一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婆一样,即使年轻时被生活cao劳了一下,这几十年也已保养得看不出早年艰辛留下的痕迹,皮肤饱满,眼神明亮,精神抖擞。

    看到个眼生的年轻后生站在门外,端端正正地向自己行礼做自我介绍,老太太眼神微闪,脸上闪过不亦觉察的惊讶,欣喜微笑,上前牵着顾念的手,与她一同进屋。

    卧室里,老太爷还躺在竹榻上,两老人只交换了一个眼神,多年夫妻的默契就尽在不言中。

    丫头们进来伺候老太太洗脸更衣,顾念就想告退,被老太太叫住,吩咐丫头带她去后头水井边整理一下,“年轻人就是毛手毛脚,身上都沾灰了,可不能这样让你去客人跟前。”

    顾念窘迫地红了脸,蚊蚋般地出声解释,“这是刚才摔了一跤。”

    “看吧,指不定还在地上打了一滚呢,更得好好收拾了。好在你穿的纱衣,用半湿的巾子揩一揩,那点湿气一会儿就干了。去吧。”

    顾念道了谢,转身跟个丫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