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次日一早出发,顾念如宋亦柏所猜想的那样,的确没带哑姑,留她在家好好休息,她只带了一个包袱,里面装着一件斗篷,除此之外什么都没带,原定计划就是早去早回。 车夫是每天送她上学的老熟人了,知道这次路途长,特意在车里给顾念预备了一床被子,让小顾公子能靠着舒服点,困了也好睡一会儿。 众人的马车在西城门集合,柳家来了全部的成年男丁,柳青泉的父母三老太爷和老太太也在其中,程家只来了太太,另外还有程氏姐妹,最后就是师门代表的宋亦柏和顾念了。 算上一路跟随伺候的下人和一小队便衣打扮的官兵,他们这扫墓车队的阵容也够得上浩浩荡荡了。 顾念缩在车里没露脸,直到宋亦柏的马车到了,她才钻出车厢跟玳安挥手打了个招呼,接着又缩了回去,靠着被子安闲地闭目养神。 身份低还是有好处的,起码眼下这些场面上的应酬事,都有宋亦柏出面,她不过是陪同少东家一起来扫墓的,大公子的跟屁虫,她请不请安不会有人真的介意。 车队出发的顺序是柳家在前,程家居中,和安堂排最后,顾念的马车在队尾,官兵骑马跟在前后左右。 出城门走了一段路后,空旷的野地里,秋风钻进车中,虽然风景很好,但凉意比在城中更甚,顾念抖开被子卷在身上,看一会儿郊外景色眯一会儿瞌睡,几时清醒一下。再看看景色继续眯一会儿,就这么反反复复地清醒和瞌睡。车队离开了官道,拐进了一条土路,尽头是一个庄子,守着柳家的大片良田果林以及看管祖坟墓地。 车队驶进庄子,村民们出来迎接,另备有独轮车拉着带来的祭拜用品,带着下人先进去打理。 顾念第一次来,看什么都新鲜,她披上斗篷跟上宋亦柏。目光滴溜溜地四处看,村长跟柳家人说完话。头前领路,大家一起往墓地走去。 这段路有点长,墓地并不紧邻村子或者农田,而是得穿过农田到后面去,有一片据说是风水宝地的空地,眼前一片秋收后的萧瑟景象,四周无遮无拦,秋风吹在脸上身上。顾念拉紧斗篷还是免不了打几个喷嚏。惹得宋亦柏担心地瞅了几眼,还摸了摸她斗篷的厚度。 在村口的时候,本来为了体恤老人和女眷们的体力。想让她们乘车进去,但三老太太和老太太坚持要步行过去,程太太她们自然就不好再坐车,在家从来只穿软底绣花鞋常年不出门的女眷和丫头们,走这一段山野土路可费了劲了,也就是顾念精力充沛到不在乎这缓慢的前进速度,走走停停,摘几个小浆果尝尝什么味道。 当走到墓地边缘的时候,顾念收敛了这好似快乐秋游的行为举止,神情肃穆庄重起来。 先到的下人已经在柳青泉和柳程氏的墓前摆好了祭拜的供品并点燃了香烛,两个孩子的墓依男左女右的顺序分列两旁。 程太太和程氏姐妹嘤嘤嘤的哭声从队伍中传出来,顾念有些难受地咬了咬嘴唇,突然有那么一瞬间的冲动不想靠近。 宋亦柏难以体会死里逃生的幸运儿在看到写有自己名字的墓碑是种什么心情,如果顾念半途撤退他不会有半句责怪,但见顾念尽管脸色不好,还是默默上前,从村长手里接过三炷香,他又自嘲自己胆小多事。 柳家家主发表了一番悼词后,大家依序上香,秋景和女眷的哭声,让现场众人心头都平添几分悲凉,顾念鼻子发酸,低下头使劲克制着,站她身边的宋亦柏故意以身体为她打掩护,不让别人发现异样。 长辈不给晚辈上香,顾念做代表,给两边的姐弟墓前各上了三炷香烧了些纸钱。 蹲在写有柳依依名字的墓前,回忆着脑海中已经面目模糊的前婢女依兰的相貌,若她不是买来的孤女,当日也想不出这样的招数,让她在这享受柳家嫡女的待遇就当还了她伺候这些年的辛劳。 烧纸产生的烟随风向变化,熏到了眼睛,顾念使劲克制着不想哭的,却也敌不过这强烈的生理反应,手上沾到了纸钱带来的纸屑,衣袖上附着着燃烧后的纸灰,脸上挂着两行清泪,睫毛湿漉漉地回到队伍后面。 宋亦柏贡献了自己的手帕给顾念擦去脸上的烟灰,她自己的帕子则用来擦手和掸衣服,最后她把宋大公子的手帕也揣进了自己兜,答应给他洗干净熨平了再还他。 返程的路女眷们是再走不动了,于是大家决定一起坐车回村里吃午饭,饭后再回城。顾念不想坐车,难得来一次郊外,她想看看风景,她相信以她的脚力能赶在吃饭前回到村子里。 柳程两家都不介意,叮嘱年轻人自己小心,他们就先走一步了。 宋亦柏怎可能放任顾念一人在这无人烟的荒郊野外,他自然是陪她一起往回走,顾念再不爽有人在旁边破坏自己情绪,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接受。 于是本想独处的顾念,最终变成了三个人安静地散步,虽没什么聊天,但看看四周这辽阔原野,心中自生一份宁静,不忍用无趣的话题打破它。 回到村里果然是尚在准备午饭,女眷们在村长家的小院里吃,爷们就在村中心的空场上摆几桌吃,乡下农家饭吃起来那是别有滋味,村民们自酿的酒也很好喝。而且才刚祭拜过柳青泉一家,压根不怕柳家人是否看顾念有几分面善,面善就面善,反正不会有人去跟柳青泉联想起来,想都不会去想。 饭后休息,太太们派人把顾念叫了过去,向小顾公子引见了程氏姐妹,借着向姑子们推荐好大夫的理由,借口日后她们府里若是有人急症需要金疡大夫,一定要首选小顾公子。 程氏姐妹顺水推舟应了这个借口,上上下下仔细打量顾念,心底隐隐产生是有那么一种面善的感觉,越看越觉得亲近。 “若是依依还在,今年也有小顾公子这般年纪,做着稳稳的古家奶奶,恐怕孩子都生两个了。”小程氏突然抹泪,她二姐生柳依依的时候她还在家里未出阁,过年带回娘家住几天,她都不止一次给小外甥女换过尿布。 顾念不知怎样接话,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面带尴尬。程太太和大程氏赶紧劝小程氏收拾情绪,别让晚辈见笑。 顾念再呆不下去,略显慌张地告退了。 外面爷们已散了宴席,三三两两地在村里散步,顾念不想去那人多的地方,找了棵无人的大树底下靠着,整理一下自己的情绪。 程家女眷几次三番要见自己,说明她们对自己这张脸的反应是正面的,姐妹连心也是真的,不然小程氏不会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那样失礼。 试探到此应该可以了,但是她们对顾念就是柳依依这一事实的真实反应,就得看秦如栩的了,毕竟对于是否要出具供词承认顾念与程家之间的血缘关系,最终做决定的是母舅程家秉。 顾念双臂环胸靠着树干发呆,没留意宋亦柏与玳安散步到了附近,直到低垂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双靴子和花纹眼熟的袍角,她才回过神来,迅速地立正站好。 宋亦柏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把玳安提在手里的顾念的斗篷扔还给她,勾勾手指示意她跟他回村中心去。 顾念边走边披斗篷,不知是秋风扰人还是席间那几杯酒,手指有些不太灵活,好好一个蝴蝶结让她打成死结,而且因为结扣太贴近脖子甚至无法整个将斗篷取下。 宋亦柏实在看不下去了,为避免明日城中传出笑话,和安堂的小顾大夫被自己斗篷的系带勒死,大公子只能选择出手搭救。 那个死结不知道怎么打的,很紧,宋亦柏不得不勾着头用指甲使劲抠结扣的绳缝好扯出一根绳子来。 两人几乎额头相抵,呼吸相缠,这场面不太雅观,顾念僵硬地向后仰起脖子,打开两人间的距离,但这样一来,等于同时抬起了下巴,好像这姿势更不对了。 顾念别扭地找不到合适的姿势,动来动去,但宋亦柏没白给顾念打这么多次下手,手指练出了几分灵活,没花太久就解开了那个该死的死结,顺手又给系了个活结。 摸摸获得新生的脖子,顾念假装不在意,实则双脚出卖了她,闪到了玳安那一边,并对路边野花产生了学术上的兴趣。 宋亦柏同样采取鸵鸟战术,摆出一副完全不搭理的态度,只是加快了步伐,三人很快就重回了人群之中。 各家马车这时候也都备齐,各自上车返程。 顾念在车上抱着被子呼呼大睡,快到和安堂总号了她才醒过来,打着呵欠悠哉游哉地到家门口下车,回家接着睡。 宋亦柏到家更衣洗脸后,先去给母亲请安,然后去了祖父祖母的屋里,跟二老说了今天扫墓的事,看顾念的反应,对程家人的试探应该是取得了正面效果,可以给秦如栩写信该他登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