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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0章 大定

    木乔在一众人等的陪伴下日渐西行,自然不知道京城局势一日千里。

    城阳王杨倓进京了,但却没有做到皇上要求的隐密,而是被三殿下杨烜大张旗鼓迎进京师的。

    叶离那儿他没有动,只派人送了封信去。叶大将军收了信,什么也没说,便回到京郊的老家去了,另打发人给皇上送了封信来。

    皇上看过了信,脸色凝重,久久不语。谁都不敢上前打扰,就连最受宠信的心腹太监郑其也不敢。

    直到天色将黑,皇上自己回过神来,才幽幽长叹了一声,唤他上前,“郑其,你跟在朕身边有多少年了?”

    “奴才是七岁进宫,十三岁到皇上身边伺候,至今已经四十一年了。”

    皇上微微颔首,“朕还记得,你初来时,原本是在外头侍候茶水的小太监,有一回不小心失手泼了茶,当时几乎丧命。是朕看你哭得可怜,让人放了你,此后你就一直忠心耿耿的替朕办事,从来没有出过岔子。朕一直觉得,在这个宫里,最能信任的人就是你了。”

    郑其伏地痛哭,“奴婢万死难辞其咎,但请陛下体谅,奴婢真的是一片忠心为国。三殿下宏图大略,必是一代明君,而十七殿下虽然乖巧本分,奈何年纪太小,母妃梁妃虽是世家大族,奈何在朝中位卑势弱。陛下若是执意立十七殿下为君,那实非朝廷福份。不是诸位殿下不服,而引起纷争,就是权臣当道,挟天子以令诸侯。陛下英明,请遵史鉴啊!”

    皇上冷冷的问,“三殿下许了你多少好处,让你为他办事?”

    郑其叩首不止,老泪纵横,“三殿下许了奴婢,让皇上平安终老,让诸位殿下们平安终老,也让奴婢在宫中平安终老。”

    一句话,令得皇上脸上的面具轰然崩塌,脸色灰败,眼神不甘,“你,你就如此信他?”

    郑其抬袖抹泪,“这话,原本奴婢是不信的,但上次皇上昏迷时,三殿下让奴婢信了。当时,若是三殿下真的要做些什么,是谁也阻止不了的。但三殿下顾念着父子之情,兄弟之情,一直隐忍不发。皇下,非是奴婢不忠,实在是……是大势已去啊!皇上!”

    皇上颓然闭目,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力不从心让他迅速老去,挥了挥手,令郑其离去,再不置一词。

    叶离的来信从指间滑落,落在榻下,被送汤药进来的刘更衣瞥见,低头悄悄的瞟了一眼,就见当中隐约露出的几行字犹如长枪大刀,银钩铁划,字里行间似乎还带着边关黄沙,透着一股肃杀硬朗之气。

    “……臣只知忠君报国,若是社禝有难,陛下有难,臣及一众儿郎自当抛头颅洒热血,誓死捍卫国土百姓,忠于陛下朝廷,但却绝非为了朝堂内讧而自相残杀……”

    “美人。”皇上低低一声呼唤,吓得刘更衣手一抖,手里的汤药尽数泼下。正好洒在信纸上,顿时污淖一片。

    “臣妾该死!请陛下恕罪!”刘更衣吓得面无人色,跪地发抖。

    而皇上却只向下瞟了一眼,淡淡的道,“将地上收拾干净,再煎碗药来就是,不必大惊小怪。”

    刘更衣愕然抬头,对上皇上平静无波的眼神时,怔了怔才赶紧按吩咐去做。

    不过她想了一想,就当着皇上的面,把地上的信纸投进熏炉中烧了,这才去重新煎了碗药回来。

    看着灯下娇艳如花的美人,一脸的诚惶诚恐,皇上忽地问,“你最大的愿望是什么?不许欺君,朕不要听那些虚的,就说你自己,在这宫里,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刘更衣呆了一呆,觉得今日的皇上实在有些古怪,她想了想,小心翼翼的回了一句,“臣妾在这宫里只愿一生安好,平安终老便罢。”

    “原来你也是这么想的,大家都是这么想的吧?”皇上喃喃着,让她退下了。

    到了半夜,皇上忽召三殿下杨烜入宫。那一夜,他们父子之间究竟谈了些什么,没有人知道。

    四殿下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在江贵妃面前晃来晃去,“母妃,您说我们应该怎么办?”

    江贵妃同样是六神无主,“皇上这个时候召城阳王进京,一定是要宣布王位继承人的事的。可他昨晚为何又偏偏召见了老三,不召见别人呢?莫非,皇上的心中真的定了就是他?”

    “那咱们还等什么?直接起事吧!再拖下去,只怕夜长梦多。”

    “不行!咱们再等等,再等等……”江贵妃心里只觉说不出来的乱,以她对皇上的了解,他绝不是一个轻易认输的人。如果他在这个时候选择了三殿下,那意味着什么?

    “还等什么呀?”四殿下急得直跳脚,“再等下去,可就真的什么都晚了!”

    “你不要催我……”江贵妃一语未落,忽有太监急急过来传旨,“皇上召娘娘觐见!”

    江贵妃心头一跳,迅速震慑心神,吩咐儿子安分守己,她自去见驾了。但四殿下却迟疑了一下,转身便出了宫门。

    来到乾清宫,皇上寒喧几句,便摒开旁人,问江贵妃,“上次四皇儿到西南救灾,做得很不错。那边地险山穷,却是难得的交通要塞,一般的官员朕不放心,想让四皇儿到那儿封疆称王,为国戍边,你看如何?”

    江贵妃心中一沉,封王,那就是于龙椅无望了。这算是皇上变相的安抚吗?

    见她苍白着脸,半晌不语,皇上叹道,“你回去好好想想吧,你陪了朕这么些年,老四也是朕极心爱的一个皇儿,西南虽苦,却也是一地之王,做得好,也能造福一方百姓,名垂青史的。”

    江贵妃心乱如麻的退下了,她努力了那么多年,奋斗了那么多年,所求的无非是让自己的儿子坐上那张龙椅,难道最后只能放弃么?但若是不放弃还能怎么办?看皇上这个意思,分明是已经和杨烜达到某种妥协了,她们苦心培植了这么多年的势力,真的能经得起皇上和杨烜的联手一击么?

    她希望有这种可能,却不太相信真的会有这种奇迹发生。

    她神不守舍的回到宫中,却见儿子已经出了宫,女人天生直觉的危险让江贵妃当时就觉得头皮发麻,抖得声音都不成调了,“快!快传我的命令出去,停止!一切都停止!”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四殿下已经带着心腹径直出了京城,去召集他的军队,想要真刀实枪的印证他的实力。

    可是,他注定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怎么会这样?”原本应该驻扎着三千铁骑的地方竟是人去楼空,看着空空如也的营房,四殿下快崩溃了。

    “四哥好兴致啊,这个时候还有心思出来游山玩水么?”十一殿下言笑晏晏的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打趣着他。

    八殿下更为沉稳一些,淡然道,“四哥,回去吧,父皇病重,还要我们兄弟侍奉,这时候跑出来,难免惹人闲话。”

    这两位殿下都是素来与杨烜交好的,四殿下仰天嘶吼,知道自己的万千雄心最终落得灰飞烟灭了。

    又过了几日,多日未曾临朝的皇上亲自上朝,诏告群臣,立三殿下杨烜为新皇。自称年老体衰,退居长寿宫。杨烜尊父为太上皇,送他与母后嫔妃等人迁居。

    政权平稳交接,天下自此大定。百姓也都安了心,不管是谁当皇帝,只要世道不乱就是好事。

    新皇登基的好消息传到大理寺,困居多日的佟正恩高兴得一把就蹦了起来,只可惜落地的时候头重脚轻,这才惊觉自己困得太久,身体已经虚弱得不象话了。

    “快放我出去!我是有功之臣,快放我出去!”

    狱卒们已经习惯了佟郡马时不时的抽风之举,皇上登基是好事,可是放他出去?谁敢下令?

    当日力主要严惩这位佟大人的可就是三殿下,现在人家继了位,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

    但佟正恩明显不去想这些,他只想着自己保荐蒋太医是立了大功的,“三殿下一定会记得我,他一定会记得我的!”

    杨烜当然记得他,只是暂时没空理他。皇上退位,他要继位,这才是当前头等大事。再说了,木乔还没从平凉城回来,慌什么?

    霍府。

    阮玉竹泡了一壶清茶,邀霍公亮同饮。霍太傅端起茶杯,却睹物思人,“阿乔那丫头也该回来吧?”

    这套茶具,还是当年杨烜送了木乔,木乔又孝敬他的。

    阮玉竹笑道,“现在天下都定了,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咱们丫头可是当今皇上在意的人,难道还怕有人伤害她不成?放心,过些天就能回来了。”

    霍公亮呵呵一笑,摸着花白的胡子道,“虽说现在没立太子,我可还要在太傅这个官位上白吃几年俸禄。等给阿三迎娶了那丫头,再辞官不做,回乡下去。夫人,你看可好?”

    “好。”阮玉竹掩嘴轻笑,“到时咱俩也尝尝含饴弄孙的乐趣。”

    夫妻二人相视一笑,甚为开怀。但他们没瞧见,不知何时回来的大儿子,却站在他们身后,甚为犯愁,若是将来他不想带爹娘回老家,他们会不会同意?

    霍梓文很是头疼,要不,这样的问题还是留给他未来的妻子来解决吧。

    ***

    平凉城沈宅。

    沈亦儒牵着木乔的手,带她推门进了一个不大的院落,“这里,就是我们从前的家。”

    这一进小院,房间还算规整。正面三间正屋,原本是沈梦龙与索云雁夫妇所居,东厢房是木乔的闺房,西厢房便是沈亦儒所居。

    但自沈氏夫妇故去之后,小院里除了不好动用的大件家俱,其余的贵重物品已经全给家里的长辈们拿去了。

    沈亦儒红着眼圈抚摸着父母房中的旧家什,“是我没用,保不住咱们的东西。”

    看得出来,屋子里的家俱都是精心选用的上等木料,打得也非常精巧,不难想象当年陪嫁时的风光。只是长久没有好生保养,明显露出颓废之气。虽然最近匆匆擦过,表面也很光亮,但錾花条缝里分明残存着经年累积的灰尘污垢,还有边边角角的磨损,看着让人心疼。

    木乔心中暗叹,柔声安慰着弟弟,“没关系,他们拿得走的是东西,但拿不走咱们的感情。只要咱们心里有爹娘,又何必在意这些身外之物?”

    “话虽如此,但我心里当真不好受!”沈亦儒忿忿的指着空空如也的屋子告诉她,“这些东西全是娘的陪嫁啊,哪个婆家这么不要脸,好意思用媳妇的陪嫁?姐,等舅舅来了,咱们把这些东西全搬走!就是拖去当柴烧,也比留在这里强!”

    这倒也不是不可以。木乔也实在觉得沈家做得太过了,这些家具原本都是极好的东西,又没蛀又没烂,只要重新清理干净,打一次油漆应该就能恢复原来的光彩。

    看沈亦儒这架式,要不是为了给自己证明身份,恐怕他是不会回平凉城来的。若是他们姐弟都不在,白放着这些东西也可惜了,不如收走,反而能把东西好好保存下来。

    虽然她的灵魂并不是原本的木乔,但她还是很愿意留着这些东西做个念想,尤其看沈亦儒对这些东西感情这么深,把这些家具收拾好了,给他置个新家安下,也能让他心里温暖许多。

    再说了,木乔这回可有两位极有本事的免费搬运工,不利用也白不利用。

    “那好,等到舅舅来了,我们就把这院子里的家具拖走。不过这么多东西,得先准备马车,你去把大堂哥和郑大哥请来,让他们瞧瞧。”

    沈亦儒应了,出去时候不长,带回二位年青人。

    一位脸上有刀疤,看起来凶神恶煞的正是郑小虾。他在得知木乔进宫时就进了京,等到木乔出来,听说她要去西北了,就自动请缨护送一职。霍梓文正好要寻几个功夫好的,有他相伴就再好不过了。展云飞是为官司所限走不了,否则他也是要来的。

    至于另一位翩翩公子,却是二叔霍公豪的长子邓梓谦。知道京城出这么大的事,霍公豪立即让长子过去帮忙了。

    怕给霍公亮惹麻烦,邓梓谦并没有到京城来会合,而是在木乔离京两日之后,才假装不经意的偶遇,搭上了西行的队伍。

    邓梓谦历练了这几年,也已娶妻生子了,行事比从前沉稳许多。对外,他只扮作是西行的客商,推说是霍家的远亲,就这省了好大的麻烦。

    再加上他行事大方,出手阔绰,这一路之上,西行的那些护卫们着实得了他不小好处,是以都愿意和这位邓大公子同行。

    邓梓谦知道木乔不仅是自家妹子,日后还是霍家长媳,霍梓文又特意来信,拜托他多加照顾,是以这一路上对木乔十分回护,虽是长途旅行,但木乔真不觉得太过辛苦。

    此时见他二人来了,木乔跟他们见了个礼,说了想托运家具之事。

    邓梓谦满口就应了,“别说这几样家具了,只要沈家同意,哥哥给你们把这屋子都拆了去!更何况还有郑兄弟在,到时我管陆路,你管水路,如何?”

    郑小虾自然也没有问题,两人这就商量着找人来量尺寸,看是怎样拖运方便。

    木乔眼见没他们什么事了,拉着沈亦儒出来,先去外头酒楼准备中午的饭菜。

    沈家有下人躲在外头朝他们这院子探头探脑,一见他们出来,又立即缩回脖子去,对着木乔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你们这是干什么呢?”沈亦儒很是生气,冲上前吼了一嗓子,把那些下人吓跑了。

    木乔正要劝阻,却见一位少夫人站出来说话了,“五弟,你这是干什么?大家公子有象你这么急赤白脸的么?下人们不好,做主子的教训也就是了,何苦不尊重身份,失了体统?”

    沈亦儒听着这阴阳怪气的话,气就不打一处来,“大嫂,您倒是有大家体统,怎么却不约束着下人们,干点有体统的事?哪家的下人能在主子门前指指点点,鬼鬼祟祟还不被打出去的?做主子说几句倒成了有失身份了,这是哪里的规矩,我倒是不懂了,还请大嫂指教!”

    说话的少夫人是沈家长房的长媳卢氏,素来受家中重视,掌管家计。但她的相公却一直没有考取象样的功名,这些天沈亦儒回来,全家人有意识的冷淡他的功名不说,还经常含酸带妒的冷嘲热讽。沈亦儒这口气可以忍,却不能容忍别人对木乔的半点不敬,是以才反唇相讥。

    卢氏气得脸都白了,又忿忿的剜了一眼木乔,寻了个由头,“五弟,你既请我指教,有些话做嫂子的既然想到了,也不好不说。你也老大不小了,贸然带个大姑娘到家里来,下人们见了难免议论,这却是你失礼在先了。”

    沈亦儒怒不可遏,“可她是我jiejie!”

    卢氏冷笑着摇头,“这事可不是你说了算,得老太爷和老夫人说了才算!”

    木乔忽地插言,音色清朗,“血脉传承,乃是人生大事,难道府上就凭口说为据?那未免也太过儿戏了吧?小女子从未想过高攀谁家,但自己的生身父母还是要弄个清楚明白的。至于些许口舌是非,倒是未曾放在心上。”

    卢氏听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偏偏木乔驳得有理,让她无话可说。

    沈家下人就见那位小姑娘气度高雅的道,“少夫人,小女子今日前来府上拜会是随禇大人为查案而来,与亦儒兄弟并非私会。而府上明知他带我来此,也没有派女眷跟随,想来也不是把些陈规陋俗放在心上的人家,现在少夫人又指责亦儒兄弟不懂礼节,却不知您是何意。到底是在指责他呢?还是在指责府上长辈?”

    卢氏给她骂得面红耳赤,匆匆解释了一句,“不好意思,是我误会了。”便羞惭而逃了。

    沈亦儒这才觉得出了一口气,“jiejie,我们走!”

    木乔大大方方随他出了门,没有半点忸怩,反而让人挑不出毛病来了。

    有下人偷偷议论,“看这姑娘,那容貌气度,竟和从前的二夫人一模一样,怎么可能不是丢的那位小小姐?”

    “就是!那位小小姐小时候我还抱过呢,错不了!老太爷他们就是想装糊涂,只怕也不容易的。这回连朝廷的官差都惊动了,哪能查不出来的?”

    “可不是?真不知当初是怎么想的,人没找着怎么就能说死了呢?就算再不喜欢,不过一个小孩子,平白这样咒人家做甚么?”

    “听说小小姐很吃了些苦头,伤了脑子,什么也不记得了。不过她还真是福大命大,被当朝太傅给救了,现听说还许给人家公子,那个什么朝中的殿下也跟她交好,就是那殿下的面子,才让她回来认亲的。”

    “那怎么还不快点认下?否则得罪了皇亲国戚,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

    流言在府里来回乱窜,虽然隐秘却不是一点都不露形迹的。

    沈老夫人望着老太爷,愁容满面,“那个丫头,当真要认下吗?若是认了,那咱家之前所作所为岂不就是一场笑话?”

    沈老太爷一脸苦笑,“可不认下,又怎么说得过去?悠悠众口,我们能堵得住多少?”但他忽地语气一硬,“不过这事是索家欠我们沈家的,等索家老大来了,再做定论!”

    在所有人的期盼中,索光弢姗姗来迟,他早就接到信了,却直等到此时才起身,自然有他的为难之处。

    现今再一次站在木乔姐弟面前,索光弢的脸上也只剩下一抹苦涩与无奈,“你们两个孩子呀……唉!”

    一声长叹里,道出无数难以启齿的隐晦与艰难。

    “小儒,你出去,我想和舅舅单独谈一谈。我想,舅舅应该也有些话,想单独和我说吧?”木乔的主动,让索光弢有些愕然。

    这丫头,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