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血泪封沙 九十五:女儿心事绵如锦
听闻冠军候霍去病去世的消息,悦宁公主刘初将自己关在长门宫,半步不出。 “早早,”,刘陌掀帘而入,看见那个将自己藏在殿内最深处,眸上还有些红肿的meimei,心下怜惜,轻声道,“你要是再哭的话,冠军候在天上,也会难过了。” “嗯。”刘初轻轻应了一声,道,“哥哥,我是不是很傻?” “怎么?”刘陌有些惊讶,“一向自认聪明的早早突然觉得自己傻了。” “我知道霍哥哥是卫皇后的外甥,”刘初却不理他,径自道,“也知道卫皇后和娘亲势成水火,却不管不顾,执意与霍哥哥处在一处。” “原来,”刘陌沉默了一下,道,“这些你都清楚。不过,既然娘亲不介意,说明就没有关系了。” “哥哥,你说,怎么明明前些日子,人还好好的,一转眼,就去了呢?生命多么无常。” “是啊。所以我们要更加珍惜眼下,莫要让自己日后后悔。” “其实,”刘陌迟疑道,“霍将军这个时候去,也不是不好的。人人都只记得他是马踏匈奴的英雄。留在记忆里的都是那个少年得志,战无不胜的冠军候。之后,无论卫家如何,都和他无关了。” “也许你说的都对,”刘初缓缓回过头来,却道,“可是,我宁愿他败了,不得志了,或者因为卫家,与我彻底对立,至少,他还活着。活着,比一切都重要。”她说话的语气极静谧,眼神亦是一片冰雪之色,刘陌看的心惊,道,“天气正好。你陪哥哥出去走走吧。” 刘初点点头,乖巧的起身,出了殿,才觉得殿外的阳光,亮成一片纯白色,刺的人不得不低下头来。 未央宫依旧一片繁盛,丝毫不因为这世上少了一个人而乱了分寸。刘初深吸了口气,竟在一片鲜花着锦中,窥出一点荒凉来。忽然听见身边清凉殿后菊花丛中,传来轻轻的啜泣声,宫女细声细气的劝慰,“卫长公主,你要再哭,就会伤着腹中孩子了。” 刘初心中一恸,只觉脚步软软的,有些迈不开,不管她们从前如何不睦,至少在这一刻,都在为同一个人伤心。 菊花之后,刘斐低低应了一声,搀着侍女的手,转了出来,见了刘陌刘初,迥然一惊。 刘初不愿意惊扰到她,微微颔首致意,拉着哥哥的手,道,“我们往那边去。” 从清凉殿过去,远远的就是宣德殿,再过去依次是玉堂,昭阳,便是皇帝日常所居,宣室殿了。刘初随手所指,本意只是随意走走,落在奉母命出来寻觅长姐的诸邑公主刘清眼底,便成了彻底的挑衅。 “站住,”刘清款步而来,笑意盈盈,“初妹这是要往父皇那里去?” 刘陌微微皱眉,护住meimei,有礼道,“不劳诸邑公主费神。” 在未央宫里,虽然皇子女中最受宠的是悦宁公主,但宫人最敬畏的却是皇长子刘陌。日益沉稳的风度,以及受宠的母亲,meimei,让众人对其日后有着极高的期许。在刘陌的注视下,刘清也不觉退下半步,却仍倔强的抬起头,傲慢道,“听说悦宁meimei在我表哥去世前曾向表哥求过亲。表哥早有如花美眷,麟儿伴身。身为公主,如此不知自爱,倒也难得。” 刘陌并不知此事,听闻不免一怔,回身看meimei脸色一白,却也微笑的端起架子,反击道,“至少霍哥哥答应娶我,也不愿意娶你这个——表妹。” “你……”刘清气的浑身发抖,越过他们,向刘斐走去,道,“大姐,我们不理他们,回椒房殿去。”忽然一怔,看着jiejie涟涟落下的眼泪。 原来,霍去病不是不肯娶亲,只是,一直没有等到能够让他点头的人。 未央宫里,几位皇子皇女的冲突,陈阿娇不久后就听说了。愕然良久,方叹了口气,她一直以为刘初年纪尚幼,却不妨,也渐渐到了情窦初开的豆蔻年华。 她微笑的望着忧心忡忡的刘陌,道,“不用担心早早,我会去安抚她的。” 刘陌显然对娘亲很信服,放宽了脸色,点点头,忽然低声道,“其实冠军候过世,我也很难过的。” 那样一个桀骜孤高,气吞山河的少年将军,温和稳重如刘陌,亦心怀仰慕。 陈阿娇轻轻拍拍他的额,道,“娘亲知道。因为,娘亲也很难过。” 她捧了琵琶,进殿,看见刘初坐在榻上,怔怔的出神,连她进来都没有看见。 “早早,”她唤道,看着她一惊,这才看见自己。 “娘亲,”她安静唤道。 “不知不觉,早早也有十二岁了。竟就快可以嫁人了。” 刘初将脸埋在膝上,良久,方嘟哝道,“除非有比霍哥哥更好的人,不然,我谁都不嫁。” 陈阿娇失笑,轻轻理过她的青丝,问道,“告诉娘亲,你……真的,很喜欢霍哥哥么?” “我不知道,”刘初迷茫道,“那一日,说要他娶我,只是有感而发,随便说说。想着反正以后要嫁人,与其像刘斐,刘纭一样嫁一个不喜欢的人,不如嫁给霍哥哥。” “可是,他死了。”眼泪弥漫上刘初的眼眶,“他死后,我回想以前他的形貌笑语,竟然觉得,自己当初说那些话,都是极真心的。” “娘亲,你们都不曾告诉我,霍哥哥是有侍妾的。”她低低道。 “因为我们都不觉得,这是很重要的事。”陈阿娇道。不过是很平常的事,霍去病醉酒,卫少儿遣来婢女伺候。 后来,就是霍嬗诞生。 不是说霍去病曾对浣莲付出了怎样的情谊,这个时代,男人皆是如此。 “早早,你讨厌这个样子的霍哥哥么?” “如果霍哥哥还活着,我自然是讨厌的,说不定还会和他闹翻。”刘初道,“可是霍哥哥已经不在了,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她想起那一日她说起彼此婚嫁之时身后那一声清脆的杯盏破裂之声。 浣莲,想必也是爱着霍哥哥的吧。 至少,霍哥哥在这个世上,尚有一息血脉,也是幸事。 良久,她方听见娘亲悠悠一叹,道,“死亡,真是一样美丽的东西。” “我不懂,”刘初怔怔道,“死亡,怎么会是美丽的呢?” “因为,死亡会将人美化,你愿意将他记住的,都是美好的东西。一个人活着,每一步都可能走错,可是他死了,在别人心里就是永恒的。” “没有人能够跟永恒相抗衡。”她低低的道。 “那么,”刘初想了想,道,“娘亲的意思是,我本来没有那么喜欢霍哥哥,但是他死了,所以我觉得我很喜欢他了,是么?” “我也不清楚。”陈阿娇微笑道,“也许,你日后碰上一个少年,很爱很爱他,渐渐的,就将霍哥哥,当成年少时的一场梦。” 而她身为一个母亲,是希望这样的。 “娘亲,”刘初神情迷茫,问道,“爱是什么呢?” “爱——大约要每个人自己去体会吧。” “那么,娘亲爱父皇么?” 阿娇张口良久,方道,“我也不知道。平心而论,这些年,你父皇待我也算很好了。可是,每次想付出爱,就会忆起那年在椒房殿,听着废黜旨意时,刻骨铭心的疼,望而却步。” 站在华美空旷的大殿,那么孤立无援,仿佛梁上的风,都在嘲笑。偏偏致命的一刀,来自最心爱的人。 “再多的好,也无法弥补当年的伤痕么?” 她淡淡一笑,并不是刻意的要去记起那样的痛,而是生命本能对危险的探知让她却步,那个在前一刻对你温柔多情,后一刻便冷酷到如同所有的情分都是轻飘飘的一张纸,不值一提的男人,总觉得,再进一步,就是伤害了。 这样隐秘而坚固的不信任,她并不打算说给女儿听,一笑道,“我唱支歌给你听吧。” 刘初不置可否的点点头。 阿娇素手拨弄琵琶,因为心中的哀伤,调子起的有些柔和,但还是遮不住曲子本身的豪气。 “狼烟起江山北望,龙起卷马长嘶剑气如霜。心似黄河水茫茫,二十年纵横间谁能相抗。恨欲狂长刀所向,多少手足忠魂埋骨它乡。何惜百死报家国,忍叹惜更无语血泪满眶……”刘初听的动容,问道,“这是唱给霍哥哥的么?” 她点点头,“除了冠军候,还有谁配的上这首词呢?” 不经意间,看见月光明亮,铺承在地上的影子。 回头,不意外的看见那个人,在心里揣度,他到底听到了多少。 对霍去病的去世,刘彻亦极痛惜。眼角之下,尚有一痕青黑。缓步进来,看了看已经半陷入昏睡的刘初,替她将锦被拉上些。 “陛下怎么过来了?”阿娇轻声问道。 他淡淡一笑,道,“回去再说。” 回到般若殿,方觉得时辰果然迟了。侍女挑起烛火,将殿上照的通透。 “这是什么?”刘彻举起案上的书卷,翻覆看看。 陈阿娇一笑,道,“前些日子闲着无聊,让司马相如誊了一份乐府诗词送来。”后来冠军候出事,一直没有翻看的机会。 刘彻随手翻到一页,上面用工整篆字写了一首,曰:运石甘泉口,河水不敢流。千人唱,万人讴,金陵余石大如沤。 再往下,尚有匈奴歌一首,失我焉支山,令我妇女无颜色。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 他不由一笑,翻到最后几页,忽然脸一沉。 “怎么了?”阿娇问道。 “没什么?”他神色淡淡,放下手中乐府,忽然道,“刚才听你唱的那支歌,似乎娇娇从前从未唱过。” “是啊,”她自嘲一笑,“本来自己都记不得了,只是,最近——冠军候去世,有感而发,就唱了。” 他揽住她,双眸炯炯,“娇娇到底还有多少,朕不知道的东西呢?” 她嫣然一笑,“阿娇一直都在那里,是你不肯再看了,才觉得她变的多。” 而一个人,就算看上一生,又如何能全盘了解另一个人。 ************************************ 华丽的爬,其实将小霍写挂掉。偶也是很难过的。但是想来想去想不出来,当日后陈卫冲突时,霍去病能如何抉择。 所以,现在死去。他是英雄。到了那个时候,就可能是权臣了。 尽力给他一个英雄式的死亡。不要战死沙场,那样坏了他长胜将军的记录。也不要缠绵病榻,那样不是我心目中的霍去病。 历史上,霍去病的确有一个儿子。而我想,有儿子,就有侍妾吧。写出来,是不忍心霍去病绝后。 好像,历史上,到底,还是绝后了。 还是让人伤心了。 另,可能有四五天无法保证更新,具体见公告。 祝,暑假最后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