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丁巨的机会
丁巨很是有些郁闷，好不容易带着老婆孩子出来度个假，结果下午刚到，晚上就接到公司的电话，通知他明天回公司加班。 不去显然是不行的，刚才接电话的时候，丁巨虽然很想拒绝，可话到嘴边，最终还是硬生生憋了回去。 眼见着就奔四张的人了，留给丁巨选择的余地已然不多，他可没胆量放弃一份报酬还算优渥的工作，跑外边跟年轻人争抢就业机会。 话又说回来，青山资本可是货真价实的外企，真要是把工作丢了，哭都找不到地方。 “妈，我想去游泳。” “去什么去，泳池那边都是女孩子，你也好意思往前凑？” 妻子正站在酒店的阳台上教训九岁的儿子，看着娘俩在那争论，丁巨心里平衡了些，为了老婆孩子，苦点累点他也认了，这本来就是男人的本分。 丁巨不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86年，他考上了物资学院，这才来到燕京。 那会儿大学还没扩招，国家包分配，大学生根本不愁找不到工作，哪像现在，每回人才交流会现场都不比春运轻松多少，大学生不值钱了。 本来按照规定，大学毕业后，丁巨是要被打回原籍的，不过由于在校成绩突出，他被分进了贸易部。 物资学院当时属于贸易部的直属单位，能进国家部委，肯定比回小县城要强上不少，丁巨算是捧上了金饭碗。 丁巨就是个普通青年，这种好事应该是轮不到他的，当初也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丁巨进了最终名单，这种事堪称励志，为这，他这些年没少拿来吹嘘。 社会是现实的，一没人脉二没背景，在体制内待了两年，丁巨周身的棱角几乎被磨平。 在单位科室里，丁巨坐了两年的冷板凳，他也认清了现实，自己这辈子大概也就这样了。 92年，国内一口气废止了四百多份约束民营经济的文件，当时人民日报甚至直接刊文，鼓励下海经商。 国内当即出现了下海的浪潮，仅一年时间，就有近千万的公务员办理了停薪留职，丁巨不甘寂寞，脑子一热便成了其中一员。 按理说，丁巨也是92派的一份子，不过事情过去了十多年，除了偶尔反思一下这些年的坎坷，在人前，丁巨却甚少提起那段经历。 大浪淘沙，有的人屹立潮头，成了幸运的弄潮儿，更多的却是被浪头拍死，最终归于沉寂。 丁巨当初以为自己会成为前者，结果再次被现实教育了。 在南方闯荡了几年，最终一事无成，回燕京的时候，除了一张火车票，他仅带了身换洗的衣裳，那场面，想想就觉得凄惶。 按照规定，在停薪留职期间，是可以回原单位报道的。 悲催的是，丁巨恰好碰到贸易部改制。 原单位和煤炭工业部、机械工业部、冶金工业部等十大部位一起改组为国家局，本就是为了精简机构，新单位岗位本有限，哪轮得到丁巨这样的。 没奈何，他成了时代的弃儿，最终只能自谋出路。 好在丁巨有本科文凭，他大学学的是采购管理，大概相当于会计学、财务管理再加商品学的集合，做个公司会计还是绰绰有余的。 金饭碗丢了，下海又被大潮拍死在岸上，丁巨终于认命了，好在还落下个燕京户口，心灰意冷之下，他找了份糊口的差事，不好不坏地混着。 年初的时候，丁巨还在一家互联网企业做成本会计，虽然是管理岗，不过公司规模不大，薪酬一般，能进青山资本，完全是个意外。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青山资本是外资，薪资待遇比原单位要高上一大截，能进外企，差不多就成了职场金领。 同事跑过来递简历，丁巨听说之后，抱着试试看的态度也投了一份，结果同事都没进面试，他却意外入选。 这段时间，丁巨一直在感叹命运无常。 想当年，他也曾意气风华，想着这辈子能慢公卿、傲王侯，结果，时光荏苒，他完成了从部委公务员，到下海个体户，再到失业盲流的连番蜕变。 这些年，丁巨就没做对过几次人生选择，也没少被人笑话，想想也是心酸，不过眼下一切都变了，看着家人所在的豪华观景套间，他心里不无感触。 这次度假是公司组织的，就在京郊的云湖度假村，如果是自费，丁巨知道，自家老婆定然舍不得来这种地方。 丁巨体制内出身，如何能不清楚，这里如今还在国资委名下，相当于部委机关的培训基地，档次之高，犹在城内那些五星级酒店之上。 待遇提高了，丁巨也就有了更大的目标。 他如今是青山资本投后管理部的财务成本控制副理，再干几年，或许能更进一步，成为部门负责人也是有可能的。 这么一想，丁巨也就不那么抵触周末加班了。 好不容易来一趟，丁巨可以走，但老婆孩子还是要留下来的，把娘俩安顿好，他才上了公司安排的回城车辆。 到了公司，丁巨惊讶地发现，今天来的人员不少，其中以财务部门居多。 “康盛科技近期计划实行员工期权激励，方案委托我们来做，待会儿有科尔尼咨询的人过来，我希望在他们的协助下，大家尽快拿出具体可行的方案……” 看着站在投影仪前做会前动员的刘总，丁巨感觉有些无聊。 部门不同，分工自然也是不同的，虽然岗位差不多，但一个做投后的，涉及到员工期权分配，还轮不到他插手。 财务部也好，投后管理部也罢，都归总经理管，在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面前，丁巨可不敢露出丝毫的懈怠。 看着刘畅，丁巨有些感慨，还真是同人不同命，人家年纪轻轻就做了公司经理，手下管理七八个部门，再看看自己，都人到中年了，还只是个基层员工。 “请投后管理部风控岗、法律事务部审计岗以及财务部审计岗的同事去三号会议室，其他人可以开始了。” 刘畅的声音再次打断了丁巨的思绪，虽然早知道跟自己没什么关系，但被单独叫出去，他心里还是挺纳闷的。 三号会议室靠近老板的办公室，很少启用，据传是股东会和投资决策委员会专属会议室，门平时都是关着的，在公司颇有几分神秘色彩。 丁巨还是头一回进三号会议室，四处看了看，他有些小失望，这里跟其他会议室别无二致，就是面积要小很多，实在没什么看头。 一起过来的人不多，拢共也就六个，虽然属于不同部门，好在彼此之间也能聊上几句。 丁巨忍不住打听来此的目的，可问了一圈，也没人知道。 等了不长时间，另一拨人也进到了会议室。 来人丁巨认识，不仅是刘畅，还有公司的法务部门负责人以及外聘的法律顾问，又等了几分钟，才见到年轻得过分的公司老板走了进来。 进公司这么久，丁巨还是第一次参加这种规格的会议，他忍不住暗自思量，到底什么情况，竟然劳动几位大佬齐聚。 不多时，老板秘书抱着一大摞资料走了进来，材料不老少，可她丝毫没有假手于人的意思，一连跑了三趟，才算是完成任务。 丁巨很善于察言观色，老板虽然在笑着跟几位大佬交流，脸上却带着几分阴郁，连带着会议室的气氛都有些压抑。 丁巨不觉得自己会看错，他这些年历经各种挫折，别的没学会，看人脸色总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问题很快便有了答案，不多时，丁巨便清楚了今天的目的，做账目审计。 这本也没什么，投后管理不仅为企业提供各种服务，还要尽到风险提示义务，财务部有成本控制岗，投后同样也有。 丁巨知道，自己之所以被青山资本录用，是因为具备多年的财务工作经验，还有他采购管理方面的专长，不管是成本核算还是财务审计，都能适任。 丁巨本来没把这次审计当回事，但等资料发下来的时候，他却是心头巨震，因为拿到手的是康盛科技的账目。 外边做股权激励方案，里边做财务审计，是个人都知道有问题。 财务审计不可能马上出结果，丁巨也便不着急下结论。 财务审计是个苦差事，尤其是针对外部企业的，他正琢磨待会怎么跟同事分工，却突然发现老板朝自己这边点了一下，然后便听到刘畅说道：“丁副理，这次审计由你负责，希望能尽快完成，尽早把结果报给我。” “刘总事情也不少，不用麻烦她了，你直接向我负责。”年轻老板突然插了一句。 “好的，陈总。”丁巨心头一震，不过面上还是颇为沉稳地答应下来。 年龄是他最大的短板，留给自己的机会不会很多，今天或许是个契机，差事完成得好，未必不能得到老板的器重。 念及于此，丁巨暗下决心，一定要把活做到位，无论将来结果如何，给大老板留个印象总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