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烽火
有的时候人一旦闲下来,就会想起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情。 比方说,谢青忽然间意识到,自己从来没有听到过白若玄对陌上桑的称呼。 虽然云七尺日常跟别人说话也不喜欢带上称谓,但这与白若玄的不带称谓还是不同的,因为云七尺的不带称谓是对所有人,而白若玄的,只适用于陌上桑一人。 然而,仔细思索,谢青发现就连陌上桑对白若玄的称谓他也只在陌上桑与张佳琪的谈话里听到过一次,这种被别人的默契搞的毛骨悚然的感觉,让谢青头皮发麻。 于是,就在大家聚在一起吃晚饭时,陌上桑对着白若玄说了一句“他要来了”,让谢青彻底的崩溃了。 “两位前辈,算我求求你们了,有什么话可不可以明白的说出来?”谢青欲哭无泪,“你们这种没有暗语的悄悄话,搞得我们很惶恐啊!” 一个本该一声不响的人忽然发出这么大的动静,倒把陌上桑吓了一跳,有些惊诧的看看谢青,又扭过头看看白若玄,好像有点明白,但又懵里懵懂的不甚清楚,僵持了好一会儿才盯着谢青目不转睛的说:“......我们在说一位故人,他就在这长平城中且身居高位,而且不知怎么的,似乎对我不是那么友好,近来很可能要来找我麻烦......怎么样,这样说你满意不?” 张喻璟在一旁闷声不响的听完,实在没憋住,不禁笑出了马鸣风萧萧般的声音。 谢青觉得很是丢脸。 戏文里总喜欢写一些虐恋情深的段子,相爱的人永远苦命,相守的人永远充满猜忌,可眼前这一对,偏偏安安稳稳,既没有生离死别,也没有万般阻碍,最可怕的是,他们永远相安无事,永远对对方充满理解与默契,从来不吵架,甚至不需要妥协,因为他们的思维方式永远趋于一致。 而且,他们也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受了什么欺负,变着法的都能欺负回去,从不忍气吞声,两个人永远义无反顾,相互尊重,相互支持。 对于这样的一对情侣,已经很难用“伉俪情深”来形容全部了。 “秦墨砚身居高位,本应该有所顾忌的,现在能这样不管不顾的来找你,恐怕,事关秦木子。”白若玄低下头,嘴角微微一翘。 “他们兄妹俩团结的让人害怕,我只想敬而远之,奈何他们不肯放过我。”陌上桑对着白若玄装可怜,可惜白若玄并不想看他。 云七尺冷漠的看着和“师德师风”四个字完全沾不上边的陌上桑,嫌弃的往张喻璟身边靠了靠,两个小辈一个面无表情,一个笑的差点背过气去,紧紧相靠,相依为命。 张佳琪一开始不是很明白谢青为什么突然开始过度关心陌上桑的“家事”,后来倒是想清楚了——他就是存着一肚子的尴尬,需要靠夸张来发泄。 想明白之后的结果就是,张佳琪抄起筷子夹了一大块排骨戳到谢青的碗里:“吃你的饭,少说话吧!” 这一下,全桌人的目光都聚在了谢青的脸上,每个人的眼神都透露出满满的八卦精神,不死不休,特别是张喻璟,只看那发光的眼神都觉得某种不健康的东西已经在他的脑子里犹如广厦崛起,鳞次栉比。 谢青的脸“腾”的一下红了起来,把脸埋在碗里不作声了。 陌上桑隐秘的一笑,拿起筷子。 五年前,他第一次见到秦家兄妹,还是因为晋国边关告急。当时时任边关戍守抚关将军的秦川将军迫于无奈,只得派人暗中速去落茶,请陌上桑出山以解燃眉之急。 那时的陌上桑,还只有二十岁,而身边寸步不离的爱徒,还是年仅十一岁的云无。 当他到达晋国边关之时,才发现原来秦川的军队已经被困于山城高地整整十三日了。秦川深知颓势难以挽救,只好带领一双儿女,向着这根与他长子同岁的年轻“救命稻草”屈膝下跪,求他保住边关,而自己则带领一队人马杀入了敌军营帐。 秦川一去,再无归期。而陌上桑为了信守承诺,与秦川之子秦墨砚并肩作战月余,最终击退了敌军的进攻,甚至用计击溃了对方的后备军队,烧掉了粮草库,成功保住了晋国边关一带。 期间也有被围困的时候,没有水源和食物,秦墨砚亲手杀掉了自己的战马,与陌上桑和着飞扬的尘土靠着饮血活了下来。 这些,陌上桑都对白若玄讲起过,可唯独一人,他只是一带而过,在此后的五年间再未提及。 那便是秦墨砚的meimei,秦木子。 秦木子的母亲在生她的时候难产而死,母亲姓李,于是父亲为她取名为“木子”,为的是让她长长久久的记着已逝的母亲是拿自己的命来爱护她。 只可惜,这个姑娘的执拗劲足以将一切东西葬送,包括她的人生。 首先,她在自己情窦初开的年纪爱上了一个人,即是自称为“江湖乡野,刀尖舔血为生,朝不保夕,根本不知道自己会在什么时候又会是在哪里被谁以何种方式杀死”的陌上桑。 然后,她为了这份所谓的爱,放弃了自己一生幸福的权利,拒绝再当一个普普通通的平凡女子,她自请旨意,调往漠北镇守,每日风吹日晒,搭上了少女最为宝贵的年华岁月,避开了所有适龄的王亲贵胄,活活把自己拖到“遍寻朝野,无身份地位年龄才学皆相匹配者”的地步。 最后,也是最要命的一点,她无召擅离职守,将自己与兄长的性命视若无物,置身险境还浑然不觉,早已惊动了宅邸里的人而不自知。 五年过去了,她的执拗让她仿佛一点长进也没有。陌上桑只要一想起她来,就会头疼不已。她的固执己见与一意孤行,足以把他逼疯。 所以他不提她,为了放过自己,也为了放过她。心软去见她一面,耗上一整天的时间去诚心诚意苦口婆心的劝诫她,换来的绝不可能是“两清”或“就此别过,江湖再见仍是朋友”,只会是一如既往的纠缠不清,甚至是如影随形。 况且,一个嫉妒到发了疯的女人能对自己的嫉妒对象友好到什么程度呢? 陌上桑压根不想知道,也永远不会拿白若玄去冒这个险。他这辈子,最不想回忆的事情,一是战场,二是故人。他只允许自己活在当下,便必须铲除自己内心的柔软。 然而,事与愿违。 他显然是低估了秦墨砚对他的了解程度,同时也高估了自己的狠心程度。 秦墨砚的确如陌上桑所料,悄无声息的找上了门,又不动声色的搞清楚了宅邸内到底有几个女的,但因为实在不认识宅邸里哪一个是秦木子所说的那个女人,只好是见机行事,又因为笃信“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便效仿土匪下山,打算见到一个就抓走一个。 于是,他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抓住的,是那日负责采买的张佳琪。 秦墨砚守在门边多时,见到张佳琪走出门边策马极速上前,一个手刀把人劈晕,顺势拉到马上,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的停顿,随后便向墙内高喊: “陌上桑,你在里边听着——你的妻子我带走了,要人的话来我将军府!秦墨砚恭候大驾!” 秦墨砚自持对陌上桑的了解,加之所掳之人本就气质不凡,没有丝毫的怀疑便把人掠到了自家的将军府,当然,也是由于了解陌上桑的脾气,他只能是打算好吃好喝的扣押着人质,还得注意保持距离且随时准备向暴跳如雷杀来的陌上桑解释缘由。 俗话说得好,人有三大恨事,即杀父之仇,弑子之罪,夺妻之恨。 夺妻之恨。 夺,妻,之,恨。 不出秦墨砚所料,某人怒了,虽不至于暴跳如雷,但在知道消息的那一刻也是毫不犹豫,当机立断的提着剑杀了过去。 然而,出乎秦墨砚意料的,是杀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