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魂夜

    吴天琪下班之后推着自行车，沿着自由市场的街道缓步而行。1980年的市集还不是很热闹，但陆陆续续有一些产品供人们挑选。买了一些蔬菜，看看手表时间还早，吴天琪决定先去河边走走。也许是夕阳落日余晖的眷恋，也许是心中的惆怅，吴天琪默默的站在河边，欣赏着夕阳西下。随着远处走来几个年轻的女孩，阵阵欢声笑语断断续续传来。吴天琪侧身不经意间，发现走在中间的那个女孩子生得眉目清秀，并不时与身边几个女孩子咯咯的笑个不停。也许注意到引起他人的关注，那个女孩子看了吴天琪一眼，并微笑着点头示意。吴天琪这才略带尴尬的急忙转身离去。回到临街胡同的时候，炒菜的清香、孩童的欢笑，让人由衷感到一份温馨，一份家的味道。来到大杂院的时候，吴天琪推着车刚一进院，就闻到阵阵炖rou的香味。还没等吴天琪来到自家门口，老邻居刘婶端着一小碗炖rou，一边冲吴天琪招手，一边快步走来。吴天琪赶忙把自行车停好，这时刘婶已经来到吴天琪的身边，并一把把炖rou塞到吴天琪的手中。吴天琪推脱几次，刘婶笑着说道，“拿着吧，拿着吧！天琪今年也要三十了吧？是时候该抓紧讨个媳妇啦！”吴天琪面颊微红，冲着刘婶点头称是。刘婶接着说道，“你妈临走之前是把你托付给我了。现在你这自己一个人，要拖到什么时候啊？我可是天天看着就着急。”没等吴天琪回答，刘婶就语气坚定的说道，“这个星期天我给你安排见见女孩子，你到时候来我家就行了。这个事情就这么定了。”吴天琪只得再次点头称谢，随后端着一碗炖rou回到家中。接近二十平米的平房虽说不大，但中间用布帘格成里外间，倒也有几分别致。吴天琪独自一人坐在餐桌旁边，望着墙边条案上面父母的遗像，心中感到些许神伤。

    转眼就是周日，吴天琪早早起床收拾一番，就来到刘婶这里。刘婶带着吴天琪去到河边的小花园，等了大约二十分钟，一位中年妇女带着一位年轻女孩一路走来。吴天琪有些心不在焉，但当那两位走到眼前的时候，吴天琪一眼认出对面那位年轻女孩正是前几天在河边看到的那位眉目清秀的女孩子。那个女孩子也几乎在同时认出来吴天琪，并冲着吴天琪微笑着眨了眨眼。刘婶与那位中年妇女为吴天琪与女孩子相互引荐之后，就到一旁去聊一些家常。吴天琪这时才知道女孩子的名字叫柳黎阳。柳黎阳建议两人在小花园里走一走，并在一路上不停的诉说对未来的向往。吴天琪不时的看着柳黎阳滔滔不绝认真讲述的表情，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后面的进展比较顺利，大约一年之后吴天琪与柳黎阳正式成婚。再过一年的光景，小宝宝出生。柳黎阳非常喜欢自己的儿子，每天都是“小宇、小宇”的叫个不停，而小宇也是天天和mama缠在一起。也许柳黎阳知道孩子终有一天长大，因此在小宇学前的这段时间，一家三口着实度过美好的时光。到了上学的年纪，小宇在住家附近的小学就读，并因此认识很多同龄人与每日玩耍的小伙伴。到了放寒假的日子是小宇最愉快的时候，因为不仅能够和小伙伴天天出去玩，并且过年还会有新衣服和压岁钱。

    话说周日这天下午小宇和几个小伙伴一起出去打雪仗。昨天下了一夜的大雪，再加上当天刮了一上午的风，天空格外蔚蓝、清澈。在和煦的阳光下，即便在雪地中也有几分温暖。小宇和几个小伙伴抟着雪球、彼此追跑，好不开心。几个小家伙跑跑闹闹，就来到河边。望着河面上的积雪，大家忙不迭的来到河面上滑冰。有时小宇蹲在那里，前面两个小伙伴一人拉着小宇一只手，后面再有一个人在推。几个小孩子玩滑冰，也是不亦乐乎。过了一会儿，轮到小宇双手背后拉着另一个蹲在冰上的小朋友。小宇在前面跑，几个小家伙在后面追。小宇跑着跑着，突然感到脚下一滑，扑倒在地。当小宇被拉起来的时候，几个小伙伴已经转身开始往回走。而小宇一眼看到在前面不远处，好像有一个小男孩在冲着自己挥手。小宇转过身，跟自己几个小朋友说话，他们却好像什么都没听到，只是几个人自顾自的边说笑边往回走。小宇向前方那个小男孩喊道，“那边冰很薄，到这边来！”那个小男孩没有说话，只是冲着小宇蹦蹦跳跳。看着小男孩手舞足蹈的样子，小宇大着胆子，小心翼翼的向前走去。也就在小宇离那个小男孩几米远的地方，小宇看到小男孩突然消失在自己的眼前。小宇快跑几步，发现那个小男孩原来站着的地方是一块不大的水面。大概也就不到一米见方的圆洞，水面上漂浮着几块薄冰。小宇站在水边的冰上，刚想往后退。一只小手忽然从水中伸出，一把抓住小宇的脚踝并用力一拽。小宇失去平衡，摔倒在水中。越是挣扎，小宇发现自己越是往下沉去。四周的光线越来越暗，小宇感觉越来越冷，最终失去知觉。

    柳黎阳和吴天琪在家中收拾屋子、做卫生。吴天琪用新买的吸尘器打扫四壁，柳黎阳用温水清洗毛巾、擦抹柜橱桌椅。正在这个时候门口响起急促的砸门声。柳黎阳放下毛巾，走过去开门之后，只见邻家两个小孩儿一脸惊恐的站在门前，上气不接下气的在那里瑟瑟发抖。当最终两个孩子吞吞吐吐的讲出小宇落水的时候，柳黎阳感到眼前一黑、险些跌倒。当柳黎阳拉着吴天琪，跟随两个小孩儿赶到河边的时候，远远看到河边聚集着一些人，一位青年人和一位中年人正在一旁擦拭身上的冰水。而小宇静静的躺在地上，面色苍白。一位年轻女性在为小宇做着心肺复苏和人工呼吸。柳黎阳紧跑几步、分开人群，跪在地上用双手抱住小宇的头部失声痛哭。吴天琪紧随其后，也是双眼含泪、面色凝重的低头看着这一切。稍停片刻之后，吴天琪低声安慰自己的妻子。周围的人们建议赶紧把小宇送去医院急救。吴天琪抱起小宇，柳黎阳用双手扶着小宇的头部，在那里默然流泪。几位路人在马路上拦住一辆车，司机一听有孩子落水，二话没说就带着吴天琪、小宇、柳黎阳直奔医院而去。来到医院之后，小宇被送去急救。吴天琪与柳黎阳相依在急诊室外面的座椅上，两个人此时感觉时间似乎有意放慢了脚步，焦急的心情渴望着快些知道小宇是否安然无恙。大约过了四十多分钟，大夫走出急诊室，一脸严肃的把吴天琪叫到一旁。柳黎阳看到大夫走后，吴天琪站在那里良久沉默无语，就上前一把拉着吴天琪的手，急切的问道，“小宇到底怎么样了？大夫说什么了？”吴天琪在被妻子摇晃几次之后才回过神来，强忍着悲痛告诉妻子，小宇虽然被抢救过来，但在水中窒息的时间过长，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够苏醒过来。

    接下来的三个月吴天琪、柳黎阳每天都到医院去看望小宇。柳黎阳为小宇读一些古代圣贤的典故轶事，但小宇一直昏睡不醒。看着妻子日渐憔悴的身形，儿子躺在病床的静默，吴天琪心如刀割一般的苦痛，却每次在妻子伏在自己肩头哭泣的时候，都强忍着悲伤、好言安慰。一天傍晚吴天琪因为单位的事情要晚点回来，柳黎阳一个人从医院回家正要开门的时候，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黎阳回来了。小宇怎么样了？”柳黎阳转过身一看，正是邻居刘婶端着一碗炖rou站在那里。柳黎阳眼圈一红，开始低声抽泣。刘婶扶着柳黎阳先回到家中坐下，才缓缓说道，“这样下去，真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柳黎阳坐在那里闭上双眼，晶莹的泪珠好似断线珍珠般洒落。等柳黎阳的情绪稍微平缓一些，刘婶接着说道，“其实还有其他的办法。”说到这里，刘婶故意停下来默不作声。柳黎阳赶忙用手绢擦拭一双泪眼，然后看着刘婶问道，“什么办法？能管用吗？”刘婶故作神秘的环顾一下左右，才压低声音说道，“你找来小宇落水时穿的衣服，然后明晚凌晨一点自己一个人拿着那件衣服到小宇落水的地方等我。”看着柳黎阳惊讶的眼神，刘婶没有再说什么，并就此离开。柳黎阳翻箱倒柜找到小宇落水那天穿的小褂，并单独放到自己的挎包当中。柳黎阳想了想刘婶跟自己说的话，犹豫再三但没敢告诉自己的丈夫。转过天来柳黎阳等吴天琪熟睡之后，不时的看着手表，等到子夜零点才蹑手蹑脚的下床穿衣。柳黎阳悄悄的走出来，轻轻的锁好房门，然后一路小跑奔向河边。等柳黎阳来到小宇落水的河岸边上的时候，只见刘婶和另外一个人早已在那里等候。柳黎阳快跑几步来到跟前的时候，那个人转过身去，朝向小宇落水的地方在低声念着什么。刘婶低声问道，“衣服带来了吗？”柳黎阳赶忙从挎包里把小宇的小褂拿出来递给刘婶。刘婶示意柳黎阳在这里等待，然后紧走几步把小宇的衣服递给那个人。那个人朝着小宇落水的地方一路走去，刘婶在其身后几步远的地方跟随。随着几声清脆的铃声，在河边的冷风、黑夜当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寂静与悲凉。铃声逐渐远去，柳黎阳望着微弱星光下两道黑影消失在河中央。等了不知多久，柳黎阳仗着胆子走到水边。当柳黎阳试着迈出一步的时候，才突然醒悟到冬天已经过去，河面的冰层早已融化，而柳黎阳的一只脚已经侵在水中。柳黎阳赶紧把脚撤回，站在河边用颤颤巍巍的声音喊道，“刘婶！刘婶！？”良久没有回声，四周一片寂静。柳黎阳接着小声喊道，“小宇！小宇！”没有任何声响，只有柳黎阳独自一人子夜站在河边，冲着滔滔河水在那里轻声呼唤。柳黎阳感觉一阵惊恐与无助，但同时又不甘心就此放弃。一股从来没有过的冲动，激荡在柳黎阳的心中。悲痛、困惑、等待、焦急混合在一起，柳黎阳在那一刻突然想要喊出自己的心声。“小宇！小宇！小宇！小宇……”柳黎阳竭尽全力的呼喊着儿子的名字，就好像随着呼喊的声音越大，自己的儿子就能够越早醒来一般。最终柳黎阳哭喊着跌倒在岸边，无力的用手捶打着地面。当柳黎阳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打开房门的时候，却发现儿子落水时的那件小褂被整整齐齐的叠好放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