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不归
东海国的皇宫依旧是老样子，没有整修，没有改动，程华胥爱民如子，不喜欢铺张浪费，更何况，他也想保留着苏瑾瑶生前的装饰，留做一点儿念想。 程华胥正在宣光殿批折子，龚德全就进来禀报，说高衍送的人到了，已经安置在嘉福殿了。 程华胥头也不抬道：“为何直接送了进来？不是应该和秀女一起待选么？” 龚德全笑笑，“皇上，此女不同于凡人，青州来的人特意叮嘱，皇上一定要亲自看一看。” 程华胥放下手里的笔，不知道这个高衍又在耍什么花招，左右写字写的乏了，就当活动活动筋骨，昂声道：“去嘉福殿。” 苏瑾瑶坐在嘉福殿的正殿，感慨万千，终于又回到了这里，只要见到程华胥，距离宇文灏就不远了。 屋门“吱呀”一声推开，苏瑾瑶缓缓转过头去，程华胥一身玄色龙袍，颀长的身姿立在她身前，阳光从他身后洒进来，衬的他更加丰神俊朗，气宇轩昂。 程华胥的目光自落在苏瑾瑶脸上，就不曾离开过，有些难以置信，又有些怀疑，良久，他才小心的试探，“你是，瑾瑶么？” 随即又摇了摇头，不会的，他分明看到她从城门坠下身亡，又亲眼看到她被送入皇陵，她不可能还活着。 苏瑾瑶走到他面前，早已泪流满面，“是我，我回来了，你可还认得我？” 程华胥只觉眼前的情景诡异至极，摇头轻喃道：“不可能，你不可能是她，你只是和她长得像而已。” 苏瑾瑶上前攥住他的衣袖，晃了晃他的胳膊，“你可还记得第一次在猎场见到我么？你还夸我箭术了得，我还得了头彩。” “可是……，你明明……” “是，我死了，可是我又活了过来，我依然记得你，我想办法从高衍的手中逃出来，就是为了来找你，只有你会信我，对么？” 程华胥仍处在震惊之中，眸中的疑惑越来越深，苏瑾瑶知道他没有那么容易接受，可是他必须接受，否则她就真的没有希望了。 “你还记不记得我从汴京的战乱中把你救出来，带着你jiejie的遗书，让你逃出生天；后来，我和你一起躲在一处小院子里，你日日酗酒，还总是凶我；再后来，我们被我哥哥无双给绑到了宁王府，自那以后，你便一直跟在我身边，直到你去了东海，最最后来，我当了东海的女皇，直到我从大昭的皇城上跃下。” 苏瑾瑶把所有和程华胥有关的事情都说了一遍，程华胥的目光终于渐渐清明起来，他和苏瑾瑶在小院避难是发生的事，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唯一的可能就是，她说的是真的，她真的死而复生了。 程华胥的神情有一丝松懈，抬手喝退身后的宫人，牵着苏瑾瑶进了内室，“我信你，可你要把这一切原原本本的告诉我。” 苏瑾瑶终于松了一口气，露出久违的笑容，“我会一字不落的告诉你。” 夜深了，程华胥和苏瑾瑶还在促膝长谈，程华胥的目光已经从之前的疑惑和吃惊，变成了满满的温柔，这样的目光，曾经只对苏瑾瑶有过。 苏瑾瑶喝口水润润喉咙，又抬头问道：“你可还有疑问？” 程华胥摇了摇头，声音里都透着温柔，“再没有了，你说的我都信，我都接受，只是有一样，以后再不许任性，不许做出那样的傻事了。” 苏瑾瑶红了眼圈儿，尽管她还有隐瞒，可他还是信了她，这份儿信任，让她最是感动，唯有他，还能如此挂心她，哽咽道：“我知道，以后再也不会了。” 又转而破涕为笑，打趣他道：“以后我事事都要靠你撑腰，你的话，自然不敢不听。” 程华胥终于紧紧的抱住她，感受着她身体传来的温度，终于觉得她是真实的，苏瑾瑶，真的回来了。 “以后再也不要离开我，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对于苏瑾瑶死而复生，花铭没有表现出太多的吃惊，只稍一解释他便信了，这让苏瑾瑶更加肯定了，他之前的老祖母一定是穿越来的，而且，这个秘密在他们家族里，并不是秘密。 苏瑾瑶的身份被认可，程华胥理所当然要把她留在宫里，花铭也同意，既能保证她的安全，也避免惹来麻烦。 这天一大早，程华胥就和苏瑾瑶起了争执，俩人吵闹得外头都能听见，龚德全为了避免宫人嚼舌头，把人统统赶到了十丈开外。 “我不改，我就是不改。”苏瑾瑶倔强的声音响起。 程华胥的声音也很强硬，“要么改成程瑾瑶，要么还叫苏瑾瑶，反正就是不许叫宇文瑶。” 苏瑾瑶偏不依，“宇文是我夫君的姓氏，我冠夫姓，有何不可？” “不准就是不准，回你的修文殿，否则，板子伺候，我亲自打！” 苏瑾瑶终于消了气焰，嗫嚅着道：“那还是叫苏瑾瑶好了，省的我夫君将来不认识我。” 程华胥“嗯”了一声，继续说道：“回修文殿，以后那里就是你的住处，不许再去嘉福殿，我已经把那里赐给了温美人居住，敢去捣乱，禁足。” 苏瑾瑶一脸的不情不愿，“修文殿应该是你的皇后住的，让我住在那里，成何体统？” “我没有皇后!” “你早晚会有。” “介时你再来理论。” 苏瑾瑶说不过他，衣袖一甩，恨恨的离去，真是今时不同往日，江山成了人家的，说话都没有底气。 夜里，程华胥批阅完奏折，来到修文殿的时候，苏瑾瑶已经进入了梦乡，他伸手推了推门，居然上了闩，看来在跟他赌气。 “皇上，要不去嘉福殿？”龚德全看他推不开门，就提议道。 程华胥挥了挥手，“算了，你们都退下吧！朕自己劝劝她。” 龚德全陪着笑道：“皇上，这苏姑娘来了宫里数日，您一不册封，二不对外威告，外头的流言都漫天飞了。再说，这新人进宫，已经是第四天了。” 程华胥揉了揉眉心，“第四天又如何？” 龚德全压低了声音，“第四天，就该安排侍寝了。” 程华胥一脸不耐，“且让她们等着！” 龚德全为难道：“皇上，别人可以等，这温美人只怕等不得，还有丞相夫人的外甥女，贺美人，您还是赏一眼吧！” 程华胥叹了口气，看一眼紧闭的屋门，只好说道：“让温美人去建元殿等吧！朕这便过来。” 龚德全看他说完并没有动身，心下会意，应道：“是，皇上，沐浴加上梳洗打扮，怎么也要半个时辰后了，奴才先去准备。” 龚德全离去后，程华胥看看四下再没别人，倚着门框蹲在了门外，心里感觉格外疲惫，终于有能力可以守护想守护的人，她也终于回到了自己身边，可是却有了另外一种身不由己。 这一刻，他突然就理解了迟迟不愿取代宇文瑄成为皇帝的宁王，至高无上，是另一种束缚，却无力摆脱。 门突然被打开，程华胥一下子栽进门里，抬头看到一个宫女满脸惊讶的看着他，连请安都忘了。 程华胥一下子跳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掩饰着尴尬道：“朕来看苏姑娘，想听听她睡着没有，所以……所以……” 宫女这才想起请安，急忙跪在地上，语气里却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慌乱，“皇上，苏姑娘已经…已经…已经睡着了。” 程华胥本没多想，但听她言辞闪烁，心下不由起了疑，闪身进了里屋，宫女还在后头急着辩解，“她真的睡着了，皇上明日再来吧！” 床上的被子里裹着一个人，程华胥想也没想，伸手就揭开了被子，果然不是她，一个小宫女哆嗦着身子，泪眼汪汪的看着他。 程华胥咬了咬牙，“苏姑娘去了哪里？” 小宫女哆嗦了半天，支支吾吾道：“回，回皇上，苏姑娘说，她要去找墨玉。” 程华胥忍不住捶了捶自己的额头，怎么忘了告诉她，墨玉已经回大昭去了，不在这宫里。 “去哪里找了？去了多久？” “去了小半个时辰了，说要一间间的找，却没说从哪里开始……” 不等宫女说完，程华胥闪身飞奔出去，这丫头，真是一刻也不让人省心。 从仁寿宫开始，程华胥把没有住人的宫殿一间间的找，却没有苏瑾瑶的影子，又跑到各个宫门去问守城的侍卫，却都说没有看到她。 一个时辰过去，整个东海国的皇宫都乱了套，程华胥满宫里找苏瑾瑶，龚德全满宫找程华胥，都一无所获。 最后在归门下，程华胥终于找到在门下哭泣的苏瑾瑶，她蜷缩着坐在门下，遥望着宫外的方向，泪水早已湿了衣襟。 程华胥盘膝坐在她身侧，声音里透出一丝疲惫，“好端端的，来这里做什么？” 苏瑾瑶反手指指归门的匾额，“这里写着归门，我以为是归去，可以从这里出宫，去大昭找他，却不想，尽头只是高高的城墙，我出不去。” 程华胥苦笑着解释，“这归门是当年花氏太子离宫后，皇帝思儿心切，立下归门，盼子归来，并不真的能通到外面。你登基那日就是从此门绕到宣光殿的，都忘了？” 苏瑾瑶垂下了头，“原来是这样，登基那日在宫里宫外绕了好远，我哪里还记得。只是，这归门不能通到外面，外面的人如何归来呢？” 程华胥愣住，“这个我不知道，大约当时的皇帝也没有想到吧！不过，如果你想让它通到外面，我让人把它打通就是。” 苏瑾瑶可不想为了她的一时兴起就劳民伤财，摆了摆手，“算了，我不过说说而已。” “你就那么想离开？留在这里不好么？只要你想，这东海国依旧是你的。”程华胥问道。 苏瑾瑶垂下了眼眸，“还是算了，我本不是当皇帝的料，也不想弄得东海民不聊生，更何况，我终归要回到他身边，不会一直留在这里。” 程华胥终于忍不住，多日来的怒气爆发出来，“回去回去，你就那么想回到他身边么？他身边早已经没有了你的位置，你回去又能怎样？” 苏瑾瑶听他少有的发起脾气，一时也愣住了，良久才反应过来，反问道：“你在说什么？什么叫没有我的位置？” 程华胥隐瞒了她这许多日子，不想再继续隐瞒，反正她最后总要知道的，长痛不如短痛，索性和盘托出。 “宇文灏夺了大昭的江山，改国号为周，封孟芙为后，又分别封了朝中新贵，戚氏的女儿为贵妃，钟氏的女儿为妃，就连九嫔都封了三个，难道你要从一个美人或才人做起，一步步的爬到他身边么？” 苏瑾瑶怔住，她从未考虑过这一点，原来老者所说的惩罚，并没有那么简单，在宇文灏的世界里，她已经死了，他所做的任何一个决定，都不会再与她有关。 可是，她还是想为他和自己做最后的辩解，“这不怪他，毕竟之前的我已经死了，我也不在乎他给我什么位置，只要能留在他身边，就算只是个婢女，我也心甘情愿！” 程华胥伸手握住她的肩膀，摇了摇她，希望她能清醒一些，“瑾瑶，你还是不明白，在他的意识里，苏瑾瑶的尸体就躺在皇陵里，已经彻底的死去了，就算你站在他眼前，你觉得他会信你吗？” 苏瑾瑶神情开始慌乱，“可是，你不是信了吗？你能相信我，他是我的夫君，自然也能信我。” 程华胥语气里透着一丝无奈，“我与他不同，他毕竟真真切切的拥有过那个苏瑾瑶，在他心里，那个苏瑾瑶是无可替代的，纵然是你，也是一样。” 苏瑾瑶怔怔的看着他，眼泪止不住的落下来，程华胥的一席话，无异于将她打入了深渊，灭掉了她所有的希望。 她不知道程华胥是如何做到的，但她明白，若重生的人是宇文灏，她也未必能轻易接受，因为爱，无可取代。 程华胥看着她心疼不已，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柔声说道：“回来吧！东海国才是你的家，我会永远守护你！”